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庾道怜把汤药都喝了进去,丘十一娘放下了白瓷碗,又拿出手绢擦了擦庾道怜的口唇。
庾道怜忽然发现丘十一娘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一声不吭,似乎圆润无比,没有任何特征,就像是眼前的丘十一娘似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征。
丘十一娘看上去眉目清秀,根本又没什么特点,为人处世,也让人抓不住把柄。
“你?”
庾道怜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丘十一娘笑了笑,左右如今颍川庾氏没一个人不担心你不肯出嫁,你也算是众叛亲离,正好可以告诉你我们毋丘氏缘何能够数代与你颍川庾氏结亲了。
丘十一娘将擦了药液的手绢丢给了贴身丫鬟。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生来就被调教成为家族的棋子,我们女郎们从有记忆的开始就知道自己属于颍川庾氏,不过优胜劣汰,在我来颍川庾氏那年我才七岁,可是七岁之前的五年,我超过了同族数十个姊妹,而后脱颖而出,呵呵!你以为你们颍川庾氏有什么好?你们颍川庾氏的郎君又是如何优秀?谁心甘情愿呢?”
“你不愿政治联姻,你不愿嫁给东海王,我又何尝想要嫁给你阿兄?可是那又如何?要么死,要么顺从,温良恭俭让,这为女子规定的美好品德,却成为束缚我毋丘氏数代娘子的宿命,凭什么呢?”
她眉宇间风轻云淡,可是话语里头却是满满的不甘心和咒怨,这样的极度的反差自然是让庾道怜感到难以置信,她有些厌恶的盯着丘十一娘,而后愤愤道:“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丘十一娘笑:“你说出去又如何?谁相信你。焉知不是你想不嫁人编出去的鬼话?姑母已经发话了,如今这颍川庾氏大大小小的事情令我代管,另外,关于你的婚事操办也一应交到我的手上,所以究竟是一顶小轿抬出去,还是风光大嫁,都在你受伤了,庾娘子?”
庾道怜满心不甘的看着丘十一娘转身离去,过了好一会儿,自己被支开的婢女才回到了身边,有些慌里慌张的询问道:“女郎,您怎么样了呢?”
庾道怜摇了摇头,蒙在了辈子,不愿意再说话。
很快的在疲惫里进入了睡梦里,只是在这些睡梦里,多多少少都有丘十一娘的影子,无论是被自己欺负,还是被人嘲笑讥讽后,都有丘十一娘带着笑容的一张脸,曾经或许以为是讨好的笑容,可实际上却是对方的预料之中。
庾道怜满心彷徨,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脱。
而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此时心里头也是百般烦躁,看着南康长公主还在那慨叹桓世子桓熙不知道何日才能回来,虽则心里头躁郁不已,但还是强自安慰:“公主殿下何必这样担忧桓熙,桓熙实在是太不像话,幸好五弟转危为安,否则孤必然要手刃逆子,如今青州地界,山高皇帝远,好不快活哉!”
南康长公主心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只好擦了擦眼泪,而后道:“如今陛下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连母后也弄不清楚,如今舅父大败,颍川庾氏危在旦夕,你千万要帮帮忙啊。”
驸马都尉桓温自然是面色晦暗的点了点头。
第159章 :落平阳
“阿兄,虽然我很想和您一起上战场,但是我知道现在我还不能过去,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谢令姜站在那,宽大的衣衫,显得她愈发的轻薄起来,可是那张素白的小脸之上,那双眸子却像是盛满了满天的星光,如同白瓷一样的牙齿瞧上去,更是如同瓜子一样的整洁。
阮遥集点了点头,光风霁月的身形,在这黄昏的暗色里头,似乎,愈发的皎洁了,如同青丘之雪上倒映的月光。
他们彼此郑重的一拜,仿佛已交托,彼此最深切的感情。
谢令姜目睹着阮遥集离开,心里头却是极为沉重的,接下来想着还有自己的使命,于是也飞快的骑马离开了。
浑身都光着的桓世子桓熙,在香甜的美梦里沉睡着,醒来的时候只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河边,他仿佛觉得这是一个梦似的,闭上了眼睛。
青州城里,谁能干涉他的存在呢?所以他便是那儿的土皇帝,活的再快活不过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感觉到浑身都有些发抖,似乎皮肤上起了一些鸡皮疙瘩,耳边有丝丝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有些古怪起来。
他不耐烦的睁开眼,就准备斥责旁边伺候的人:“混账东西!不知道小爷在睡觉吗?”
旁边嘶嘶嘶的声音果然消失了,一会儿再而后又重复起来,反而更大了些,桓世子桓熙当下就不耐烦的以为对方是欠收拾了不成,可谁知道睁开眼瞧见两个毒蛇扁扁的头,正在盯着自己呢?
