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板着脸，就是不知道红彤彤一片的脸颊还能维持多少威严：“别、别胡说八道了。我刚刚只是，只是——”
“只是？”
“说好的奖励而已。”
对，就是这样。
早在横滨孤儿院的那会儿，我就已经和太宰治说好了，会给他奖励的。这句话说完之后，我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咳咳，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天的表现很好，总算说了点人话而已。”
“哦——”
太宰治的语气肉眼可见地消沉：“只是奖励啊。”
“呃……”
他伤心了？
我知道我不争气，太宰治的一句没那么雀跃的话语，都能勾得我心脏七上八下，但与此同时，我又真的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太宰治太冷酷了。
“原来说人话有奖赏啊——那我再说点人话，秋子能不能给我更多奖赏呢？”
“诶？”
我还没反应过来，太宰治就已经把我举高高，我晃晃小腿，差点踢到他的腰，可恶，他举这么高做什么？
我甚至一抬手就能摸到天花板。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我，顶灯的光越过我，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他看着我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看着人，更像是在看刺目的太阳。
“放、放我下来。”
“唔——”
“太！宰！治——！”
我伸出手，狂扯太宰治的脸颊。
太宰治眯着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还挺享受这种拉拉扯扯的感受：“……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什么秘密？”
清醒点啊秋子！
不要随随便便被他带跑题啊！
“……唔，其实，我现在还觉得好奇怪，心脏砰砰地跳。就算是在千千万万的平行世界里，也没有哪一个‘太宰治’干过这种掏心剖腹的事情。”
我试着揣摩太宰治说这番话的用意。
但思来想去，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牛掰了你啊！
你还把别扭拧巴当骄傲了啊？！
“感觉如何？”
“还不错。”
太宰治思索着回答：“我原本以为——这种苍白的感谢就和追逐它们的人类一样空虚无聊，但是，当织田作说可以一起喝酒的时候……”
“……嗯？”
“这就是被认可的感觉啊。”
太宰治对我露出了一个像是闪闪发光的奖章般的笑容，可恶，我又被他闪到了：“但我知道，仅仅只凭借我自己，是绝对无法做到类似的事情——毕竟这是千千万万的太宰治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一眼就能看穿的深情场面，他们只会觉得羞耻和无聊。”
“……”
“在此之前我也很害怕。”
“……”
“但想着秋子，比起那些想象中的场面，我更害怕秋子失望，害怕秋子离开我。所以，我努力克服那些情绪。”
我对太宰治的话，只相信了一半。
毕竟，看他游刃有余的态度，言谈自若的话语，谁能相信在行动之前，也会像个胆小鬼般瑟瑟发抖不敢行动呢？
在我和太宰治里选个更像是胆小鬼的人的话，分明应该是我才对。
“真好啊——”
太宰治看着我。
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凝视着我，似乎全然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变红了：“我也有和千千万万的‘太宰治’能够区分开来的感情和经历了——”
我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治君……”
“再奖励奖励我吧，秋子。”
“……”
“……”
我被太宰治蛊惑了。
但事实证明，太宰治的鬼话真是一句都不能相信，他刚开始的动作还算克制，但察觉到我的纵容后，差点把死亡赋格亲出来。
可恶！
他是什么亲亲妖怪吗？！
我连滚带爬地跑了。
太宰治还在我身后呼唤：“我以为，我的技术应该还算可以？”
岂止是可以？！
再牛掰点就要把人的魂魄吸走了。
“行了行了！”
我恼羞成怒地把沙发抱枕砸在太宰治的脸上：“给我滚去睡觉！”
*
*
我错了。
怎么就允许他借宿我家了呢？
当然，太宰治本人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估摸着他现在也清楚，白井秋子现在的状态接近狂化，他若真的靠的太近，难保我对他干出什么迁怒的事情来——
可恶。
还是生气。
