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洋连忙开口道:“今日确实算了一卦,可是说是吉卦,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并非有诘难啊?”
谢宁城当下心里立即有些吃惊,但是面上丝毫都不显现出来。反而勾唇笑了。
“戴先生当真是有些本事,今日的确有贵人要与你相见,只不过还需要谨言慎行,诚实守信,否则了不得逢吉化凶,叫人耻笑!”
戴洋连忙殷勤道:“贵人需要戴某做事,此乃缘分,怎么敢不尽心竭力呢?”
谢宁城这才让人领着戴洋前去见客栈里的谢令姜。
旁边崔清羽忍不住纳罕道:“为何王郎君要见戴洋这个小人,家翁说戴洋不过是巧言令色之辈,平日里就是装神弄鬼。根本不可信!”
谢宁城面色稍稍有些严肃,“既然我等已经下定决心要追随郎君,便应当奉他为首,听从他的吩咐,且不当多言多语,多生事端啊!”
随后又忍不住想到家族。
“难道崔清羽你就察觉不到我们的家族在永嘉南渡之后因为没有追随皇室的步伐渐渐有所衰落吗?真的要一辈子当个纨绔子弟,眼睁睁的看着家族不复存在吗?”
说的崔清羽和其余纨绔子弟面色通红,很是不自在。
戴洋进去的时候,瞧见面前的谢令姜坐在普通的桌椅前,面前放着一盘棋子。
这看上去是个郎君,但戴洋能够断定对方确实是个女郎。
等领自己进来的仆从离去,戴洋嗫嚅半天开口。
“不知女郎请我相见是所谓何事?”
谢令姜微微一笑:“今日出门前你卜卦是凶还是吉?”
“大吉,上上,得遇飞龙!贵人提携。”
戴洋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谢令姜开口道:“戴先生不需要慌张,坐下来喝杯明前茶。”
戴洋果真坐下来喝了口茶,温度正好,口有余香环绕。
谢令姜道:“茶中有毒,今日先生就是大凶。”
戴洋一口茶喷了出来,而后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手中杯子也被抛掷地上,却又发觉没有毒顿时尴尬了起来。
谢令姜又道:“茶中无毒,先生便是大吉大利。”
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倒是干脆利落。
戴洋叹了口气。“女郎何必作弄戴某,戴某一介流浪之人,随风漂泊,居无定所,无意与谁为敌。”
“戴先生高风亮节,可是我却是个无毒不丈夫的小人,戴先生的生死就在某一念之间,世上诸事都有合意与不合意之分,但是千变万化,仍然是你无法占卜算出来了,你可知晓?”
谢令姜经历起死重生的事情,自然知道这世上或许有神明,或许没有,只是前程大梦一番而已。
不过却万万不信命,她做的就是逆天改命之事。
戴洋战战兢兢,而后似乎意识到什么。
“但凭女郎吩咐,需要戴某做什么?在所不辞!”
谢令姜红唇微启。
“颖川庾氏,中书令庾亮活不过明年正月。”
谢令姜的声音冷清而笃定。
“你可明白?”
第155章 :算命数
戴洋几乎是有些茫然地走出门去,时至今时,他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如何走出来的。
那个年纪轻轻的女郎似乎轻而易举的就受到众多人的拥泵。
对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丝的温柔,反而都是彻底的警告。
还有满满的威胁。
“戴先生,可要想好了些?不说来日荣华富贵,不能够唾手可得,恐怕就连生命安全也颇受威胁!”
思绪还在长徜徉之中,就有中书令庾亮的手下前来寻找他。
“戴先生,可算是找到您了,中书令大人病重,请您速速前去相见!”
“是吗?老朽立刻随你前去探望中书令大人!”
中书令庾亮大人再也没有从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姿容俊美,意气风发了,此时已浑身都是沉沉的暮气,躺在病榻之上,居然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
副官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上前劝导:“大人一定要千万珍重,戴先生很快就会过来了!”
“只有戴公才能救某啊!某实在是后悔了,后悔了!”
在此次出征之前,毛宝也曾见过戴洋,当时对方曾委婉的规劝,此次不要北伐,可是自己并没有听从这个建议,反而连折了两位爱将,并且丢失了重镇,此时已然是悔之晚矣了!
戴洋到了这驻军的帐篷里头的时候,已然感觉到此处环绕的风气是不对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庾亮彷徨之间,强撑着要坐起身来,而后在身边副官的搀扶下,终于坐起来了。
“戴先生来了呀,赶紧扶某起来,快快有请,把好茶都拿出来!”
