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不凑巧,楸楸摆在一旁的手机震动,显示来电,丁裕和。想了想,她还是对裵文野说了抱歉,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竟看到裵文野在玩手机,手机屏幕光调得很低,桌面小吃桶挡着。画面不像在与人聊天,凑近一看,有几个学术词汇她认识,竟是在看文献一样的东西。
她重新坐下来,刚才点的Red velvet cake上来了,她边吃边看舞台,随着主持人结束表演,光束打在二楼,舞娘出场时,再下到一层,再到他们这一桌,而显得心不在焉了。
舞娘全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走来,楸楸虽然面上镇定,然而当与美丽的舞娘四目相对,她几乎脸红,眼睑睁得大大的,大约是看她好玩,舞娘在这多逗留了几秒钟,直到周围几桌传来笑声,舞娘才婀娜多姿地离开他们这一桌,巡演全场,回到小舞台上继续表演。
楸楸捂着小心脏,彷佛打开新世界大门,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她以前跳的舞,简直是小孩嬉戏,眼看着舞娘将一边蕾丝手套摘下来,挑逗地贴着胸部沟壑摩擦几秒,赏赐似的送给台下的客人,又摘下另一边蕾丝手套,晃悠几圈,而后双腿夹着,又随着音乐抽出来,间中似乎还害羞地闻了一下,再赏赐似的送给台下的女客人,女客人羞涩地接住了。
楸楸握紧小拳头,心里激动,边扭头边说:“太绝了吧。”
不料四目相对。裵文野是什么时候开始盯着她的?不知道,只是对上的那么一刹那,她被这没什么情绪的眼神惊得后仰,几乎屏气慑息,大脑宕机,那些因现场氛围而澎湃的情绪荡然无存,只剩下不知所措,心里狂跳。不是害怕,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再想起亦没有什么后知后觉的恐惧,可也想不到别的。
周围的欢声笑语都与他们无关。黑暗中,她看着,裵文野无意识似地散逸着的索然寡味,所以他根本毫无兴趣吗?不可能,这些舞娘前凸后翘,多好看啊,比她要绝多了。再看他好看的眼睑微妙地眨着,蜡烛扑闪的苗火光扇动在他线条流畅的脸庞,雀跃地一明一灭。
她凑近了点儿,小声问:“你在生气吗?”
“什么?”裵文野平静反问。
楸楸摇头,“不知道啊,你生气,还是挺明显的。”
“噢?”没有下文了。
楸楸绞尽脑汁,想了下,小声解释道:“刚才是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完,她去观摩裵文野的表情。
可惜仍是什么都看不出,他太过喜怒不形于色。
“这样啊。”他说。
过了会儿,他见楸楸仍盯着自己,笑谑道:“看戏啊,看我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看我,早说,三千块给我,我请你到我家慢慢看,看一晚上都行。”
……倒打一耙。楸楸慢慢心想。
第24章 复盘
◎「他根本就是在设套」◎
表演初看时惊艳, 大约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关种,会被电影里复古奢侈盛宴场景所吸引的人,都抗拒不了这场艺术杂剧。
可看多了便免不得会视觉疲劳。
“要走吗?”她小声问。
她是三分钟热度,表演却要持续九十分钟, 这也太长了。且裵文野看上去只享受了晚餐, 享受不来表演,那么还不如先离场。见裵文野没有异议, 楸楸便叫来服务员买单。比她想象中便宜, 加上小费才共消费了两千多元。
取了衣服离开餐厅, 街道上人多,各个国家各样面孔都有。离开餐厅后, 裵文野显然心情好多了。到现在,楸楸都不知道他刚才是为何心情不好。不过她警觉地发现,自己会被这个人的情绪所牵动。
这可大事不妙!
“那今天就这样?”楸楸抱着衣服,转身看他, 心里迫切地想走。
裵文野原本在看向别处, 闻言,兀然看向自己, 虽脸上没情绪, 可给人的感觉算不上是愉快,又来了, 像去年十月重逢那天,表面看着没有情绪, 眼底过渡着心理酝酿, 实则皮下暗潮汹涌。
楸楸心下一个咯噔, 祈祷他可别留她, 她刚意识到自己或许已不知不觉地, 陷入到一个无法自拔的境地,现在实在无力招架,至少要给她一点时间做思想准备。
他分明没什么情绪,可视线像末日审判一样,楸楸迎头让他看了几秒钟,直到他无所谓似的别开脸,轻声道:“我送你。”
“不用不用。”楸楸忙不迭道,“这里离我住处很近,过几个街道就是。”
“我送你。”裵文野看回来。
“好的,谢谢你。”楸楸立马点头,作揖。
只要你别再看我,说什么都行。
似没想到她这次松口这么快,裵文野顿两秒,才不疾不徐解释:“这里治安实在不怎么令人安心,如果在国内,我不会坚持。”
“原来如此。”楸楸豁然点头。她就说裵文野瞧上去不像是那么体贴到底的人,被人拒绝一次还要上赶着来,不是他的作风。
然而,裵文野冷不丁斜睨她两秒,舌尖顶腮,先一步走。
楸楸落在他后面,捂着心口,若有所思看着他背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在说:如此个屁。
肯定是错觉。
裵文野再怎么不体贴,说话却是文雅的人。
亦是个从骨子里散发出性感的人,他一定不知道,他顶腮时,楸楸看得心如擂鼓,他的骨相和皮相几乎是贴着长的,皮很薄,脸颊肌肉也薄,全由骨相撑起来,因此舌尖顶腮时,显得格外性感。
又摇摇头,心想:楸楸,你完了,这条莫名出现的爱河,人家只是看到了来蹚一蹚,你呢?快溺死在里边了吧?
