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庶弟化作赤渊古蛇,他就能将人截成一段段骨肉,作为仙引,用以飞升。这样惊世骇俗的天材地宝,若是拿来外售,莫说一个城池,便是天下也唾手可得。
怀璧其罪。
即便杜奉天不想承认庶弟的上等天分,但他也知,庶弟就是那一块宝玉。
果然,怨火阴毒地钻入了沈赤的躯壳之中,沿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甚至污染他的心脉。
沈赤冰冷地凝望底下那充满贪欲的修士,嘴角微扬,满是冷笑。
这招太心狠手辣了,沈赤喉头一甜,涌出一口血来。
他的手足萎缩,皮肉蜷曲,终是化出了血红色的蛇身。
这是他的本体,即为:赤渊古蛇。
一节流满金芒的殷红蛇尾自网中漏出,这就是杜奉天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仙引。
杜奉天难耐心中贪婪,飞身上前。
他抽出锐利长刃,正要削下这一段骨肉,却在顷刻间被蛇尾贯穿胸口。
“刺啦”一声。
蛇尾卷入胸肋,翻搅一通,从中挖出了一枚光球。
沈赤讥讽地道:“果真将母亲魂魄藏于体内,兄长,你我亲如一家,你便这样防着我么?”
还没等沈赤收回长者的魂魄,遇袭的杜奉天便一手捏爆了那一枚魂核。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母亲活着吗?她死了!她早就魂飞魄散了!那些仅剩的魂气,不过是障眼法。庶弟,我要你所爱之人都不得善终!不过是一只蝼蚁,不过是庶出的下等人,你凭什么拥有与生俱来的神脉,又凭什么比我过得好?”
杜奉天不明白,一千年前,他和庶弟前后脚一块儿出生。
他的母亲是尊贵的修仙世家嫡女,父亲的八大世家宗主,他们结合生下的孩子,竟是一个没有百鸟来贺的凡胎。
而一个凡妾生出的孩子,竟引来祥瑞紫气、凤引九雏!那是天道也认可的上等神脉,是举世罕见的五属相仙骨!
这样的骄才,数万年都难能出现一个,竟是区区凡人妾室能生下的孩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违背了天道与轮回啊!因果也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才!
杜奉天的母亲不甘心,杜奉天也不甘心啊。
为了杜家血脉的纯正,他们想出了一个法子——换魂脉。
于是,在庶弟大一点的时候,杜景亲手用灵力探入他的骨脊,为了血脉的鲜活,他们甚至不给庶弟上止疼止血的咒术,生怕扰乱了神脉骨脊。
就这样,庶弟的骨血被拔出来了,装在了杜奉天的后脊,与他融为一体。
而庶弟的身体独得灵脉偏爱,他们将他锁于灵池之中,以他为炉.鼎,源源不断汲取他身上的灵气。
物尽其用。
庶弟很聒噪,天天喊疼,喊冷。
后来倒是学乖了,懂事地泡在池子里,一言不发。
只是那双凤眸,没有半点温度,好似吃人的野兽,野心勃勃。
像一个怪物。
嗳,这才对嘛,庶弟,本来就该是个怪物,而他才应当是天之骄子,得万人敬仰。
庶弟这个废物,也算没有白白出生。
他还算乖巧,能为杜家奉献出最后一丝价值。
……
沈赤母亲的魂核消失于三界内,他感知不到任何母亲的气息了。
杜奉天,杀了他的亲人。
沈赤胸腔起伏,怒火攻心。
他正要再次动手,却听到上空传来梵唱,是八大世家保家的仙人感知他的存在,要降下天罚……
“啧。”
烦人精来了。
沈赤破开网茧,再次遁逃。
他不能被世人寻见踪迹,至少眼下还不是时候。
算杜奉天命大。
沈赤捏诀化形,消弭无踪。
今夜,他遇见了太多事,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停驻于施雪的房门前。
待小姑娘开门,看到师父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鲜血,吓得手足无措:“您、您怎么了?快进来!”