戴洋见到枯瘦如骨头般的中书令大人庾亮忽然有一种唇亡齿悲,兔死狐悲之感。
这位颖川庾氏所出的当家主君中书令大人瞧上去似乎命不久矣的模样。
戴洋免不得有些鼻酸的开口,“庾大人怎么会到如今的地步呀?为何这样不珍重自己的身体呢?”
“戴公,某悔之晚矣,只是太迟了,如今圣人必定大怒,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视我如仇寇者不乏有之,庾某自觉不能永年,只是心中尚存着一个疑问,想要问问您?”
戴洋心里头微微有所了然,很多人都把自己当做军师,或者一种预测吉凶的对象,可实际上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不过稍微精通一点占卜之术罢了!
先前所碰到的那个女郎,不知道究竟是王氏的还是谢氏的女郎,所图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他心里头不能明白,但是却也知道如果不按照对方所说的去做,恐怕自己所面对的有更深的麻烦。
这世上自然有很多大忠大义之辈,可是说实话,最自私的永远是自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戴洋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心里想着只要自己能表现出诚实,不违背自己良心的话语,就不为过。
“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中书令庾亮没有察觉到前来的老友表现出来的异常,反而极为沉重的开口:“我一生征战上天为何对胡人处处有利而对我这样的不利和无情呢?”
戴洋心里仔细的思索了在此之前谢令姜所说的话,虽说那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这一点对中书令大人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原本她以为对方想要中书令大人死,可实际上却没有。
当下声音变软了下来,温和的对庾亮说:“石虎今年也将受死,现在担忧的不是贼寇,只是担忧您的病。”
中书令大人庾亮似乎有所希望起来,而后紧紧的握着拳头问:“那么我还有希望?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治好我的病?”
戴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荆州受兵,江州受灾,您可以辞去这二州刺史的职务。”
但庾亮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仍然感慨自己的身世。
“上天究竟是何等无情呀?既然这样对待我,我自问这一生没什么对不起上苍的,可是如今连性命都没法保住!”
戴洋沉默了些许,而后犹豫了后说道:“当年苏峻作乱时,您在白石祠中祈福,答应会奉献一头牛,但到现在都未还愿,所以为此事所困扰。”
庾亮沉默了半晌,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极其迷茫,却最终了然:“确实有此事,您是神人啊。”
再而后两人闲聊了几句,中书令大人庾亮便派人把戴洋送出去了,戴洋直接就离开了此地,只不过刚出了此地,中书令大人庾亮就撑不住的吐了一大口鲜血,侍候的人十分担心的前来照顾中书令大人庾亮,中书令大人庾亮却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清醒。
“下去吧,我需要好好休息,我没事的!”
送戴洋出去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有人问戴洋:“戴先生,请您私下里悄悄与我言说,庾公究竟还能活多久?”
戴洋再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口:“到明年。”
那人正准备斥责对方胡说八道,一抬眼却发现戴洋已经不见了。
那人心里恐慌,却不敢把这件事情告知中书令大人庾亮。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已经被敕令回去。
麒麟殿堂里,圣人与太后相对而坐,其中并没有多少母子温情。
“哀家知道陛下心里头的愤怒,可是世家大族盘踞已久,如果你轻易之间便让他伤筋动骨,恐怕将来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应该徐徐图之,慢水炖青蛙!”
圣人声音里却稍微透露出点冰冷,“却不知道太后娘娘所说的究竟是为了我们司马家,还是为了你的母族,颖川庾氏么?”
庾太后听到这话之后,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冰冷之中,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真正的天子了,而不再是她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儿子了。
竭力保持住自己的气息平稳,而后开口道:“哀家的话,陛下是不相信了嘛?哀家嫁入司马皇族,辅佐你父皇,你阿兄还有你,有何时为我母族颖川庾氏图谋过什么?”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既然如此,朕自然要听从母后的建议,只不过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还请母后不要干预朝政之事,以免让朕难为呀!”
第156章 :活不长
谢令姜看着跟随左右的这些个纨绔子弟们,各个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好像现在变得更有闯劲了,也不再是像从前那样,只想着花天酒地。
谢宁城和崔清河,几乎是一左一右的在她身边,好像一个护卫似的。
“王郎君,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呢?”
“我们要去见阮将军。”
谢令姜话语里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格外幸福的口气,他们纷纷点了点头,要跟她一起去见阮俱将军,哪怕一定知道这个阮将军被朝廷上衮衮诸公喝斥为叛国贼,是他们坚信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郎能够带领他们走向一条正确的道路。
阮遥集听手下开口道,“少将军,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中书令大人庾亮此时大病,已然神志不清楚了,似乎有术士断言,他活不过明年。”
阮遥集唇角勾起冷漠的笑容。
“这该是他们颖川庾氏的宿命。”
“可这应该不关我们陈留阮氏的事情吧?不知道这后面究竟是谁动手的?”
