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阴寒的池子里,沈赤孤寂一人待着,该多冷啊。
“哗啦。”
施雪身后的水流翻搅,她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
她以为梦魇要醒了,可等到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陌生的厢房中。
还在梦里!
施雪动弹不得,身后枕着的膝骨温热,泊泊传递暖意。
等一下,她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施雪惊慌失措,抬头望去——白净的下颌,修长的颈骨。梧枝绿的青袍紧贴肌理,月霜色的领口以上,是微微颤动的性感喉结。
眼前的清俊男子,竟是温润如玉的沈赤?
她怎么会靠在师父的身上?还被他搂在怀中?
施雪脊骨酥麻,不住升腾起热气儿。她只觉得耳尖子燥热,人要煮熟铱驊了。
这算以下犯上吗?盼师长不要怪罪啊,她实在是身不由己!
正当施雪懊恼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变本加厉地唐突沈赤。
她心生欢喜,喉咙不受控制,发出了慵懒且柔情的声音。
喊了沈赤一声——“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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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团夜里擅闯禁地还被家主抓包一事,风靡全学府。
樱玲、王日月、宋韬、白谦奔丧似的回了宿舍,在各回各家之前,他们还对打小报告的柳玲珑制定了一个复仇计划——“等着,明天下课后就捶你。”
沈赤则体现了一把师长关怀学子的风仪,亲自抱施雪回了女寝室。
他小心放施雪入床围子,硬朗指骨蜷起,绕过小妻子乌黑的发髻,拆下那些可能会在睡梦中刺伤施雪的发簪。
沈赤抬手,挪向施雪额角,感受她的神识。
好在,气息平稳。
施雪已然摆脱危险,不过是耗尽了体能,这才陷入了沉睡。
沈赤松了一口气,并指运气,熄了灯。
他盼她安睡,不想有光刺人眼。
今夜无月色,屋内暮色沉沉。
沈赤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他眷恋地看了一眼施雪。小姑娘的脸颊丰腴红润,很是喜人。
“这样大的动静,都闹不醒小雪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宽。”
温柔喟叹,轻声失笑。沈赤一腔宠溺,全偏袒给小徒弟。
夜深了,沈赤不欲多留,正要转身离去。
这时,衣袖被人稍稍一牵。
沈赤没有拉扯,止住了脚步,无奈地回望。
施雪没醒,仍然阖目。她还在熟睡啊。
师长宠溺摇头,小心翼翼拆开牵制行动的纤细指骨。
临近了,滚沸的气息交织。
沈赤听得施雪唇齿微颤,随即低低喊出那一声久违的——“夫君。”
第28章
“你……唤我什么?”
沈赤呼吸一窒,再要问,施雪却不答了。
他凝望小妻子微颤的眼睫,浅浅上扬的唇角,心尖无端漾起一层涟漪。
他本该如佛陀持莲,无相无求,可今日竟起了难言的贪欲——他想再逾矩一些,触上施雪。
原来,神明也会因少女的爱慕,而心生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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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施雪从睡梦中醒来,脑袋空空。
昨夜的事,她记不大清楚了,唯一有印象的便是梦里,她似乎唐突了师父,还唤他“夫君”?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春.梦吗?!
施雪有种亵渎神明的羞耻感与罪恶感。
再一扭头,桌上摆满了几个师兄姐送来的慰问品。
有苹果、桃子、雪梨……嗯,心意蛮好的,但是能否告知她,旁边那个插满了黄色雏菊的花圈是什么?!
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重青梨宗的欢乐记忆——
樱玲师姐:“小雪,你最爱什么花?”
施雪:“雏菊?”
……
施雪顿悟,原来世上一切皆有因果。
“咚咚咚。”
门被敲响三声,施雪哑着嗓音,唤:“请进。”
门吱呀拉开,入内先是一截霞光红牡丹金纹袖缘,随后便是雪色的长衫与外罩的宽袍。虚挽起鸦青色长发的沈赤,一如既往俊美无俦。
施雪一直觉得师父清贵高冷如雪上花,不是她能肖想冒犯之人。
但他好像独独偏爱她,屡屡为她破戒。
施雪爱重师父徇私情的模样,只因她是他的小徒弟吗?因此,她十分爱惜这一重师徒情谊,不忍破坏。
那一缕锦色的衣袍递至眼前,施雪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嗯?师父好似心情很好。
他很好猜,若天阴便穿梧枝青袍,天晴穿火烧云纹白衫。今日的绣纹繁复艳丽,头一次见,施雪想不到师父换衣的原因,但她知他高兴。
沈赤抬手,一缕华光便钻入了施雪的头顶,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通体温润。
沈赤问:“可有哪处不适?”
