谢令姜已经走到了这个郎君的身边坐下,声音里透露出相同的冷淡:“你还欠我一条命!”
孙恩原本在这地方,立刻就反省起来,而后意识到自己,自从上次桓世子大闹花楼,连累他被抓住,而后被家族发落到,如此偏僻的青州过来经营生意。
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没想到的是下一刻有人拿走了自己面前的酒,并且泼洒在桌面上,这葡萄酒仿佛是人的血液一般,蜿蜒到了他的袍子上头,孙恩这才如梦方醒。
谢令姜自然知道坐在这里的这个人是将来会杀了她的那个人,可毕竟是自己让对方杀死自己的,孙恩也算是有名的枭雄了,只是怀才不遇吧!倘若能早一点遏制住对方的颓唐和沉浮,某种程度上,或许能够挽救他将来的命运呢?
谢令姜勾起略带殷红色的唇,再次是迷离的灯光之下愈发显得非色迷离起来,哪怕她的身姿格外的纤细,可是此时这纤长食指,轻轻沾了一点这葡萄酒,然后点到了自己的口唇之上,抿了抿。
孙恩几乎片刻间就想到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
丞相王导长子王长豫大婚的那一日,他跟随叔叔孙泰前往婚宴,有人下了五石散,他们各个都像是疯魔了一样。
甚至想要凌辱丞相王导长子王长豫的新妇,出自闻喜裴氏的裴九娘。
叔叔孙泰洋洋得意,便准备开口,可谁知利刃刺入大腿,一时叫他神魂震颤,神志清醒了些许,先看到婚榻上正瞧着这边怒目而视的裴九娘,而后又看到周围昏昏庸庸,围着自己的东吴子弟们。
然后才看到,凶狠无比地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神。
这个胆大的小娘子,居然敢伤到自己。
可是理智告诉自己,此时此刻,自己不应当在这里,可是之前发生了什么,大脑里还是一片恍惚的。
谢令姜迅速的退缩到了裴九娘的身边,而后紧张无比的开口:“倘若你和你的人不想冤死的话,速速退出去!”
陈郡谢氏嫡出大娘子谢令姜的确救了他们琅琊孙氏一族。
只是谢令姜怎么会知道自己这样一个默不经闻的人物呢?
“你是谁?你凭什么以为某会欠你一命?在这种地方,你敢随意与某搭话,就不怕某手起刀落你这小命便偶尔消失了吗?”
孙恩收起心里头的种种猜疑,面上更是不屑一顾的模样,该不会又是本地的士族子弟闹出来的把戏吧,都是一群孩童,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想收复中原的决心!
谢令姜笑了笑,而后开口。
“看来孙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当初那一刀不应该扎在孙先生的股之中,应当在脖子上!或者是心头,才能牢牢的记住誓言!”
“孙郎君出身琅琊孙氏,祖上是八王之乱时赵王司马伦的谋主孙秀,世奉五斗米道。”
“孙郎世居南方,与其他南来下层北人一样,经过土断,已变成南方的低下阶级,孙郎的叔父孙泰师从钱塘人杜子恭,学习秘术。是也不是?”
谢令姜声音格外的平稳,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毒药一样的羞辱着他。
不多时孙恩袖子里的匕首已蠢蠢欲动,整个人浑身颤抖,双眼发红,已经是发怒至极的模样。
“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我们孙氏?陈郡谢氏的大家不也是出自江南孙氏吗?与我琅琊孙氏也属于同宗,你又凭什么说我们是低等世族?天道不公,才让这世上有等级之分,可是你凭什么以这个来判定人呢?如今朝中模仿汉魏旧制,实行九品中正制,我等所谓二等世族子弟全无出路,一切都被高门子弟所垄断了,我们这只能花天酒地,颓唐一生,醉生梦死,遭人唾弃,被称为纨绔子弟!我们又如何甘愿呢?”
谢令姜似乎说到对方的伤心处,此时孙恩更是将桌子拍的都发抖起来,其他的士族子弟们自然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纷纷远离,生怕沾染其中是非。
谢令姜却只是冷冷淡淡的轻笑了一声,“说来有趣,天道不公?所以你们便顺从天道,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沆瀣一气,坐在一块咒骂这天道不公,难道天道就有所改变了吗?沿袭旧制并未改革,难道就一直依靠着旧朝的制度吗?”
谢令姜不紧不慢地用汤匙摇晃着,搅拌着杯中的葡萄酒,而后葡萄酒全然泼在了对方的脸上。
“还是请郎君清醒些吧!难不成五石散可以解你的困惑,和你此时的窘境吗?若天道不公,为何不能反了这天?若制度不公,为何不能改革了这制度?商鞅变法才有了强秦,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有了汉武的强盛,难不成今日?群狼环伺,我晋国世族子弟只能在座中长叹,醉生梦死,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吗?”
“倘若你在文学上无法走出道路,那为何不勤修武艺呢?你只抱怨高门士族子弟垄断了官职,却又不看看战场上为此死去的高族子弟又有多少呢?”