这个时间不好开车,俩人下了最近的地铁站。
平日里,楸楸很少会选择地铁出行,尤其是学校十站以外的地方。
她们的共识是:离学校越远,意味着流浪汉越多,尿味越浓,碰见神经病疯子的概率亦越高。
不过soho还算在学校范围内,且soho是商业区,平时客流量多,地铁站还算整洁。
不过纽约地铁开的非常慢,俩人找到位置坐下,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一个靠边坐着看鞋印污渍遍布的地面,一个看着手机,然而信号断断续续,发出去的陆续变成红点,连找个人聊天都不行,楸楸郁悒地收起手机。
渐渐地,她有点困了,一直强撑着,才没有睡着。大约是昨晚持续激动,一直在琢磨搭配,今天上课又持续精神紧绷,此时闲极无聊,便松懈下来。
终于到站时,她打起精神,耷拉着脑袋出地铁。
路上,为了不让氛围僵持到谷底,她下意识想着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在脑海里挑挑拣拣,可一想到她现在对着裵文野抱有别样情绪,这张嘴便开不了口,有点不知所措,去看周围的风景,然而什么都看不进眼底,这个世界宛若失真掉帧一般。
她都不知怎么地就回到了公寓楼下,与这人仓促道别,便钻进门里。
回到停车场,裵文野回到车上,摸到手机充电,心底倾诉欲爆棚,便随便找了个人打开聊天窗口。
【裵】:我觉得,她有点怕我。
没头没尾一句。
对面几乎是秒回。
【段】:啊?
【裵】:细想的话,我今天是有些反复无常哦?
【段】:我懂了。汗.jpg
【段】:哥,相信我,恋爱复盘这件事真挺吓人的。
看完,裵文野没回,车钥匙插入,打算开车回新泽西,期间将帝国大厦抛却脑后,开出曼岛,地狱猫便一路嘤嘤嘤个不停。
两个小时后,他熄火下车,上楼时才看到段深回的信息,不少,好几段。
【段】:是不是你做的还不够明显啊?她知不知道你昨天一个假设,以为‘她会穿高跟鞋’,所以今天特地从新泽西一路开两个小时跑车过来,又特意让你同学,也就是我,一大清晨去占位置,一小时二十八刀,还好停得久能打折,但是停车税百分之十八……
【段】:卧槽,行吧,我打完这一段才后知后觉,有些事,还是不要做的太明显更好,这有点离谱了,停车费都快赶上你们晚餐了吧?
【段】:我下午觉得她眼熟,后来想起来了,她是Q.qiu啊,是不是?前年秋季学期都在传,大一就已经很出名的中国新生。
【段】:有没有可能,也许人姑娘不是怕你,只是怕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电梯里,裵文野看着这行字,若有所思,电梯门开,他心不在焉敲下一行字。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是喜欢被控制?】
没发出去,他逐字删掉。
回了句:是吗。
顶部一条微信的提示弹出来,来信人是慕玉窠。他退出和段深聊天的WhatsApp,回到微信,还没点进去,便看到楸楸二字,他心中已有猜测,点进去后得到了确认,慕玉窠说某人不参加明天的露营了。裵文野回了个好的。
楸楸为此被慕玉窠骂了一顿。
【慕】:到底为什么?你给我个说法。今天不是跟裵一起吃饭去了吗?你们发生了什么?他欺负你了?
【楸】:没有的事。
【慕】:这可搪塞不了我。你直说,是不是他对你做什么了?
【楸】:没有没有!
楸楸犹豫了好久,才慢吞吞打字,发出:【我只是觉得,他很容易看穿我。我不想再跟这样的人接触了。】
【慕】:就这样?
【楸】:什么就这样?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怕吗?他一眼就能看穿你是个什么人!我现在怀疑他从一开始就记得我!他根本就是在设套!
她现在清醒过来了,自回到住处,卸妆,洗澡,回味着这不到半年的几次见面,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裵文野是处心积虑,谋而后动,否则他怎么可能言行举止,一举一动都戳她心坎上?
