裵文野出国之前见过,兄妹仨有个群,小妹今年十三岁,叽叽喳喳地,话很多,倾诉欲很强,总想要找人说话,就算学习不好也没有烦恼,不像他跟二弟,早年总想着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看来是得到了很多的父爱母爱。
裵奇致跟他约定好,他自愿联姻,搞技术,裵文野负责生意经营。但在裵文野看来,经营这回事,谁来都可以,是自家人就行,有脑子就行,然而技术触及到了经营的核心和发展方向。
说到底,裵奇致才是最主要的继承人。几年后,又或十几二十年后,裵奇致拿着技术想要上位,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随便吧,现在裵文野工作忙得很,家族斗争是没得玩了,只能兢兢业业工作。
也算是应了那句,和气生财。
新人仪式走完后,新娘换了一套凤褂裙来敬酒,彼时船已经开到公海附近。
不大的会场放了一首《良宵真可爱》,犹如留声机里放出来的上世纪女声。楸楸始终戴着口罩,新人敬酒时她也不摘,新人似乎早被知会,并不介意,裵文野连她那份一并喝了。
旁人都很好奇,即好奇她的身份,闻所未闻,又好奇她是裵文野什么人。有些拍vlog的富二代网红,摄像机长久地停留在裵文野身上,她也就跟着无可避免的入镜,太多了,他本人都懒得去制止。
“看来明天,你的家人就要给你打电话了。”楸楸戴着小尾巴,拉环似的塞子,坐着不舒服,一晚上都没好脸色,此时靠近他,幸灾乐祸道。
现场有点吵,裵文野听到这么一句,忽然笑了,手绕过她另一边搭着,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说:“怎么还幸灾乐祸?”
楸楸拉下他的手,却没像之前那样拍掉,而是放在腿上,摸摸他的腕骨,似乎想要去感受腕骨的脉象,一呼一吸的跳动。
就这么摸了一会儿,她慢吞吞道:“你说,如果你家人知道,我私生活这么乱,他们会怎么想?”
裵文野不笑了,慢慢敛回目光,落在面前一张圆桌上,桌面有一个烧猪头。这次婚宴不知宰了多少只猪。他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右手依旧搭在她椅背,一枚百达翡丽推出袖口,显露在人前,左手被她牵着,任她抚摸着,周遭乌暗,彷佛被做了切割,俩人格外沉默地凝视眼前这只烧猪头,突然感到一丝荒唐悲哀。
后悔说出这句话了。楸楸心想。
“当我没说。”
“知道又怎么样?”
俩人同时开口。
楸楸一顿,抿了下唇。
他又说:“你觉得自己私生活乱吗?”
“不乱吗?”她两眼涌入茫然,微妙地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烧猪头,心想,她是有病,但不至于连基本认知都没有。
裵文野亦在盯着烧猪头,听自己镇定地问:“你试过多人么?”
听他这么乍然一问,楸楸登时怔忡,谈话内容逐渐露骨,这让她怎么回答啊,这张桌上还有其他人呢,虽然会场闹哄哄的,旁人未必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可当着人前说起这些……楸楸心如擂鼓,环视着会场,她注意力不集中,完全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关注他们。
“嗯?”裵文野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非要到回答不可。
“没有。”没有!她在心里补了一句怒吼,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楸楸庆幸自己戴了口罩,否则脸上表情都要被看穿了。
“你说过后面是第一次。”
啊,这个是。一开始疼死了。
“所以你只是接得很紧。”
“……”楸楸看着他,感觉很荒唐。
裵文野也看着她。
他说:“这叫乱?这不是井然有序吗?你也不重叠啊。”
这算什么?给她找借口?楸楸微妙地眨着眼睛,眼睫毛扑扇着,在眼下两颊投了一层参差不齐的阴影。半晌嗤地一声笑出来,真是百感交集。
第55章 花瓣
◎「花瓣挤入花蕊当中」◎
新郎新娘敬酒环节结束后, 台子上有人在表演,听周围人的热议,似乎是明星艺人,有几个跑过去拍照, 这张桌子忽然就空出大半的位置。
楸楸虽然坐着不舒服, 可站着也不大舒服,懒得去凑热闹。
不一会儿, 有两个女人结伴回来, 讨论着见到的明星。
“你拍到没有?我拍的好糊啊。靠, 你怎么拍的那么清晰,我都全让前面那个高个给挡住了。图发我一下呗!”
“等等, 我先发个朋友圈。”
“没想到肖列也来了,他跟Cara居然是朋友,你说待会我们请他合照,他会不会答应啊?”
“试试不就知道了?找Cara说一声?”
“Cara在那里, 走走走。”
楸楸耐心听了半天, 都没有听到耳熟能详的明星,还以为今天会见到那些TVB明星, 然而一个没有, 目光便被不远处吸引,有服务员推着餐车, 上面摆着新鲜出炉的小蛋糕,琳琅满目, 种类繁多, 一件一件往白布长桌上摆。
她立即扭头, “我去拿蛋糕, 你要吃什么?”