施雪甜甜地笑:“多谢师父关心,徒儿身子骨都大好了。”
一时间,她反应过来一事,忙跪到沈赤面前,向他道谢:“昨日有劳师父相救!”
“小事罢了。”沈赤细细端详一眼自己的指尖,难得有一寸紧张,“你……昨夜可是梦到了什么?”
他很在意,那一句“夫君”。
明知这些都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施雪不该有记忆,但他总会奢望,盼她能再多生一些爱慕,盼她能多亲近师长,不要畏惧犯下大不韪,他不怪罪。
他愿意她,以下犯上。
经过沈赤的提点,施雪立马想起了那些不得体的、绮丽的梦,人顿时仓皇了起来。她如坐针毡。脊背上泛起一重接一重的酥麻,整个人都僵直了。
她怎么会变成那种以下犯上的荒唐之人?她本不该有此师徒癖好。
实在是,罄竹难书。
她抖抖抖:“师父,我昨晚是不是冒犯您了?”
沈赤知道小妻子面薄,他是个体人意的师长,故而愿意为她解围:“没有。”
顿了顿,又绕回话题:“只是看你不大对劲,有几分介怀你的梦境。”
说吧,不必担忧,他总是偏爱施雪的。
即便她心生春念,处处孟浪荒唐。
施雪轻咳两声,避嫌:“我……”
沈赤柔情百转:“嗯?”
施雪急中生智:“好像梦到了宋韬师兄!”
“。”沈赤默。
施雪低头:一个无伤大雅的谎,没什么吧?总比说“梦到师父”好。
殊不知,师长袖笼里的指节微蜷,手背青筋颤动,面色黑沉。
昨夜那一句夫君,难道是……
俊美的师长,阴森地扯了一下唇角:“呵。”
第一次看到师长险恶微笑的施雪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师父好像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啊!
施雪咕咚咽下一口唾液,内心:师父,你的杀心好像溢出来了……
沈赤温柔地搀施雪重新躺回榻上:“小雪身子骨还未痊愈,近日就不必来上课了。”
“可是……”
“为师会帮你请假,不必忧心。”沈赤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堕雪剑,“毕竟小雪不喜见血,剑道课上近日有些波折,小雪还是避一避为妙。”
“……嗯?”
施雪虽然不大明白师父的所作所为,但那把堕雪剑的煞气是不是比往常更加浓郁了。
-
讲师楼。
沈赤忽然喊住课间偷吃猪头肉和米酒的老友:“韩都子。”
抹去一嘴巴猪油的白发老者:“啊?怎么了?”
沈赤不会是想告发自己课间偷喝酒,要砸他铁饭碗吧?
沈赤垂下雪睫,淡然问:“在八大学府内杀人,违.法犯禁吗?”
“你说呢?”
韩都子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他没看错的话,沈赤现在的语气,就和他问“今天中午吃什么”那样平静无波。
这事儿,在哪儿不犯法?
“哦,吾觉得无碍。”沈赤指尖一动,堕雪大宝剑瞬息间悬于掌心,烨烨生辉。
韩都子明白了,沈赤这是玩真的。
他抖若筛糠,一下子抱住了沈赤的腿:“阿赤,赤哥,你别冲动。你想想,要是你杀了生,作不作恶倒两说,主要是被驱逐出学府,你和小雪就阴阳相隔,不是,铁窗对望了啊!”
年轻的师长抬起修长指节,轻轻按了额角,头略疼:“倒也是。”
“对对。”
“既如此,留一口气儿吧。”
“……”韩都子酒都醒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倒霉孩子没长眼睛,冲撞沈赤?
见实在劝不得,韩都子沉痛地闭了闭眼,“好歹留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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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丙班,徐徐飘来一阵金玲果花椒籽红油汤底的火锅清香。
宋韬和白谦是第一次加入王日月和樱玲他们的三人团聚餐,吃得有点战战兢兢、畏畏缩缩。
白谦:“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宋韬咽下一口唾液:“今天来讲课的可是我爷爷啊,要是他知道我上课吃牛肚,还不得撕了我一层皮?”
王日月惊:“共修课的宋讲师原来是你爷爷啊?那你不早说,关系户!”
宋韬:“求求了,我爷爷对我可比学生严多了。”
“瞧你们那怂样,怕什么?宋讲师是近视眼,看不清远处的,还以为是熬药的蒸炉里冒出的青烟呢!”樱玲摆摆手,“阿明,把那一碟鸭肠拿来我涮涮。”
“好嘞。”王日月端去一碟洗干净的鸭肠。
他们四人乃丙班学分最低者,简称“差生”。用施雪的话说,就是吊车尾。而小混混,历来坐最后一排。
柳玲珑和淑华她们看南明仙山五人团不顺眼,但又不敢贸贸然出声,毕竟今日柳玲珑刚被他们教训过,两方发生过一场冲突。
那是三个时辰前的事。
柳玲珑上课被樱玲堵住,四人来势汹汹,包围看起来弱小无依的柳玲珑。
樱玲一挑黛眉,冷冷地道:“柳玲珑,我劝你日后管好嘴,别犯贱。否则,形同此人!”
