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齿作绊,失语,不知该如何讲之前那一幕热辣的画面。
她再抬头,看一眼郎艳独绝的师长。
他是清心寡欲的仙君,肯定不懂这些男女情.事,所以她不必害羞!
“砰!”
五光十色的烟花在天幕绽开,恰好解了她的围。
银装素裹的天地,被绚烂的花火染上锦袍满绣,热闹非凡。
许是夜色太撩人了,令施雪有几分意乱情迷。
她莫名又想到了那两名弟子交织在一块儿的身影,冬日里温暖的拥抱。
果然,冰天雪地,很合适热烈的恋爱。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窗棂,细小的动作正巧被沈赤猎捕。
“小雪。”
“啊?”
施雪分神,却被长者抓住了。
怎料。
“要抱一下吗?”沈赤落下雪睫,嗓音里含混让人捉摸不透的浓情,甚至有几分诱惑,“这次,不变蛇。”
第33章
施雪呼吸莫名放慢了, 她沿着滑溜的衣袍一寸寸摸上自己的心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因为心腔的缝隙里,有火花在灼烧, 缭着她恹恹的、平平无奇的人生。
明明应该是屋顶上绽放的烟花,为何钻入她的胸口?
她的意识回笼,魂魄一瞬间压制入躯壳。耳畔的幻听消散,她又一次回味了师父的言语——她贪图这个既暧昧又纯情的拥抱吗?
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好像是想要的。
施雪看一眼沈赤, 纤长的青丝并没有服帖地披散后脊,而是被周身倾泻出的灵力虚虚搀扶, 群魔乱舞,那样恣意、美丽。眉心一点红,如血似霞,合适落下一个吻。
明明是昏暗的内室, 她却觉得师父在发光。
想要触碰光源,想要做一回自己。
施雪莫名想到那些绮丽的梦, 她小心攥住了沈赤满是暗花纹的衣袖, 然后慢慢靠近。
她不是不懂怎么拥抱, 可是手指却这样笨拙。若站着行走, 一定同手同脚。
施雪艰难地触上沈赤的腰身,明明还隔着一层衣布,指腹却炽热到疼痛。
不敢下手了,怕亲手打碎一层薄如蝉翼的师徒关系。僭越太多, 损失就多。她不想有一天,师父会厌她, 从而弃她。
不可以。
“我……”施雪欲言又止, 她蜷起手指,又忍不住当鸵鸟, 埋入沙中。
然而。
就在她后退的一瞬间,冰冷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纤细的腕骨,逼她按在男人健硕坚实的腰侧。
施雪错愕抬头,杏眼和一双满是风花雪月的凤眸对上。她在沈赤眼里,看到了骇浪似的浓艳情感。
一时口舌窒住。
她以为沈赤是无情无欲的仙君,但他比她想的,更像一个人。
胡思乱想,头脑发懵。
腰后抵上了寒冽的掌心,她被重重压到了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密不可分。
“若小雪狠不下心,我帮帮你。”
既轻又柔的男人声线在她耳畔炸开,与此同时,烟花也炸开了。
施雪有了合理的理由,可以尽情享用这个拥抱。
她沉沉闭上眼,轻嗅沈赤身上清寒的草木香,山里艳桃么,还是清雅莲蕖。
施雪还没想明白,只觉得身上囚着的双臂渐紧,师父抱得那样热烈。
她不反感,只是有点畏惧。
她想,两个人的关系止于此也很好,再近一步,她会害怕。
她只是出于本能忽然想抱一抱师父,也可能是两个孤独的人在凄苦的世间彼此取暖。
一个纯粹美好的拥抱。
“小雪。”沈赤忽然喊她。
“嗯?”
“你那日梦到的,真是宋韬吗?”
施雪脸上又热了。
哪一日,心照不宣。
她对沈赤撒过谎,不想骗他第二次。
施雪闷闷开口:“不是。”
沈赤的怀抱一僵,不过瞬间,他仿佛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柔善不少:“那么,是我?”
说得不清不楚的一句话,沈赤有意为之。
这般抛出的诱饵,仿佛才能诱惑施雪出洞,吐露真心。
施雪咬了一下唇——“是。”
“呵。”短促的、撩人的一声轻笑,落于耳畔。
明明是细微的一声鼓噪,却震耳发聩,久久回响。
“终于,找到你了。”
沈赤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一瞬间击懵了施雪。
还没等她开口,施雪忽觉肩头一湿,冰冰凉凉的触感,一点点融入她的心,腐朽那一具竖起的高墙。
师父……在哭?