裵文野正在回信息, 闻言先看她,继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眯了下眼睛,“红丝绒,谢谢。”
楸楸:“不客气。”
她扶着椅子站起。裵文野揿灭屏幕,盯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穿梭在人群中,因着太过注意走路的姿势,怕旁人看出她塞了东西,而过度紧张,垂在两边的手些许僵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楸楸总觉得她一路走来,沿途有三三两两的目光在打量她,大约是错觉?没有裵文野在身边,她没什么好被打量的。
好在脸上的口罩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感,她只管拿了蛋糕便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到餐桌边,她盯着桌上色色俱全的烹饪糕点,目不暇接,最后艰难抉择,给裵文野拿了一块红丝绒蛋糕,给自己拿了一块白玉卷和焦烤巴斯克。
抱着托盘回去,见裵文野不回信息了,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蓦然明白,方才不是错觉,这人,这双眼,就像是聚光灯的控制台。楸楸觉得脸热,走路姿势更不自然了,放在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她心里有鬼……
裵文野却很无辜,说:“我想看着你不要走丢,我有什么错?你不想我看着你吗?”
不想吗?……也不是。还是想的,最好注意力全程在她身上,而不是去看什么破短信。楸楸哑口无言,将托盘放到桌面上。刚放下,她又拉着裵文野起来。
“去哪里?”裵文野被她拉出会场。
“找个没人的地方。”她手里还抱着那个托盘。
楸楸可不想被人拍到脸,或是入镜任何一个人的vlog,以及婚礼dvd,所以她势必不能摘下口罩。
裵文野被她拽着往前走,“你知道哪儿有没人的地方?”
她回头,点头给他看。
裵文野:“哪儿?”
楸楸方才在走廊上看到过一个棋牌厅,既然有棋牌厅了,肯定也会设有棋牌室。
“真聪明。”裵文野低头笑了声。明明他们有个房间就在七楼,乘坐电梯的事儿,她偏不要,非要去找什么棋牌室。
好在棋牌室不难找,就在多功能厅出去右转,走个十来米就到了。里头已经有客人在打牌,门口立着几个服务生迎宾,裵文野让他们开个无人的小房间,不开台,泡壶茶来。
服务生问:“裴生想要喝什么茶?有花茶,红茶,普洱,乌龙……”
“玫瑰花。”
一旁的女人说。
裵文野颔首,示意听她的。
服务生说好的。于是一个服务生带他们去房间,其他的准备去泡茶。
说是小房间,还真不大,一张自动麻将机,四个座位,一张茶几,几个坐垫,没了。
再三确定这逼仄的空间没有监控,楸楸摘下口罩,舔舔干涸的嘴唇,饿一晚上,终于有机会进食。金叉子打侧擓下白玉卷一半送入口中,真不错,口感绵密,细腻。
裵文野坐在她边上,靠着角落的墙,西装扣解了敞开,衬衫扣亦解了两颗,露出半边锁骨,人也显得没方才那么人模人样了。
“好吃吗?”他问。
“嗯!”楸楸一点头,想让他尝尝。
裵文野用手挡了一下,“你吃完吧。”
他不爱吃甜的,红丝绒尝两口便放到一边。
楸楸非要他尝尝味道,自己吃了那一口白玉卷,放下叉子,扶着墙半跪起来,一手撑他的肩膀,一手撑着角落的墙壁,微微俯身。裵文野似有些无奈,不过到底没有抗拒,扶着她踉跄的腰肢,薄到一只大手可握,她低喘一声,撑他肩膀的手改到握住他的手腕。
缠绵的一吻毕。门外传来敲门声,楸楸连忙把脸埋到他颈窝里,旋即门在后方打开,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目不斜视地将茶具一件件放到茶几上,烧热水,泡茶。
这里的工作人员服务的都是有钱人,因此私底下都是培训过茶道的,正想发挥这一长处,裵文野甩甩手腕,示意他们出去。
门关上,他拍拍楸楸的肩膀,“怎么跟小狗小猫似的,害怕了就往人身上爬。”
楸楸悻悻然,小声道:“我可能上辈子就是小猫小狗,或者小鸟,或者各种动物。”
反正就是不想做人。裵文野心里帮她补充一句。
吃完小蛋糕,楸楸戴上口罩,跟他回到会场。
他们那一桌依然空了大半的空位,那两个讨论明星的女人倒是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陌生面孔,男的,化了妆,穿着满是亮片的衣服,眉眼脖子亦洒了亮粉亮片,整个人闪闪发亮。
楸楸盯着这张脸,觉得在哪里见过。
肖列注意到旁侧的目光,看过去,与她点了个头,又回去与‘粉丝’聊天,过了两秒,他狠狠一愣,再度看向楸楸。
裵文野已在原位坐下,胳膊伸到椅背靠着,左右盼顾,心下了然。
楸楸还真会给他惊喜。
楸楸想起来了。这位不就是当初在华盛顿广场表演,与场外的她眉来眼去,后来在派对上勾搭上,而后春风一度的男演员么?今儿妆化得浓,乍一眼还认不出来。
前几年还是流量小鲜肉,粉丝数不胜数,去年还有电影上映,她陪着朋友去看过,同场的有很多年龄比她小的华人高中生,大学生,可见他依然长红。
