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
“再清点一下他的遗物,至少……”织田作之助站起来,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刚好扫过我,原本想说的话就戛然而止。
他愕然地看着我:“诶,白井小姐你……?”
“我……我没事……”
我下意识地回答,话说出口,才发现喉咙猛然抽搐起来,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事实上,从他们开始收拾现场,我就一直保持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做。
整个人好像已经抽离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冷冰僵硬的躯壳仍在观察着四周。
奇怪。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瞬间,就有清澈透亮的水珠从我眼睫毛上掉落下来。这好像是一个冲锋的信号,瞬间,就有接连不断的眼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仓皇地擦着脸,却越擦越多:“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没受伤也没疼……我很快就会好的……”
三个男人僵在原地。
面对浑身绑缚着炸||弹还持枪的委托人,这三个男人都没有畏惧,太宰治还谈笑风生。但此时此刻,他们看着我的眼泪,一个比一个更如临大敌。
国木田独步猜测着:“是被吓到了吧?”
“……”
“毕竟,白井小姐平时也不会面对恐怖分子的袭击,突然看到枪啊炸||弹啊,被吓到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抽抽搭搭地否定:“不是,我没有被吓到,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可恶。
这眼泪水怎么没完没了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静静流泪,渐渐的,好像这种细声细气的哭法已经无法再完整地宣泄情绪,我肩膀剧烈抖动着,无法克制地嗷嗷大哭起来。
“……”
“……”
国木田独步不敢吭声了。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太宰治屏住了呼吸,他蹑手蹑脚地想要退出这个房间,但刚一起身,织田作之助就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太宰治:“……”
他也不敢大声抗议,只是用比蚊子嗡嗡叫的声音大一点的音量说:“不是吧,织田作,天衣无缝应该不是这么用的吧?”
织田作之助反问他:“你想去哪里?”
太宰治有点为难,他小声地,甚至有一点点像是请求:“我走开会更好点吧。”
“为什么这么说?”
“只要我在,总是要惹秋酱……惹秋子掉眼泪了。”他轻轻地,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太宰治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应该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神色。他继续说,“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地惹她伤心……”
织田作之助明显无语了。
他疑惑地问:“你真的是港口Mafia的首领吗?”
“啊?”
“是个笨蛋吧。”
太宰治明显一愣。
但他很快就已经无暇顾及织田作之助的吐槽,因为我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他为难地转过身,不知所措地面对我:“秋……”
我撞了上去。
——用我生平的最大力气,重重地撞到了太宰治的胸口上。纵然他力气比我大,也被我撞得倒退两步,靠在了墙壁上。
“秋、秋子?”
太宰治明显开始慌了。
我张口——其实还是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悲伤的哭嚎声立刻就排山倒海地宣泄出来,我只能从哭声的缝隙里,见缝插针地说出我想说的话:“呜呜呜呜……治君,你就是想死吧……呜呜呜……你明明……明明知道那个人有问题,你还凑过去……”
太宰治一动也不敢动。
他仿佛完全化作了一座雕像。
“呜呜呜为什么非要自杀呢?”
“我……”太宰治也是十分艰难,才找到了说话的空隙,他笨拙地,好像那个能言善道的自己已经下线,安慰我,“我没事,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呜呜呜……”
“秋子,别哭了。”
对此,我的回答就是,抬起手指,重重地戳了一下太宰治凑过来的脸,戳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我一边哭,一边冷酷地戳穿他的谎言:“呜呜呜……疼吧……明明都受伤了……你还有脸说你……没有事……呜呜呜呜呜……”
太宰治捂住了额头。
那道伤口原本已经不再流血,又被我重重一戳,伤口重新裂开。太宰治这才后知后觉地抚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已经凝结的血痕。
太宰治恍惚地眨眨眼睛。
“嗝,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看看你,太宰治,半张脸是染血的绷带,半张脸是鲜明的血痕——明明该是很疼的吧?他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好像已经丧失了正常的痛觉。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自然也不会在乎受不受伤。
可我觉得疼。
太宰治见到我又有眼泪决堤的迹象,连忙去擦我的泪痕:“别哭了,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只是一点小擦伤而已,根本不算什么,我没有很想死……”
最后那句话,太宰治自己似乎都不觉得是真话,说得狠没有底气。
“骗子!”
