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千夏抬起眼。
有些暗淡的光线从头顶落下,花田直正站在之中,脸上的神情释然而解脱。她恍惚意识到,对方有一会儿没有捶地面了。
她看着他,一个问题突然涌到嘴边。
“你为什么要离开?”
“啊……”
悲伤像水一样,从花田直正身上冲出来,花田千夏被猝不及防浇了一头,又从眼角落下。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情绪。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因为溯行军因我出现。”
花田千夏哭得嘴唇颤动:“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叹气道。
花田直正垂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虚虚地握了握,似乎想通过这个动作回忆刚才的重物感。
“我看到我的本丸暗堕了。”
花田千夏的手上一空。
她低头,发现原本被捧在手上的茶杯消失了。
“起初,我只是想避开这个结果。”也许是一边思考一边开口,花田直正的语速有点慢,“你也知道,我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我认为既然我看到,那么我就有能力改变。不然给我这个能力做什么呢?对不对?”
但是他没给花田千夏回答的机会。
“所以自那之后,我遍寻溯行军和付丧神之间的关系。我想找到一个办法,同时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的付丧神会暗堕——但我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念头逐渐从我不希望他们暗堕,变成他们为什么会暗堕。”
“……灵随心动。”
“没错,灵随心动。”
花田直正苦笑:“加上付丧神每次执行任务,都会与溯行军接触。每接触一次,就会被黑暗之气侵袭一次。审神者的作用,除了维护历史,就是净化付丧神身上的黑暗气息。”
有的话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花田千夏几乎已经猜到之后的发展,声音发紧:“但你已经接受他们会暗堕成溯行军的事实。”
“是。所以当我察觉到不对劲,一切都晚了。”
“可是你可以净化啊?”
花田千夏眉头皱起,呼吸困难急促:“你没意识到就算了,可是你都意识到,你就可以——”
“我是离开之后,见到你之前的这段时间,才想明白的。”
花田直正看着呆住的黑发少女:“千夏,我只是一个……碰巧得到了窥探命运机会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所以当发现越是反抗命运,越想绕开命运,就越是会被命运卷入其中无法脱身时,他逃避了。
越是逃避,情况就越糟糕。
所以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第一只溯行军出现在本丸时,是晚上。”
花田直正陷入回忆:“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他们的变化很突然,突然到我根本没办法做出更好的反应。我用灵力封锁了本丸,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出去。”
一个画面突然闪过花田千夏脑海。
她愣住,张口:“那天……”她看着停下来的花田直正,声音很轻:“是圆月。对不对?”
花田直正:“对。”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突生变化。
像墨溶于水,蓝天与庭院开始褪色,黄土开始泛白,是一种云雾般的无意义的白。
花田千夏凭着本能站起,想到什么,回头。
刚才还在身/下的小木椅已经不见了。
这个世界正在崩溃。
依靠着花田直正建立起来的灵力世界,已经达到临界值。
“还有,我很对不起。”
花田千夏慢慢转回头,看向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我在得知自己会被溯行军杀死时,仍没有离开你们。”花田直正眉心隆起,神色悲悯,“虽然由我来说这句话不恰当,但是,对不起。”
花田千夏却倍感荒谬。
她望着他,在电光石火间,忽地明白自己的荒谬感从何而来。
她忍不住笑,悲哀又无奈。
花田直正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只当她是愤怒到极点。
也是,他本身就是个卑劣的胆小鬼。反抗命运不成功后,连直面它的勇气都没有,最终任由付丧神们暗堕成溯行军。
已经失败过一次的他,怎么可能再会为了已经清清楚楚摆在面前的、属于自己的命运再次拼搏?
就是可惜了那个笑起来温暖可人的女士……
“我不认为你了解他。”
“……什么?”
“我不认为你了解他。”花田千夏再次开口,语气坚定,“虽然我的确很生气,气他在得知自己最终的命运后也没有离开的行为。甚至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如果不是他,妈妈不一定会遇害。但我不认为他是你语气中表达的那样卑劣。”
她看着面前的虚空,笑着闭上眼。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爸爸。”
她再次躺到地面上。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地方。
她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手臂很疼,像是有人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但能隐约感觉到被很好地处理过。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柠檬香,如果不是轻声响起的、像是害怕惊扰到她的低语,花田千夏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狗卷棘的房间。
“大将……”
于是她睁开了眼。
入目的紫色眼眸美丽到近乎梦幻,药研藤四郎见到她醒来,明显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便沉下去。
花田千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转头,看向房间——她甚至有点吃惊自己竟然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对上那双如明月般的澄眸。
他们对视了足足三秒。
而后,三日月宗近微微垂眸,唇角带笑,语气温和:
“日安,我的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102】
花田千夏在本丸住了下来。
这个地方出人意料的平和。
她原本以为, 已经暗堕的本丸不说阴风阵阵,也该是个不见光的地方。
事实却恰恰相反。
这里不单阳光明媚,温风阵阵。往远处眺望, 还能看到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青山。
一切都那么刚好。
宁静安然,怡然自得, 且令人放松。
甚至如果条件允许, 花田千夏觉得在这个地方养老,也不是件不可以的事情。
但是……
“其他人?”