谢令姜站起身来,狠狠一剑斩裂了眼前的石桌。
“倘若你心里还有一份风骨,那儿才是你要去的地方!”
谢令姜剑指西南,正是谢尙退兵之地。
第148章 :别孙恩
孙恩双眼通红的站起身来,在尔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那么我该如何去做呢?”
眼前这个,扮作郎君模样的女郎,好像真的给了自己无比的信心。
甚至之前谢令姜那平稳的话语里所透露出来的,对于自己家族的看地也好像变成了让自己振奋的故意的激励。
“多谢阁下,就此告辞!”
孙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个穿着华丽衣袍,却被红酒弄脏了下衣的建康来的大家郎君,居然就这么不兴风浪的离去了?
谢宁城眼睛亮了亮,看着在原地,坐在那欣赏胡姬跳舞的谢令姜,忍不住又挨了过去。
“小兄弟?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来路?我才不相信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名字呢!”
谢令姜微微抬了抬眼皮,唇角勾勒出讥讽的笑容。
而后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坦然,“在下王知音。”
在这青州,他们只听说过四大家族,却并不清楚四大家族的嫡传子弟究竟是何年纪,谢令姜之所以要冒用王知音的身份,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要对方还债。
谢宁城听了这名字,然后愣了愣,忽然想到,琅琊王氏同代子弟,都是知字辈,有心再有询问是琅琊王是哪个支脉,却又不敢再问了,便召集纨绔子弟前来。
“王郎若有什么吩咐的?我等奉命而行!”
谢令姜依旧坐在原地,唇边勾起浅淡无比的笑容。
此时建康,阮遥集作陪太常卿大人谢丕,当今天家和中宫娘娘一同微服私访至陈郡谢氏。
孙氏大家,此时已躺在内室之中,外头是接二连三的名医前去。
“你且站住,孙大家身体究竟如何了?”
阮遥集令其中一个郎中停下脚步。
那郎中一抬头,竟瞧见如此之多的贵人,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连忙诚惶诚恐地开口:“回大人的话,大家怒极攻心,又呕了心头之血,此时血气淤于心头,很难发散,此乃危急存亡之时刻。”
太常卿大人谢丕,差点就没站住,内心更甚有些惶惶不安。
阮遥集立刻严肃的开口:“太医院的院令大人也一同来此,你便带他前去一观。”
“无论耗费多少药材,都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大家转危为安!”
当今圣人如此沉重的开口。
“这是朕的命令!”
这些太医和郎中们纷纷都诚惶诚恐的应允了,可是屋子里头的孙氏大家病况,并不见得有所好转。
“臣愿意替二位陛下前去探望祖母大家。”
阮遥集面色沉重的开口,自然陛下和中宫娘娘都表示认可。
阮遥集探望孙氏大家之后,很快的回来,而后一脸严肃。
“大家说她并没有责怪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只是恳求陛下不要下旨干预谢家女郎的婚事!”
天家闻言更是惭愧不已,而后认真的点头。
“大家所言正是,却是朕的失误了,先皇在世之时就曾多次提起,齐大非偶,簪缨世族,累世功臣,自当……自当婚配自由,又怎能让朕这孤家寡人决断呢?”
似乎下定了决心。
“太常卿大人同谢太夫人万望放心,南康长公主再不会如此肆意妄为,任意决断了,回头驸马都尉也会亲自上门来致歉的,是也不是?”
圣人忽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瞧着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只见对方有些汗颜的连连点头。
“请谢大人万望放心,某定当前来致歉!此事实在是殿下糊涂,一时冲动,并非有意为之,万望宽宥!”
就在此时,又有小黄门传来急报,而且还是传递军情的邸报。
圣人拿到手中,心里头只觉得沉甸甸的,然后打开来看,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低着头,唇角却不自然的勾起了弧度。
此次谢尙大败,朝中无人,除了自己这个将才,舍己其谁呢?
南康虽然糊涂一点,但是倒愈发的会挑时间了。
阮遥集此时也低着头,心里头却有了然之色。
阿耶,一定会没事的。
很快的,赵国十万大军兵临豫州,于曳阳郡枕戈待旦的消息,火速的传来。
与此同时,在东山学堂教授知识的谢三叔谢安自然收到了母亲重病的消息,但与此同时,也收到了一个让他从未想到过的消息,南康长公主居然敢向他们陈郡谢氏提亲,桓世子桓熙那是个怎样的废物玩意儿?居然想娶自己的宝贝侄女长安!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胆大妄为,这其中有没有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的意思呢?想来应该是没有的吧,他胆子有那么大的吗?他恐怕不敢这样做?
他几乎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回去,可是堂兄谢尙兵败的消息也随之而来,他便愈发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迷雾重重般袭来了。
再而后联想到侄女儿的离去,这其中必然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只是自己好像一直都有些忽略了。
刘泽弦刚好过来拜访他,仿佛也是因为所收到的风声似的。
“谢三叔,你又是如何看待当下所发生的事情的呢?”