“……”
“太!宰!治!大!骗!子!”
太宰治越哄,没有一句真心话的哄骗就引来更多的眼泪。片刻后,太宰治终于举起双手,宣布投降,他向另外两个围观人士求救:“……拜托了,你们也说点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看看,宰啊宰,这就是放飞自己的下场!
-
看了一眼评论,首领宰痛觉还是存在的,没有不存在。
他只是不在乎了,黑时宰能活的很大一个因素是怕疼,首领宰就已经没那么害怕了,不是真的痛觉丧失。秋子的角度不可能具体感受到他疼不疼,没办法直接写。所以在这里特此解释一下。
第53章 53
面对太宰治的恳求, 织田作之助看起来颇为伤脑筋,他眉头微蹙,声音里蕴藏着深深的迷茫:“……就算你这么说了, 这个时候,我到底应该说点什么呢?”
“……”
“国木田, 你知道该说点什么吗?”
国木田独步同样如临大敌, 他思索片刻,将递过来的话题再度踢回去:“还是织田你说点什么吧, 随便什么都好……实在不行, 就说你现在的真实想法。”
“我的……真实想法?”
“你总不该连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吧。”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织田作之助, 他微微低垂着脸,陷入沉思片刻后,织田作之助终于组织好言语, 波澜不惊地开口:“正如太宰治所说,他在武装侦探社做客期间,我有义务保护他的生命, 虽然,我也只能算是三流的保镖, 但只要他还在我的视线里, 我就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太宰治的生命……”
太宰治的胸腔轻微的震动。
——就连他的心跳声,都出现了轻微的凝滞感。
我能察觉到, 太宰治对于织田作之助的这番长篇大论,也谈不上喜爱。但他仍旧松了一口气, 轻柔地哄我:“对吧,织田作也说了, 他会保护我, 我很安全……”
“但是——”
织田作之助强行打断了太宰治的叙述, 这句“但是”,就像是冷冰冰的刀直接斜插而来:“白井小姐骂得对。”
“诶?等等,什么叫做骂得对啊!”
如果是平时的太宰治,应该已经从这句不同寻常的插话里,嗅到危险的气息,但现在,不知道他是对织田作之助存在这某种非凡的信任,或者刚刚被我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思维混乱——
他竟然没有及时阻断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一气呵成地叙述着:“我的异能力‘天衣无缝’,能够预知到五到六秒后发生的未来,而在天衣无缝的预知里,我不止一次目睹太宰治的死亡……”
“诶?”
↑这是不在状态内的国木田独步。
“织田作!”
↑这是轻微炸毛的太宰治。
“呜呜呜呜……”
↑这是眼泪又开始狂飙的我。
我明明是在生气,但眼泪压根止不住,怒气冲天的我将眼泪全都祸祸到太宰治那件死贵的西装外套上了。
织田作之助似乎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惊险时刻,被他说得比白开水还无味,只能放在心头反复品味,才能感受到当时的惊险。
他说:“在山田拓海举枪时,虽然瞄准的是白井小姐,然而,太宰治推开了白井小姐,那枚子弹本应该打中他的额头……”
太宰治小声地辩解:“我、我应该没这么倒霉吧。”
“呵。”
我在冷笑。
太宰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发表任何评价,只能像个复读机般,反复卑微地播放着:“我这不是没事吗……只是皮外伤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只是皮外伤啦……”
织田作之助继续说:“在预知到这一幕后,我及时掏枪射击,打偏了对方的子弹,然而,子弹还是从他额头旁擦过去了……纵然是我,那瞬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咦,织田作之助竟然也出冷汗了吗?