说完,樱玲一掌挥向王日月,师弟被重重捶进石墙里,幻视到孟婆递来的那碗汤。
王日月:草,一种植物,管我屁事?
柳玲珑和淑华等人也明显被这群差生的心狠手辣给震慑住了:施雪那伙人果真有点大毛病。
幸好他们的动静引来了凑热闹、不是,劝架的讲师,没有造成大干戈。
讲师们看着四人团自相残杀,有点摸不着头脑:说好的群殴呢?怎么成内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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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玲他们吹嘘起今日给柳玲珑一个下马威的逸事。
“哈哈过奖过奖,不过是急智罢了。”樱玲同三位师兄弟推杯换盏,今日,他们义结金兰,顺道带了施雪的份儿,留了个位置,给她的空位洒了半圈酒,“敬师妹!”
“对对,敬小雪师妹!”
“好,我一口闷了!”
樱玲给宋韬夹了好几筷子的牛肚:“吃啊,宋韬师兄,别客气,这些都是花你的钱买的。”
被宰了一堆食材钱的富二代宋韬:“……”多谢你们,借花献佛献我自己。
其乐融融的气氛,终止于不知哪里传出来的一声:“靠?怎么是沈赤老师?什么?宋老师风湿病犯了来不了了,由沈赤老师代课一日?”
代、代课?
闻言,昨日刚带施雪小师妹出门玩但险些害死小师妹并且被沈赤老师抓包的四人团僵直住身子骨,如坐针毡。
樱玲和王日月以及白谦对了个眼神。
她率先唰的一声站起,摔了筷子:“都说了沈赤老师的课上不能吃火锅,宋韬师兄你非要吃!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王日月第二个唰的一声站起:“宋韬师兄,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但你不可以蔑视课堂纪律!我们要尊师重道!”
白谦唰,朝讲台一拱手:“我在剑门学府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师弟。今日,大师兄我就要大义灭亲,对沈赤老师说出你所有恶行!”
宋韬抬头,望着屹立如山的三人,眼泪夺眶而出,委屈漫上心头——
“我这一生行善积德,但他妈晚年都遇到了什么牛鬼蛇神。”
与此同时,一股凛冽如骤雪寒霜的剑气逼近,杀意迫在眉睫。
仙姿佚貌的沈赤仙师驱剑靠近,步步生莲。他凤眸一扫,冷冷望向宋韬,嘴角微扬,皮笑肉不笑——“哦?你就是宋韬?”
第29章
“吾最不能容忍你这等奸滑、险恶之人。”
刹那,剑意鼎盛。
剑锋凛冽,犹如新磨好的利刃。平和的课堂上,从来没有师长会对学生表露战意。
偏偏沈赤这样与众不同,所思所想全随着他大开的剑阵而昭然显露于人前。
这是难以抑制的杀心。炽烈,生机勃勃,不同于沈赤素日的冷心冷情。
明明他成日里眉目冷峻,不似沾染世尘。
这样仙风道骨的上君,也懂得爱恨痴嗔吗?
樱玲意识到不好,对王日月使了个眼色:喊小雪来。
王日月会意,一溜烟跑了。
眼下,宋韬被吓得腿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
课上,无人敢拦沈赤,学子们被那拔地而起的剑阵惊吓到,瞠目结舌。他们对沈赤的严厉又多了新一重的认识,没人敢忤逆师长。
“咻”的一声,长剑盈满呼啸的风,冲杀至人面门。
宋韬下意识闭眼,呐喊一句:“等等,吃牛肚是什么伤天害理重罪么!!!”
沈赤置若罔闻,又或许,他本就是因旁的事而迁怒于宋韬。
也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身后,讲台处,忽然响起绵软的女音——“沈赤老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施雪竟敢中断师长的惩戒,不怕被迁怒么?!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沈赤那双满含杀意的眉眼,在对上施雪的一瞬间,怒意消弭,化为乌有。
“小雪?”沈赤熄了剑意。
他又竭力恢复成了亲和的长者,清清冷冷,不染俗务。
“您在做什么呢?”
施雪一步步走向他,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两人亲近的师徒情谊,但她又得规劝沈赤回头是岸,不可当着学生的面大动干戈。
沈赤知道不能杀生了。
“不过是知晓宋韬扰乱课堂纪律,小惩小戒一番罢了。小雪身体尚未痊愈,怎么出来了?”
他收了剑,藏于袖笼之中。硕大无比的堕雪刹那间变成了细小的一把簪子,消失无踪。
她是来保宋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