明明人已经躺在床上，而臂弯里就是我最喜欢的水母玩偶，但我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隔壁的客房里。过了不知道多久后，我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正在屏气凝神，偷听外面的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恶。
秋子你究竟在期待什么啊！
我一拳狠狠地打在水母玩偶上，认命地爬起身，给自己冲了褪黑素安眠药。在药物的作用下，我总算睡了一个不甚踏实的觉，做了很多杂乱无章的梦。
梦里，依然是白天的场景。
太宰治舔舐着我。
他的手指轻柔地拂开我脸颊的头发，动作轻柔，在现实中，他轻轻捧着我的脸颊，就不再有更多举动，但梦境里，他那灵活又颀长的手指却一路下滑……
“……”
“……”
“叮铃铃——”
我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闹钟不知何时已经被我按掉了，明媚的阳光照亮整个卧室。
水母玩偶歪着头对我微笑。
什么嘛？
我吐出一口气。
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蔓延上来的情绪，究竟是怅然若失，还是侥幸之喜。
“叮铃铃——叮铃铃——”
吵醒我的门铃，还在固执地响着。
不过，等我收拾好自己，走出卧室后。那位造访者已经走进了屋子，那是一位白发青年，有着绒绒的毛领子。
——是中岛敦。
中岛敦在进门之前，似乎已经用冷水清洗过自己，毛领子都黏成一缕缕的。但路过客厅的时候，我依然嗅到了浓而不散的血腥味。
中岛敦局促地汇报工作：“……A干部作为港口Mafia的叛徒，被处理极刑。当时，就有四位中层人员向中也先生宣布效忠……”
唔，听起来还挺顺利。
“……剩下的三位干部，以及刚刚回归港口Mafia的尾崎红叶干部都非常支持中也先生继任，举办首领继任仪式的时间是……地点是……”
这算不算是港口Mafia的机密。
算了。
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向洗漱间，身为主人，竟然逃避和客人打招呼，实在有些太不像话了。但在昨天晚上那一场乱糟糟的梦境之后，我突然丧失了面对太宰治的勇气。
唉。
虽然迟早会再面对他的——
但我自欺欺人的企图推迟这个时间点，哪怕再晚一分钟，晚一秒钟，也好。
“碰。”
我撞到了突然打开的门上。
哇哦！
疼疼疼疼——！
我当场就蹲下了，眼泪差点飙出来。等疼痛感变得轻微后，我身旁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
芥川银，中岛敦。
当然还有芥川龙之介，他是开门的罪魁祸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不敢靠近也不敢逃离。
而太宰治……能随时随地地掏出绷带和创口贴，也是他的本事，他甚至还揣了一杯热牛奶过来，隔着脱下的西装，热敷伤口。
“还疼吗？”
“只是小伤。”
我自己在家偶尔也会磕绊。
逃避可耻但有用还没能执行三分钟，就凄惨的宣布终结，我挪开视线，刚好飘到了中岛敦的脸上。
中岛敦忽然眼睛亮了：“哦，对了，白井小姐，这是您的笔记本。”
他恭敬地捧起《颠覆世界计划》。
“啊，谢谢。”
我接过这本集章册子，快速翻看。果然，在中岛敦和泉镜花的个人页面上，已经盖上了两个人规规矩矩的印章。
中岛敦的印章盖得很端正，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印刷上去的一样。
“谢谢，帮大忙了。”
就在我和中岛敦相互客套寒暄，场面其乐融融的时刻，忽然，一个僵硬的声音撞进来：“这本册子是什么？”
“……”
事到如今，还不知道小册子的人，还能有谁呢？
我看向芥川龙之介。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和芥川银兄妹相认的缘故，芥川龙之介短暂地脱掉了带刺的外壳，他的肤色也比以往苍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脱了壳的透明虾仁。
芥川龙之介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片刻后，他低下头，表示自己绝不是随意插话：“在下刚刚看到……好像里面有一页，上面写着在下的名字。”
呃……
是有这么一页。
但这不是压根不敢告诉他吗？
择日不如撞日！
他妹妹还在这里，芥川龙之介总不能当着他妹妹的面把我活剖了吧！我把心一横，果断向他鞠躬，托起集章册子：“这是我毕生的请求，芥川先生，请在这上面盖章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100
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我觉得，刚刚这番话真挚而恳切，掷地有声。然而, 话音刚落，房间的氛围就陷入了凝滞中。
我缩了缩脖子。