沈赤欢喜施雪的紧张,他故意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神识传音,对小妻子道:“叨扰小雪了,只是事发突然,还请你容为师夜宿一晚。”
“嗯?”好吧,施雪懂了,原来是落水小狗找家来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沈赤入屋后, 施雪把门关得严丝合缝。
她直觉师父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受重伤,否则他一定回讲师楼里疗伤了。
施雪扶沈赤落座床榻,还特地挪来一个引枕垫在他身后。
然而沈赤却迟迟没有坐实, 似是担心身上的血污脏了施雪的被褥。
“为师坐圈椅上便是。”
他气若游丝地开口,眉心间折着深深的倦意。鬼使神差来劳烦小妻子照顾了,他只是下意识要寻施雪。
在难得脆弱的时刻。
“您躺着休息一下吧,受这样重的伤, 怎么可以坐着。”
施雪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第一次强硬拉沈赤上榻。眼下, 什么男女有别,尊卑礼制,她都顾不上,她只想师父好好的。
“嗯。”
沈赤不再忤逆施雪的意愿, 他平静地躺在床上,任施雪为他盖上一层薄被。
沈赤的肤色本就莹如白玉, 不知是不是今日血止不住, 他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了, 连呼出的气也孱弱。
恹恹的疲容, 毫无生气。
施雪从来没有见过沈赤这样憔悴的模样,她感到惶恐不安:“您不要睡着,我去找找有没有止血的药……”
还没等小姑娘起身,纤细的腕骨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擒住了。
施雪茫然回头。
沈赤弯了一下唇角, 温柔地道:“不必了,这是炼狱怨火造成的血痕, 血势止不住的。”
施雪望着那些不断从雪色长衫透出的红印, 眼眶泪意渐生:“那您怎么办呢?就这样任伤口流血吗?愈合不了的话,我又该做什么呢?”
沈赤垂下浓密的血睫, 细思了一会儿:“留下陪我说说话?”
他的请求这样细微谦卑,施雪难能拒绝。
她抬起手背,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那好歹让我取一盆水来,为您擦一擦身上的血。您那样爱洁,衣裳脏了,应该很难受吧。”
“好。”沈赤没有再拦。
没一会儿工夫,施雪就端了冒着热气儿的温水回来。
她以法纹锁好了房门,沥干了盆中的帕子。
待到她要解开沈赤外衫时,小姑娘的指尖微微颤动,随后还是狠下心,撩开了师父的衣。
衣袍底下的紧致肌理尽显眼底,没一处好地儿,全是细细密密的血痕。
好似被成千上万的细丝绞住身躯,硬生生割开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沈赤自身溢出的莹白灵气,与盘踞其上的瘴气黑雾缠斗,抵挡蠕动的黑气钻入四肢百骸。然而那一径径毒烟太强盛了,沈赤的灵气时而攻防,时而失守。
殷红的血液不住沿着他的肌骨蜿蜒流淌,濡进层层叠叠的外衫。
非同小可的伤势,把施雪吓到了。
她拿起帕子小心擦拭那些血,怕沈赤疼,下手也很轻。可是再怎样擦,伤势都愈演愈烈,血都止不住。
施雪抿唇,带着后怕,问:“您会死吗?”
沈赤仿佛听到了一个孩子气的笑话,他难得笑了一声,随后引起剧烈的咳嗽。施雪搀着他止了咳,良久,沈赤轻声开口:“不会的,只是受一点伤,很快就好。”
“那您疼吗?”施雪局促不安,小心地问。
她刻意放缓呼吸,似乎一点动静都会加剧沈赤的伤疤。
闻言,沈赤一怔,凤眸微眯,慢条斯理道:“原本该说不疼的。”
从前,那么多血藤争先恐后“宠爱”他,迫不及待刺入他的皮肉与脊骨,汲取他的灵气。
他喊过“疼”,但没人在乎。
后来,也不知道是沈赤丧失了痛觉,还是旁的缘故。他不喊了,渐渐也忘记了“疼”的感受。
直到今时今日,肉眼凡胎的小妻子,忽然忧心忡忡,问他的感受。
沈赤沾满鲜血的手掌,莫名抚上施雪的脸,随后缓缓捏住她的下颚,细细摩挲。
他无比怜惜,也无比眷恋。
很久之后,沈赤道:“现在,却疼了。”
施雪的心尖一颤,一股难言的自责与愧怍油然而生。她把师父想得太强大了,事事都依仗他,自己却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就好了,师父一定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小雪这样就很好。”沈赤叹了一口气,“你本就不是合适修炼的体质,已经做了太多的努力,不必如此强求。”
“那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施雪低眉,懊丧地答,“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您,一直在拖累您。我受您还有师兄姐的照顾,一直坐享其成……”
“为何要妄自菲薄呢?”