谢三叔谢安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开口,“当下发生了什么事?某全然无知似的!”
“谢三叔,您看看您可真爱开玩笑,这天下谁不知道,你虽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坐地日行八万里呀!”
“谬赞,谬赞,谬赞,不知泽弦可是有何打算?难不成是要出世不成?”
“当今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是大争之世,以刘郎的才华,担任一国宰辅亦无不可。”
谢三叔谢安话语里头仿佛没有任何的恭维之意,只是平平淡淡的,却说得格外真诚些。
“既然如此,谢三叔,又何时出东山呢?”
刘泽弦问起此事的时候,手指蜷缩,微微有些紧张。
他们为隐士之后,如今倚仗的除了家世便是自己的才华,而后便是这位谢三叔的格外提携了。
谢三叔谢安只是非常坦然开口,“一切都还要看时运了。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刘泽弦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第149章 :谢寄奴
“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谢宁城紧张兮兮的询问道。
“这几天稍作等待,很快便风云再起的。”
谢令姜站起身来,“酒足饭饱,我需要休息了。”
谢宁城以及众人羡慕的目光里头,谢令姜,上楼了?
这玲珑阁越往上,越是身份高贵的人才能上去,这朴实无华的小兄弟,难不成大有来头?
王知音?
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他们纷纷决定回去,告知家人前去打听。
这叫王知音的小郎君,究竟是什么来头?
“谢大郎?”
正坐在那楼梯口的小厮,略有些吃惊的开口。
他所瞧见的这谢令姜的模样分外的眼熟,像是谢家的大郎君,谢寄奴的模样?
只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谢家的大郎君,早就死在了数年前,大约年纪比这还要大一些。
谢令姜微微合了合眼,然后睁开,眼睛里透着清亮亮的神色。
“是。”
谢令姜自然也明白对方透过自己身上所看到的影子是阿兄,可是阿兄已经故去多年,那样惊才艳艳的阿兄,死在了十二岁。
为什么呢?
谢令姜无法得知永和三年多冬天发生了什么,那样惊才艳艳的阿兄再也无法苏醒过来。
“请上座,此地有包厢,专为贵客所设,里头用具一应俱全,可供郎君在此休息。”
谢令姜伸手便递给对方一块金子。
“此乃这几日休息之资,多余的你便自个留下。”
谢令姜在此地住下了,晚间并无人打扰,躺在这异地的床榻之上,她其实并没有真的睡着。
她默默算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也在自己大概的预测当中吧!
只是阿兄的死对于伯祖父和祖父,乃至阿耶,三叔来说都是一件极为打击之事。
这里面恐怕有什么人执意弄垮陈郡谢氏,针对他们谢家。
谢令姜来到这青州城的第二日,暗卫们才在天亮之时入了青州城,可是一无所获,他们并不敢大张旗鼓的打听,反而只能慢慢搜索,谁能想到谢令姜会在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玲珑阁呢?
谢令姜第二日见到了玲珑阁此地的负责人,对方竟是一名老翁。
“谢郎君!”
那老翁一脸孺慕之思,仿佛看到了救命恩人似的,谢令姜有点儿不适应这目光,这老儿却自顾自开口道:“谢郎君,老翁我曾在成都一带,被蜀国奴役,承蒙当年陈郡谢氏谢大郎君命侍卫救下,而后便跟随大部队北迁,而后在这青州扎下根来!”
在这位老翁的叙述里头,过去的一切都详实无比的展现出来了。
永和三年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大将军桓温领命伐蜀,大败李雄遗部李势,灭成汉国,结束了四川长达五十多年的混战。
永和三月,桓温抵达彭模。有人提议应该兵分两路,分头并进,用以削弱成汉军的威势。
当时阿耶谢奕石带着阿兄也在战场。时任辅国将军的桓温延请袁乔担任自己的司马。
袁桥是陈郡袁氏之后,阳夏人,东汉末郎中令袁涣玄孙,东晋国子祭酒袁瑰之子。袁乔长期担任桓温属官和谋士,并参与了晋灭成汉之战,成功消灭成汉,但可惜的是,战后不久即去世。
成汉之战里袁乔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就在桓温打算攻伐成汉时,很多人都认为这不可能成功,而袁乔则力劝桓温攻蜀,提议以精兵一万,轻军速进,待敌方发现时已经通过了其赖以为守的天险,得以成功。又认为北方后赵见晋军远征,会认为国内会有防备,不会进犯;而且即使进犯,长江沿岸的守军亦足以拒敌,指出被乘虚袭击的担忧其实不足虑。又指昔日诸葛亮以富饶的益州抗衡占据北方的曹魏,而今成汉据长江天险的上游,其实是个隐患,攻克蜀地也是对国家有极大益处的事。桓温也同意其言,进攻时更命袁乔领二千兵作为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