她对肖列的印象,除了长得帅,便只剩下活儿真算不上好。因此一场电影两个小时,她始终在为男女主的未来幸福生活感到堪忧。
她心里一个大写土拔鼠的“啊”。又心虚又难为情。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下午看过的日记、得知裵文野第一次给了她、且也仅跟她一人发生过关系后,就算裵文野如何不介意,她都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荒唐,太离谱了。
“你们认识啊?”和肖列聊天的那两位女士注意到他目光不一般,也跟着回头看向楸楸。
楸楸摇摇头,扶着椅子坐下。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跟那么多人发生过关系,就算从头来过,她依然会这么选择——当然要规避掉活烂的。要怪就怪裵文野怎么那么能沉得住气,不早一点去找她。
肖列见状便说:“我常见裵总上报,裵总长得帅又多金,今天见到真人,竟然比报纸上还要好看。”说着他便站了起来,越过半边桌子,要与裵文野握手,“裵总你好,我是内地双格文化的肖列。”
“我出去透透气。”她丢下这么一句,起身离席。
公海风很大,四面八方海浪翻腾的声响。船上灯火辉煌,靠近甲板的围栏,隐约能看到近处浪花拍打着浪花,再远就看不到任何事物了,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犹如人内心里的欲望。
几分钟后,裵文野跟着离席。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楸楸就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他找来服务员问,穿小香风戴着口罩的女人很好找,穿过长廊到视野开阔的甲板,她正费劲地攀栏杆,似想着爬到栏杆外。
裵文野额角一跳,过去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拉回来一米的安全区域,见她眼底有错愕,脱口而出的暴戾都软了下来,“你干什么?”
“我……”楸楸看一眼栏杆外,再看他,仍心有余悸。
“我耳环掉了。”她看着裵文野眉眼蓄着的阴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心里惊恐,声音也变得弱弱地。
“掉在哪里?”裵文野松一口气,看她手指的方向。
越过栏杆,下方是船的公主形象标志log苡橋o,与甲板不过半臂距离,那枚银白缀着羽毛的耳环勾在边沿,随着船身摇晃而摇摇欲坠。
大约就算没人去捡,随着邮轮在海上航行,海浪再猛烈一些,耳环迟早会掉落在下层的甲板上。
其实他们可以回去叫工作人员拿来工具,避免危险动作。不过裵文野没有这么做,他解开一边袖扣。
“你要拿吗?”楸楸有点急,“我去找人拿钩子好了。”
她自己做糊涂事,可以自己买单,不会埋怨自己。万一裵文野摔了,她可赔不起。
“没事,你在这里等着。”
这点障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是西装有些限制,总体来说不成问题。一如他所想的,从他翻过围栏,取到耳环再回来,动作行云流水,在船上如履平地,不到半分钟。
张开手,耳环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作为交换,楸楸把手里的袖扣还给他。
“你不帮我戴上?”裵文野没接,低声道。
被他点醒,楸楸恍然大悟,凑近些,乖乖地帮他整理袖口,戴上袖扣。
耳环蹭到过别处,难免沾上污渍,楸楸没戴,放到他西服口袋里。
看时间渐渐晚了,裵文野没再带她回多功能厅。
俩人往七层客房的方向走,她隐约能感觉出来,裵文野的心情不太欢愉,走路的步伐也比平时要快,她踏着细跟高跟鞋,被厚重地地毯吸食掉大部分跫音,追得狼狈,踉踉跄跄,好在电梯不在这个楼层,她在‘叮’的一声及时赶到门口,与他先后进入电梯。
逼仄的轿厢里没有其他人,楸楸扯着口罩边沿,小口喘着气,心想自己还是运动太少。又想着她哪里惹到裵文野,还是其他人惹他不高兴,想出几个答案,然而不合逻辑,所以还是没个所以然。
回到客房,一如他们方才离开的模样,客房里一点变动都没有。
“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刚才在生气什么?”裵文野回头看她,摘了袖扣揣兜里。
“什么?”楸楸讶然。
生气?她哪儿有。楸楸茫茫然看他,心想自己顶多是有些不高兴吧,哪儿称得上是生气?反而是裵文野,他才是在生气吧。
“没有什么要说的?”裵文野杵在电视机旁的柜子前,问她。
楸楸不知道该说什么,依旧两眼空茫,不知是不是药吃完了,这两天没吃药的原因,总觉得自己迟钝了一些。茫然过后,她反思了一阵,关于方才的不高兴,终于认清一点,她确实是在生气,对自己,对身边的人,对这个世界。
见楸楸迟迟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