临沂有些疑惑的感慨道,只见他的少将军阮遥集正临窗站着看着街道上的繁华场景,“此事必然有其他家族的踪影,可是那又何妨?总归四大家族,总有人失败,先腾出位置!”
“那我们该如何去寻找将军呢?”
临渊也忍不住询问道。
阮遥集站在那,只瞧见临街骑着马飞奔而过的白衣少年郎,以及身后追随的那些追随者们。
“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我会去见父亲大人的。”
临沂和临渊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原本想要反对的,可是根本扭不过少将军的意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翻窗而出,直接骑到了外头系在栏杆上的汗血宝马上拔出腰间,宝剑砍断了系马的拴绳,也追随而去了。
阮遥集从未想到过在这里能够碰到谢令姜,然后想到最近的确没有让暗卫们提供会稽山的消息,因为自己不想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会稽山那边,一旦得知谢令姜的行动,自己就很容易转移注意力,可没想到,谢令姜居然不在几百里之外的会稽山学习,而是出现在眼前,如此活生生。
又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哪怕奔跑而过的是个少年郎,可在他心里头完完全全刻着的就是那个小娘子的模样呀!
这群纨绔子弟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融入了他们的群体,他们只是兴高采烈的向前这一趟出门,他们所经历的的确比从前经历的要多的多!
谢令姜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在弋阳郡里的长街上穿梭,这地方也曾经被敌国占领过,也被夺回来过,他们陈郡谢氏的曾经踏平过这里,也曾救过此地的百姓,谢令姜当时女扮男装自然也在此地隐藏过,而舅舅到底在哪里养伤呢?
谢令姜的记忆里是在城南那边那边有大片的山原地区,那里灌木丛生,十分狭窄的山脉,还有许多别有洞天的山洞,想来也许是个藏兵之地。
弋阳郡与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后赵兵临城下,对此也是十分际觊觎。
也许舅舅是特意在此地埋伏的,也说不一定呢?
至于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们的想法自然是和从前要大不一样的,关于堂伯父谢尚兵败的事情也会因为这一次中书令大人庾亮彻彻底底的大败而洗刷干净,朝廷缺少领兵的将才,必然会想到她的父亲,安西大将军谢奕石。
而舅舅洗刷自己不好的屈辱的名声,也就在这一次机会了。
谢令姜环顾四周,此处的确格外偏僻,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短笛子,她吹的曲子是陈留阮氏家族嫡出子弟代代相传的家曲,旁人是听不懂曲中的含义的。
而后对身后的这些纨绔子弟们开口,“你们就在此地守候,千万莫要让一个苍蝇飞了进来,否则就是犯了过错!”
谢宁城和崔清河几乎是与此同时的拍了拍胸脯,“请王郎君放心,我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自然不会让您丢脸的!”
阮遥集方才就悄悄在一旁停下来了,此时见谢令姜拿出短笛子再吹,而后又吩咐这些半大少年郎们纷纷在此地守候,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意动。
长安居然记得自己在她年幼之时教授给她的曲子。
谢令姜下了马,独自走了进去,她相信自己能见到舅父。
只见这林子格外的幽深,低矮的灌木丛中,还有许多的刺槐,此时天色渐渐有些昏暗起来,谢令姜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害怕,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过是个小娘子。
忽然听见了狼嚎声,谢令姜不过分辨了一会儿,就觉得根本不是,是有人伪装的,究竟是谁想要戏弄自己呢?
谢令姜手里的匕首已经亮了出来,她可不是一个软柿子,谁想捏就捏的?
中书令大人庾亮那个老头子不也没有逃得过谢令姜随便说的话吗?
命不久矣呀!
至于为什么自己要管中书令大人庾亮这件事情,虽然是因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投,无缘无故的非要诬告舅父呢?
阮遥集发现小娘子的确很警惕,心里忍不住很高兴,一阵风一样的朝着小娘子奔了过来,小娘子的匕首便朝着他的咽喉扎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阮遥集已经紧紧的握住了小娘子的手,而后轻轻地开口:“我们家长安的功夫是愈发的好了,看来在会稽山没有涨多少学识,倒是长了不少武功!”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阮遥集说话的声音,谢令姜整个人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回头看他,眼泪忍不住含了泪花。
“阮遥集,你这个大坏蛋!你知道吗?你把我吓死了!”
阮遥集看着小姑娘这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紧,忍不住想亲一口,这时候那边传来的咳嗽声将他们两个人吓得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