“我……”
“如果没有小雪,我或许活不到现在。”
他可能早就丧失了生欲,选择自毁吧。
“我不明白。”施雪错愕。
沈赤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只是看了一眼泊泊流淌的血,玩味地问了句:“会觉得可惜吗?我流了这么多血,皆是修为,原本可以滋补小雪的……”
他这话太暧昧了,总牵动女孩家细腻的春心。但施雪又蒙上一层郁色,因她知晓沈赤蓄意轻浮,全是为了宽弟子的心。
施雪指节微蜷,搭在床榻边沿,抠了抠:“我不想饮血。”
“可我想呢?”
这话不轻不重敲在姑娘家的耳畔,震得她尾骨酥麻。
沈赤淡淡道:“若婚契不是在颈上,能换个位置,便好了。”
施雪呼吸一滞,骤然间,室内的一豆灯也被风吹散了。
四周陷入无涯的黑暗中,一点窸窸窣窣的骚动都被无限放大,鼓噪的心跳,重重回响于耳鼓。
施雪眼前,好似有绵绵春雨落下,带着香风与碎花,迷乱人的心智。
神魂颠倒么?她看不清了。
下颚仿佛被人抬起,不轻不重的力度,默许她逃脱。
但施雪……没有退缩。
接着,炙热的气息近了,本该冷冽的山桃花香,却在今日变得馥郁、浓烈、滚烫。
脸侧两帘鸦色青丝落下,她与男人,额心相抵。
“拒绝我。”
施雪听到男人清冽的声音自耳畔炸开,胸腔山崩海啸,动荡不止。
受了惊,但没有不喜。
施雪心猿意马,她只迷乱于雪肤红唇的艳景中。攀上了高高的雪山,在妖冶的红月下,采撷那一朵高岭之花。
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她眼睫觉得很痒,下意识闭上了眼。
“或,允我。”
没等施雪出声,樱唇上已覆了薄凉的事物。
昏暝的内室,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柔软的吻。
意料之中,又在掌控之外。
施雪有时想,她和师父究竟算什么呢?说日久生情,也不是;说一见钟情,又平添太多熟稔的来往。
缘法玄妙,总点到为止。
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吻,施雪浑身毛孔都要绽开了。
刺激,且难忘,符合兽.性与黑蛇的野性。
她的杏眸倏忽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施雪快要窒息了,咽喉好似被虎口压制,发不出呜咽。
四周所有感知都被吞噬与剥离,她受缚蚕茧,不得逃脱。
施雪后知后觉想退缩,却觉察到唇上的不依不饶,伴随辗转与舔.咬。
“唔……”她悸栗栗地发抖。
不讨厌,只是很陌生。
滑腻、粘稠,感受复杂的春夜呀。
为何伴随灯灭时分才来,害她的理智丧失。
只能下坠,溺亡在淋漓的春雨里。
明明想翻身,可浸了水渍的衣饰很沉重,引.诱她不断下沉。口鼻都被雨水漫住了,雨珠打湿了她的眼睫,逼她闭眼、封口,不断沦陷。
再后来发现,那只是闷热而生出的一层涔涔汗意。
自眉骨落下,洇入眼角,咸涩到她睁不开眼。
视线全变成一团浆糊了,迷雾一般,湿哒哒,繁花迷乱。
唇瓣分离的一瞬,偶尔能听到沈赤沉闷的喘,敲在人的心上。
但很快,又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
罪恶的孽缘,凿进五感中。
她都顾不上去问,师父是因这一场情而生欲,还是因身上的伤而生痛。
那一点溢出唇齿的、若有似无的声音,她不敢回顾,也不敢细嚼慢咽。
不知是吻先停,还是血先停。
施雪再度清醒时,沈赤的伤已经好了。
被褥由咒术清洁,不剩下任何污秽与血气。
白茫茫一片,像是幻觉。
施雪茫然地抚了一下唇,凶恶却缱绻的触感犹存。不是一个梦。
等等!她和师父接吻了?!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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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八大学府出了一件大事。
世家家主杜奉天命学府师生们聚集于登仙台上,他要逐一观测修士筋骨与资质。
大家伙儿众说纷纭,猜测杜奉天是否在挑选合适的关门弟子。毕竟整个学府唯有他是五属相仙骨的大能,往后飞升了,能同他沾亲带故,面上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