施雪张了张嘴,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为什么?她不明白,但她希望自己能当沈赤的依仗与港湾。
“我一直都在的,请您……别难过了。”施雪也莫名陷入这一重哀伤中,她不明白沈赤为何对她暴露脆弱的一面,明明他是坚不可摧的上君。
久了,又觉得本该如此。
她似乎和沈赤,有种天然的亲近。缘法妙不可言。
世上搞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抱了很久很久,沈赤放开了她。
施雪得以逃脱,但她分明是心甘情愿沉入溺水。
暧昧的气氛一疏散,一切情动都匿于寂静。
再一看沈赤那冷峻的眉眼,施雪甚至疑心,方才的眼泪,都是她做的荒唐梦。
这场切磋来得恰如其分,点到为止。
-
几日后,学子们都回了八大学府继续修炼。
杜奉天原本想回藏书阁闭关,然而在想到杜景之死时,他步子一转,去了灵池。
雕梁画柱的浮屠佛塔环绕中央幽蓝色的一汪灵池,知是杜奉天来,那些缭绕的白雾争先恐后靠近,绕上他的肩臂与腰身,仿佛一团不断扭动的蛇,妄图从杜奉天身上汲取点什么。
然而,杜奉天全没有平日里的祥和气质,他抬手捞住一团白雾,随后紧紧捏爆了灵气。
神脉有灵,见状,灵气不住瑟缩,逃离了杜奉天。
哪知,本该仁慈的家主却穷追猛打,幻化出一团团骇人的业火,焚烧这些灵气。
杜奉天脸上显露出厌恶之色:“躲什么?知道我不是杜玉,所以吸收不到灵力就跑?你们这些没有心智的东西,怎配知晓,我的魂骨出处……”
杜奉天发泄怒火似的,在灵池中大闹了一场。
本该馥郁绽放的桃花,一瞬间枯萎,不再相迎。
都是因为那个卑劣的庶子杜玉,使他陷在大乘期已久,不得飞升!
“必须找到杜玉化成的赤渊仙骨,作为仙引,唯有这般,我才能飞升成神。”杜奉天潜心修炼快一千年,终于到历劫的关口了,只要抓到杜玉,他便能成神。
整个大陆已有一千年无人飞升了,这是天道的惩戒。
杜奉天忽然低头,靠近灵池。
他痴迷地凝望水面的涟漪,抬手一扫,一团灵芒涌出,虚虚扶起一粒光球。球体中氤氲灼目的光芒,是一个凡人女子的脆弱的灵魂。
杜奉天嗤笑:“我这个庶弟,一定很想,见一见他的母亲。”
随后,杜奉天粗粝的手掌一收拢,光球落入掌心,随着五指合拢,球体出现了裂缝,光芒溢出,四下流散。
他锁住了可怜的凡人女子的魂魄,诱导她散出魂气儿,吸引儿子的注意。
杜奉天微微眯眸,道:“这就是你们这起子完全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唯一的价值,父亲肯供于你杜家血脉,你该感恩戴德,小娘。”
其实没有修士的灵气护体,凡人怀上修士的孩子,很容易被当成孕育的器皿。
小娘不该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的,而他的父亲,如果真的宠爱这个凡妾,也不应当让她怀上身子。
无非是想多多开枝散叶,无非是想多占据一些貌美的女子。再厉害的父辈,也有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杜奉天嗤笑一声:“愚蠢的女人。”
一千年前,因杜玉的出生,这个凡妻死了。她根本遭不住神脉的诞生,不过她能生下杜玉,倒真是大功一件。
所以,杜奉天的父亲,赏赐她葬入杜家祖坟,受杜家弟子们的祭拜。
其实这位小娘的魂魄不是不能再生,只是她乃杜家的妾室,便不能重获新生返回人界,她死也得是杜家的人。因此,她的灵魂被长久囚禁于祖坟之中。族人都说她区区凡骨受不起灵气滋润,早早消散了。可悲的一生。
殊不知,是杜奉天使了一点小手段,收下了她的魂魄,锁在灵池之中。
如今,她自由了。
“找到你的儿子,然后,带到我面前。”
-
沈赤感应到母亲的气泽了。
血脉亲缘的灵泽并不是造假的,他母亲的魂魄仍长存于此。
若他能得手,便能复生母亲。
沈赤对母亲印象不深刻,毕竟他的出世,便代表这个可怜女人的消亡。
但他命格特殊,从入世开始便有记忆。
他清楚记得,即便母亲痛不欲生,她还是选择保下了孩子,即便生下他,会要了她的命。
这便是母亲的爱吗?