桓世子桓熙当时就吓得腿软,甚至都小便失禁了,一动不敢动,其中一条蛇的尾巴还在自己身上,而自己还光着身子。
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他只能僵硬在那里,感觉到这毒蛇的舌头吐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到冰冷的蛇皮在身体上游曳着。
整个人胆颤心惊,却只能隐忍着。
然后沉默着,忍受着。
直到这声音消失了,桓世子桓熙才立刻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哪怕知道此时自己身上都已经被扒光了,可是对于生命的求生感也已经把羞辱感抛在脑后了。
他没命的跑着,终于见到了一个小茅屋,然后看着门虚掩着就冲了进去,里头坐着一个瞎眼的老爷爷,似乎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存在。
“是谁进来了呀?”
那个老爷爷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从前受过伤似的。
桓世子桓熙几乎是片刻间就转化了思路,而后立刻开口道:“老人家,我是路过的,有些口渴,想过来讨杯水喝,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到淤泥里,不知道你能不能借一身衣裳给我?”
这些人从前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只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只能委曲求全了。
那老人家笑了一声,而后道:“我这就给你找水吃,我倒有一套新衣裳,还没怎么用过?你可以用来穿穿,人都有难处,这位郎君,没有关系的!”
桓世子桓熙非常警惕地观察到那个老头拿起拐杖慢吞吞的朝着屋子里走过去,他看着院子里发现了有一把砍柴的柴刀,握在了手上,心想着如果对面的这个老头子感骗自己,自己就一刀砍死他!
可是对方似乎毫无察觉似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跟在身后的桓世子桓熙,好不容易摸到了一个桌子,上面从那里头勺了一勺子水,放在了桌子上,又摸到了那个床旁边。
从里头翻出一个包裹来,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套看上去虽然是完好无损的却有些褪色的衣裳。
桓世子桓熙虽然此时光着身子,但是却非常的警惕,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瞎眼的老翁是不是真的瞎了眼?
“郎君,这是我儿子的衣裳,我儿子三年前上的战场,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所以这衣服还是好端端的,你可以拿去穿的,那个桌上的水是干净的,我今天大清早的时候烧的,你赶紧喝喝水,然后换身衣裳吧!老朽眼睛瞎了,已经有七年了,不知道该如何招待您!”
桓世子桓熙声音里尚且有几分感激,“老翁对我这样好,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不过是一时遭了难罢了,来日若能回去,一定会报答老翁的恩情的!”
他试探的伸手在这老翁的面前挥了挥,却看见对方的眼睛灰白无比,根本就没有什么神色动容,果然是个老瞎子,当下心里稍微有些放心,可还是忍不住试探道。
“老翁,你门前怎么会有一只狗呢?”
而后那老翁将耳朵招了下,似乎反应过来了,而后笑了笑:“我并没有听到什么犬吠的声音,想来是什么野狗吧,老朽一人过着日子,没有养狗!”
桓世子桓熙这时才渐渐放下心来,伸手便将面前的衣服穿上,也顾不上这粗麻的衣服配不上身体了,又喝了两口清水,这才对眼前的老翁说道。
“倘若有人问起,可有人来到此地,还请老翁不要直言相告!”
老翁自然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而后桓世子桓熙悄悄放下柴刀,直接就出去了。
只要这个老翁有一丝的异常,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只是可惜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年老的老瞎子罢了!
桓世子桓熙好不容易朝着人烟多的地方走过去,他感觉到自己一定是被谁陷害了,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等他回到建康,谯国桓氏绝对能查出来,究竟是谁在背后害自己?
终于看到街道的存在了,桓世子桓熙稍微有些激动的上前,而后忽然有一个麻袋扔了出来,蒙住了她的头。
谢令姜狠狠的一棒子打在了他的脊背上,忍不住的嘲讽:“没想到世子殿下也有今日啊!当真是好生落魄!”
桓世子桓熙不甘心的开口:“你究竟是谁?居然敢这样戏弄本世子?”
谢令姜此时伪装的声音和王知音如出一辙,而后更是狠狠的一拳头将他砸了下来!
桓世子桓熙在昏迷之前听到旁边有人拍手叫好,“王郎君,好身手啊!”
“过奖过奖啊!”
第160章 :冤家聚
会稽山学,王知音心里头稍微有些烦躁。
“不是说只是短暂的过来学习一会儿吗?可转眼间都已经到中秋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回去呢?”
身边的仆人王川,忍不住宽慰道:“二郎君,大郎君都没有决定回去,您还是要忍耐一下。”
“为什么我还没有说婚事?偏偏六郎的婚事就要提前定下来?高平郗氏表妹美貌聪慧,配六郎还不如配我?”