片刻后, 太宰治一声轻笑, 打破凝重的氛围：“……秋子，你毕生的请求, 就这么点事情吗？”
是、是好像有点夸张？
该不会吓到芥川龙之介了吧？
将心比心, 换做是我——朋友突然郑重其事地发出“毕生请求”, 恐怕也要懵在当场。等等，等等！你就不怕我搞砸了你的毕生请求吗？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太夸张了吧！
要不要说点什么再挽救一下？
我思索着, 太宰治已经凑过来：“说真的，秋子有没有考虑过，直接向我请求就好？不必让中间商赚差价？”
太宰治在说什么？
怎么语气突然酸溜溜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罗生门就冲过来。它闪过折线般的轨迹，绕过太宰治, 直接从我手中卷走了那本《颠覆世界手册》。
芥川龙之介双手捧着它, 神色凝重，仿佛面对着要打败魔王拯救世界般的重大任务。他一字一顿地说：“……在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
“……”
我哭笑不得, 抢在芥川龙之介还在翻页的时候，快速将《颠覆世界计划》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一回生, 二回熟。
轮到芥川龙之介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解释了。而芥川龙之介在听到, 这是大家为了挽救太宰治的求生意志而做出的计划时, 神色微微一凝, 抬眸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配合回答：“不仅如此哦，福泽先生可是承诺过，只要秋子集齐所有印章，就允许他加入武装侦探社呢！”
“呃。”
我有点尴尬：“这不重要。”
就在我和太宰治解释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翻到了印着他姓名的页面上，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
我屏住呼吸。
话说回来——
就算误会解除，但太宰治强行带走芥川银也是不争的事实。芥川龙之介这四年来所承受的精神折磨也不是虚假，谁也不是当事人，自然没资格替当事人原谅太宰治。
况且，这不只是原谅。
是要崇拜太宰治诶。
就算“扮演”就足够了，但上面写着的内容，足以让任何一位有着基础自尊心和羞耻心的人类，直接用脚趾挖穿地球。
“……”
“……”
芥川龙之介看完了。
紧接着，他就……视线又折返到开头第一行，重头阅读了一遍：“这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在下么……”
“乱步先生推断出来的。”
可信度存疑。
但他至少不会刻意坑害同社成员的……吧？
芥川龙之介反而没有对这件事产生任何怀疑，他甚至没有瞪我——只是微微颔首：“在下……明白了。”
你又明白了什么？
我抓心挠肺，可偏偏芥川龙之介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他啪得一声合拢《颠覆世界计划》，随即，仿佛出鞘的刀锋般的视线，就投向太宰治。
这瞬间，中岛敦炸毛了。
他立刻护到太宰治身前，手臂化作虎爪，尖锐的指甲探出来：“太宰先生——！这家伙很危险，请立刻退到安全的地方来。”
太宰治原地未动。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太宰治其实也没这么自愿面对芥川龙之介，但比起面对他，他更不愿意从我和芥川龙之介中间的位置挪开。
就算是阻隔屏风——
太宰治也铁了心要做最坚固的。
芥川龙之介开诚布公地回答：
“在下做不到。”
“诶，这样啊。”
但说实话，这个回答根本无需惊讶。毕竟，芥川龙之介就是这么一个死倔死倔，撞死南墙也不回头的凶巴巴。
芥川龙之介继续平铺直叙：“按照上面的记录，在下视太宰先生为存在的意义，但现在的在下——”
咦，为什么要看我？
几乎和芥川龙之介投来视线的那瞬间，太宰治身上的气压瞬间就冷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哦，这是因为……你找到了新的指引了吗？”
芥川龙之介干净利索地点头：“是。”
“……”
我觉得氛围有些不太妙。
但我又说不清，究竟什么地方不太妙。
芥川龙之介非常郑重地回答：“您恩重如山，无论在下做再多的事情也难以偿还，这点小事，按理说，在下无论如何也不该讨价还价。”
咦，讨价还价。
这岂不是说，事情还有的谈？
我关注到关键词，瞬间支棱起来：“芥川先生您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诶，治君？”
太宰治硬是把我捞到了他怀里。
我虚心求问：“……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