不过,这也解答了我的疑惑,当时太宰治撞开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两声枪响,第二声枪响应该就是织田作之助开枪的声音。
子弹打中子弹。
这简直就是神话故事。
但一想到太宰治那么近的就和死神擦肩而过,我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一拍,被细细的钢针猛扎般的痛苦。
“那……真的多谢织田作了。”
太宰治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句话里的谢意成分不多,更多的倒是渴望能就此打住话题。
但织田作之助不愧为织田作之助,他完全只按照表面字句理解,对太宰治点点头:“不用谢,我只是履行职责而已——而在第一次直面生死危机之后,太宰治很快又遇到了第二次……”
“嘶——”
太宰治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都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动,不外乎是“织田作这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这是插一刀不够还要再插一刀”之类的想法。
太宰治低声哀求说:“够了,织田作,没必要再数下去了,只要结局是我没事,不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吗?”
织田作之助面露疑惑之色:“……是这样的吗?”
“当然……嘶。”
我重重地掐住太宰治的腰部软肉,往外扯,再回旋扭动。事实证明,他似乎还是有痛觉的,对吧?
我冷冷地说:“织田先生,请说下去。”
“……要说下去吗?”
“是的,请务必说下去。您说的这些话,我每一个字都非常感兴趣,请你可怜可怜我,满足我卑微的好奇心。”
我每吐出一个音,太宰治的身躯就僵硬一分,等我说完这番话,他已经僵硬成坟墓前的石碑,颇有一种不胜寒风的萧瑟感。
“好吧,我明白了。”织田作之助点点头,然后举起手,伸出第二根手指——他这个动作竟然有点像是太宰治面对山田拓海谈笑风生时的模样,明明两人的关系也称不上熟络,但相处一两天后,相互间的言谈举止却总有一两个细节非常相似。
织田作之助没有察觉到这种近似感,他继续说:“而第二次,太宰治故意言语刺激山田拓海,在天衣无缝里看到的画面里,他会冷酷地告诉山田拓海,自己不会救他,他死定了。而受到刺激的山田拓海情绪失控,疯狂开枪——”
“……”
太宰治绝望地捂住了脸。
面对铁证如山,纵然聪明如他,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狡辩的借口。片刻后,太宰治开始自暴自弃。
“秋子,要不这样吧!”
“什么?”
“我可以给你学小狗叫,我学得很拟真了,甚至能骗过中也——你喜欢小狗吗?不喜欢也没关系,我还会喵咪叫呢。”
我脑门上冒出问号,我甚至不想再喊他治君了:“太,宰,治,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能够靠装疯卖傻糊弄过去的……”
太宰治苦笑着反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太宰治的回应,他狼狈,却依旧装疯作傻地回答说:“要不,秋子你惩罚我吧,什么刑罚都可以,只要你觉得高兴的话……”
草。
一种植物。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考虑过,要不要抽太宰治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但我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就算抽他一巴掌,他也只会因为我的情绪发泄出来了而松一口气。
可恶。
太宰治就不懂他到底错在哪儿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将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更不敢在我面前许下诺言——他怕自己违背诺言后,我只会更伤心。
可我现在就不伤心吗?
我伤心透了。
我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第一次见到养父,养父告诉我,亲生父母不要我了。那一刻,我也是哭得这么伤心。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背弃的伤心。
太宰治又用了好几种不同的方法哄我,有喂甜食,有抱着哄,举着哄,背着哄,就差跪在我面前磕头了。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止住伤心的眼泪,哭久了,我甚至有种头脑昏昏沉沉的感觉。
*
*
朦朦胧胧之中,好像有很多人跑过来看我,但我懒得去观察,对此也完全不关心。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微凉的手抵住了我的额头。
乱糟糟的黑色碎发映入眼帘。
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了一顶棕色的贝雷帽,清澈的翠绿色眸子隔着黑色平光眼镜凝视着我。
是……江户川乱步。
“是的哦。”江户川乱步吐出含在嘴里的棒棒糖,吐字仍然带着一股甜味,“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刚刚从万众瞩目的警署回来,就又被人委托着解决超难的——白井小姐神秘哭泣案件了。”
“……”
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完全转不动。
江户川乱步歪着头,好奇地蹲下来,和蜷在沙发上的我平齐,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脸:“真是个笨蛋,竟然为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还能哭三个小时……”
“哪、哪里简单了?”
我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音量微弱,但江户川乱步就是听懂了。
他好像戳上瘾了,又戳了我脸颊两下:“你不就是想拯救太宰治,想让他活下去,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因而绝望地哭起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