他心里实在是有些烦躁抑郁,这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一直伪装出一副懦弱的模样,其实也就是为了不被人注意罢了。私下里他一直鼓励大兄,去追求想要的自由,也许他日他就能继承父亲王右军的爵位了。他,想要入朝为官,并不想在此地逗留求学,可是父亲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王川努力地奉劝他,“请二郎尊稍稍忍耐,家翁必定有他的考量的。”
“我可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建康,你就留在这地方好了,如果阿兄问起此事,你便跟他说我身体不适,水土不服,提前回家养病!倘若这中秋,天家夜宴,我没准备好的话,再难出人头地了!”
王川只好叹了口气,而后亲眼目见王二郎君王知音离去了,大郎君向来风流肆意,根本就不喜欢管琅琊王氏的事情,二郎君倒是颇有野心,可是并无甚才华,家翁所以养的六个儿郎,看上去似乎没有一个能管理庶务的,似乎都只能及得上王右军大人的一分,又该如何呢?
此时的却不是琅琊王氏子弟回到都城的好时机,可是显然,王知音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桓世子桓熙,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打击,并且在昏睡之前听到了琅琊王氏王知音的名字,顿时怒从心来。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被人打了闷棍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在城边的臭水沟旁,旁边守着自己的是一个身材极为肥胖的流着口水的疯女人,“夫君,你终于醒啦!我喂你喝水水!”
对方那肥胖的唇的口水朝着自己扑面而来,带着腥臭的味道。
桓世子桓熙,伸手拿个石头就将对方给砸晕了,“恶心!臭婆娘,给爷滚开!”
爬起来,狠狠地给了对方两脚,再而后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似的朝着外头没有人的地方跑了过去。
沿河街的酒楼上头,谢令姜看着焦灼不已的在那里等待自己的谢宁城,声音里冷冷的,“怎么?还在这里鬼混?不回去振兴宗族?”
谢宁城之所以在此地呆着,自然也是为了等待谢令姜的出现,那时候他们完成任务,激动无比的回了家,可是自家的老头子却特别嫌弃的开口。
“咱们青州城,历来是谢氏和崔氏的老宗族,怎么会被琅琊王氏指手画脚,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实在是令人无语至极,还不滚过去跟着你们恩人后头,才能修的几分造化。”
谢宁城立刻麻溜溜的滚回来等待郎君回来,只是眼前的王郎君并不是真正的王知音,但是更加叫他信服。
“郎君不肯告诉宁城真名姓?”
谢令姜听到他的询问,叹了口气。
“谢氏谢寄奴。”
似乎说出这个名字让谢令姜倍感伤感。
可谢宁城整个人都愣了,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难以置信。
在而后跪到了地上,这一次是真心臣服,他们本来就是谢氏的宗族之一,虽说自称老谢氏,可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太过平庸,是谢氏的一个分支,可最终却完全被抛下了。
陈郡谢氏才是真正的主族,是他们从祖辈开始就发誓要效忠的对象。
原本以为他们这一只只能够埋没,可没想到却原来主族从未抛弃过他们,并且派来了眼前的这个郎君过来带领他们重新崛起。
更何况在这些日子里头,谢令姜总是表现出一种超出年龄的睿智,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敬佩,发自内心的想要去追随。
“你自然有这个心,我自然也是会给你机会的,如今谯国桓氏在朝中何等地位?想必你们也都知晓吧!”
“颖川庾氏如今恐怕唯唯缩缩也自然是有原因的。但是你不要以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是谨慎地提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桓世子桓熙此时正是走投无路之时,倘若有人能够在此时提携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另外,琅琊王氏却也并不是怎样的单纯?否则也不会当年叛乱了,听说城中处处都有人称赞琅琊王氏郎君,此时便应该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想必你已经清楚了我所说的事情,那便放手去做吧!”
谢令姜似乎将前路已经指明了,谢宁城感激不尽的听从而后立刻就离去了。
桓世子桓熙此时果然走投无路,但也听说了琅琊王氏二郎君最近的风光事迹。
原来下黑手的人真的是王知音,平时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背后居然敢下这样的重手,实在是胆大妄为!
可是这样的怒气只能隐忍着,绝对不能为人所知。
他必须要回到建康,眼下看上去情况就是与家族完全失去了联系,他不应该被家族那样轻易的抛弃,这里头肯定有巨大的阴谋,搞不好就是琅琊王氏在后头捣鬼呢?王右军和父亲一直都不对头的!
王知音匆匆忙忙往回赶,但是没想到会经过青州城隔壁的徐州,恰好又在徐州遇见了看上去十分落魄的桓世子桓熙。
王知音或许太久没有收到来自都城的消息了,所以不知道眼前的桓世子桓熙是被贬斥到此地的,还甚至上前热情地同对方打招呼。
“桓世子,可真是巧呢,没想到在这遇到您,您怎么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看上去风餐露宿的?难不成是体验生活嘛?”
桓世子桓熙没想到一抬头,就见仇人到了眼前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
“王知音?”
桓世子桓熙努力的忍住了内心的愤怒,而后面上勾勒出向来保有的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