沈赤并不明白,但他很珍惜。
沈赤不蠢,他明知母亲魂魄四散一事乃有心人设下的陷阱,但他还是想要前往,一探究竟。
沈赤眼底的嘲讽更甚,他凉凉地牵了一下唇角:“杜奉天么……”
沈赤藏匿起容貌,一路追踪那股四散溢开的气泽,终于在灵池附近找到魂气的来源。
沈赤曾经有那么长久的一段岁月受困于灵池之中,他不愿上前。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任谁品尝过血藤入体的苦,都会心生一重忌惮。这是儿时就埋下的阴影,是挥之不去的痛苦记忆。
然而,就在他怔忪的一瞬息,四面八方忽然传来源源不断的梵唱,无数藤蔓拔地而起,纵横交错,编织成网,涌向沈赤。
随后,那一张天罗地网锁住了他,将沈赤高高吊起,悬于天际。
命悬一线的紧迫感,瞬间袭来。
今夜是血月,妖力最脆弱的时分。
杜奉天故意利用沈赤的母亲,逼他化形。
幸好他身上的易容咒术未除,杜奉天看不清他的容貌,辨不出他的声音。
“你果然藏在八大学府之中,是你杀了杜景长老!”杜奉天一袭华贵黑袍,自暗处踏出,佯装正义之士。
沈赤凉凉地道:“许久不见,兄长。”
是的,没错,他便是那个庶弟杜玉,也是杜奉天一行人要寻的赤渊。
杜奉天没有认出沈赤的面貌,但他并不关心这个庶弟在历经天道惩戒后成了何种的形态,他只想逼庶弟化出赤渊蛇身,从而折下他的仙骨,用作登天的药引子。
杜奉天:“你还有脸回来!”
沈赤勾唇:“不是兄长放出母亲的魂魄,诱我归府的么?你若是把她的魂交付于我,我便施舍你一段仙骨,助你飞升,如何?”
他仍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杜奉天睚眦欲裂:“你死到临头,还这般猖狂!”
“呵。兄长身上,哪样东西不是从我这儿偷来的?既如此,对付宵小,我也要好生好气儿规劝么?您太看得起我了。”沈赤眸子一冷,“我平素,最恶心兄长这般的废物。”
这是沈赤第一次将厌恶的情愫外露。
这不是他的情愫,而是堆积了千年的怨恨,前世悲剧的源头——他们害死了小雪。
沈赤被拔除了情丝,待万物不喜不悲,亦无怜悯,是施雪教会他何为珍惜。
她对世间万物都存有好奇心,不浪费粒米粒粟,能为夜里有荤食欢喜;看到桃花开了会笑,桂花结串又馋桂花酒酿;她总是生机盎然,生欲旺盛,不似他……一心厌世,想寻死,又不愿如杜奉天的意。
他浑浑噩噩活着,直到被施雪照亮了生命。
前世今生,都是小雪拯救了他。
这样一想,沈赤比杜奉天幸运多了。
杜奉天不知沈赤心中所想,他被这个卑劣的庶子给惹怒了。
他的掌心骤然腾起一团浓郁的邪火,俱是业障与污秽,熊熊缭烧。
八大学府的家主,原来为了修炼,也会修行邪术么?道貌岸然的人啊。
特别是他的后脊发痒,那些本该同杜奉天血脉接连在一起的皮肉涌动,几欲拆开骨血,破茧而出。
这是庶弟的魂骨,它想物归原主……没有灵智的东西,竟也认主!
这事大大惹恼了杜奉天,他近乎发狂一般对束缚于天网中的沈赤发动袭击。
一团能够污染世上任何纯净灵脉的怨火逼近,一瞬息包裹住了沈赤,白芯受困于黑雾之中,遮天蔽日,挡住所有光源。
杜奉天是有备而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庶弟的对手,于是想出了这等阴损的招数!
只要怨火把庶弟身上的灵气污染,秽气便能逼出他的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