【慕】:……你现在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就这么怕?
【楸】:谁怕了!
【慕】:?
【慕】:不是你说的怕?
【楸】:这不叫怕!这叫及时止损。
【楸】:我现在更像一只八爪鱼,最初以为自己很能钓,殊不知人类更会钓!他把我放进了锅,被他这样那样爆炒。
楸楸掰着手指头数,去年十月重逢,到今年四月,不到半年,他们见过六次面,做了四次,第一次是在同学家,第二次在酒店,第三次在他家中,第四次亦在他家中。这频率虽然不高,可频频打破她的底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慕】:算了,受不了你俩,裵也说不去了,那我们设备白买了啊?
【楸】:抱歉抱歉,回头我请客赔罪。
自那之后又俩个月,期末考试过去,这年进入六月。
夏天到了。
六到八月,三个月长假,慕玉窠再次想回国去,她还申请国内夏校,问楸楸要不要一起回去,可以到她老家去玩。
楸楸婉拒了。慕玉窠是上海人,她也不是没有去过上海,空气是要比NYC好很多,可去过了,感觉也就那样。哪里都这样。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去。有道理,她心想。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她给慕玉窠回复:我最近吃药太多,真对什么都没兴趣。
慕玉窠回复:你可别药物上瘾了!
【楸】:放心吧,我没有。
这话题很有意思。楸楸又问她。
【楸】:如果非要让你选一个,药物上瘾和性.瘾,你会选哪个?
她最近懒得动弹,全因换药的缘故,医生给她换了一组新的抗抑郁类药,可以大大降低她对性.欲的需求,让她多少能拿回一点大脑的控制权,不再是无条件遵从性,亦不再看什么都往那方面去想,同时也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慕】:靠,这俩个我都不想选。但如果非要让我选一个,我可能会选后者吧?
【楸】: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以前不懂什么是节制,男人一个接一个。后来身心俱疲,跟医生坦白,懂得用药物控制生理。然而药物能控制生理,控制不了心理,再后来是记吃不记打,又开始找人,这时的快感更多来源于心理和想象,除非遇到特别厉害的男生。
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然而现在,拔刀更神的那个男人入驻她心中了。
慕玉窠离开一周后,楸楸又去复诊一次,流程和上次一样,脑子拍片,和临床医生聊两句,开药。去找心理医生谈话,被劝加入互助小组,无果,离开医院。
开车回到华盛顿广场附近,她忽然很想去一次华盛顿DC。
来美国这么久,除去在纽约读书,也就去过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州。因为Hotel California这首歌,她和慕玉窠第一次踏上这段旅途,没有人在听过这首歌后会无动于衷、不想去一次加州的吧?反正楸楸就很有触动。彼时高中毕业,结束高中生生活,俩人考了驾照,叫上三五好友去了一趟加州,开着皮卡和跑车飞驰在路上。
还真应了歌词唱的,行驶在昏黑的荒漠公路上,凉风吹过她们的头发,她戴着花里胡哨的头巾,一手把着方向盘,指间夹着烟,烟草温热的气息,反扑到她脸上,弥漫在空气中。
第25章 四人
◎「你有病吧?四月哭的,你六月才哄!」◎
第二次去便是去考飞行执照, 可惜这个假期慕玉窠不在,她亦没有飞行的动力。
说走就走。把车子停到路边,楸楸便开始看火车票。
可看了一会儿,楸楸又开始感到兴致缺缺, 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漫延心头。
不过, 楸楸应对烦躁这种情绪已游刃有余。
第一:先转移注意力。不去与当下的事情对着干。
第二?她熄了车,拿上自己的保温杯和钱包, 关上车门, 直奔常去的那家咖啡厅。
从医嘱上来说, 医生不建议她喝咖啡。只因咖啡会刺激中枢神经等系统,促使交感神经兴奋, 和她使用抗抑郁药的初衷冲突了。
可咖啡于她而言,宛若生命快乐水,犹如可乐水于肥宅而言,已被纳入生活必需品其列。
不想退学回家, 活着需要冰咖。
然而生活比影视剧更加戏剧化, 她推开门要往里走,碰巧迎面某人, 更巧的是他刚好侧身, 与身后的人玩笑说话。
半年前的冬天,她推开门, 洒了某人一身咖啡时,完全没有想过, 半年后的今天, 沸反盈天的夏天, 某人亦会还她一身咖啡。
场面一时半会儿处于僵持中, 身后传来一声干咳, 楸楸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楸楸只好闪进门内,避开到一边 ,揪起自己的袖子仔细看。好在是黑衣,只能看到被咖啡洇湿这一块要比其他黑色更黑。
再抬头看裵文野,他倒是没明显变化,仍那么冷淡,亦在看她的前襟,继而转移到她的脸上。
“抱歉。我赔你洗衣费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