药研藤四郎捣着草药的动作微顿, 才转过头轻声问:“大将怎么……突然想见其他人?”
“突然?”花田千夏扬眉, “很突然吗?”
药研抿了抿唇:“因为您之前从未提起……”
花田千夏本来想说, 他们把她带回来,不就是为了想借用她的灵力净化溯行军?但是看着药研的表情,她沉默了下, 才露出稍显局促的笑容。
“我以为他们会想看到我。”
“……”
气氛沉默下去。
花田千夏看着药研,后者头一次没有回以注视。他盯着面前已经捣得大半的草药,好一会儿, 才抬起石杵,轻声说道:“他们很想。”
咚的一声, 石杵发出声响。
“但他们更害怕伤害您。”
花田千夏愣住, 双唇微张,目光在药研颊边晃动的黑发停了会儿,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开了视线。
她看向风景依旧美丽的庭院, 胸口缓慢、深深地起伏了下,却没挡住内心的酸涩感。
事已至此, 花田千夏不会说什么“他们本不该经历这些”之类的话。
这世间, 本来就没有什么应该或不应该, 有的只是个人选择。
但是没人告诉她……
如果她面对的“人”没得选择,该怎么办。
花田千夏没注意到脑袋后面的捣药声停了。
直到察觉身上被阴影笼罩。
她立刻扭头,刚抬起下巴,头就跟着蹲下的药研重新落回去。
大脑空了会儿,少女才想起什么,低头看向对方手中捧着的一手草药,掀起衣袖,叹气:“要是我当初能学会反转术式,就好了。”
这样就不用每天缚草药。
药研扯了扯嘴角。
花田千夏看得出他想笑,但是没笑出来。
她忍住了探寻对方情绪的冲动。
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完全控制能力,不让它辐射到四周。毕竟她扪心自问,如果身边有这么一个人,TA时时刻刻知道你的情绪,就算TA不说出来,但这件事听上去就有那么点儿……
让人舒服不起来。
这么想着,花田千夏说:“药研。”
药研藤四郎正在解她手上的纱布,闻言应声:“是?”
“我还能做什么?”
药研藤四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盯着她臂上露出的刀伤,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幕极为不喜,以致于一下子竟没有留意她的问话。
花田千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
刀伤还是那个刀伤,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药研?”
“没事。”
药研藤四郎回过神,答道。
他似乎吸了口气,又似乎没有,花田千夏不确定。但对方小心细致、似乎把她当成一个易碎品的样子,让她不敢乱动。
而正当花田千夏犹豫,要不要再重新一遍刚才的话,就听见药研开口:“您什么都不用做。”
她很快反应过来:“可是……”
“您什么都不用做。”
黑发付丧神声音微沉。
他捧着她的手臂,一面聚精会神、动作轻盈地将新绷带缠绕在新换的草药伤,一面回答:“只要你好好休息,就足够了。”
花田千夏有些犹豫。
她很想说自己这几天,每天都休息得很好——至少她以为的睡不着、做噩梦,或者翻来覆去、中途起夜等情况,统统没有发生。
这样的质量,称得上她十六年睡眠生涯之最。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回话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主公。”
花田千夏闻声转过头。
三日月宗近站在走廊尽头,笑吟吟看着这边。
……我怎么又没察觉到你来了?
花田千夏叹气:“三日月。”她一边叫,一边从地上站起来。
药研藤四郎及时伸手给她撑住。
花田千夏捏了捏对方手臂,示意对方放松。
药研每次看到三日月的如临大敌,几乎都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就算她与对方的几次单独相处都没出事,药研还是会下意识竖起浑身尖刺。
他似乎很担心三日月伤害她。
说来,花田千夏不是不能理解这份担忧。
因为所有她认识的刀剑里,三日月宗近的暗堕程度……是最深的。
别看他总是笑眯眯,一幅包罗万象的样子。其内心世界是极其稳定的黑暗——是的,花田千夏曾偷偷感受他的情绪,也尝试窥探对方的精神世界。
她以为会遭到拒绝。
对于一些实力在自己之上的存在,她的这点小猫腻根本藏不住。比如她就好奇过五条悟的,结果被对方毫不客气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但是结果出乎意料。
三日月没有任何排斥,非常顺畅让她进了去。
她绕了一圈,退出来,满脸复杂看向男人。
他的确很宽容,脸上保持着笑容,偏头注视着她的动作也变都没变,见她欲言又止,还特别自然地给她沏茶,温声询问:“主公看到想看的了吗?”
花田千夏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她忘了。
她只记得眼前八分满的茶水杯里,氤氲出薄薄的透明雾汽。
雾汽散发茶香,回味甘甜醇厚。
花田千夏不是没察觉自己最近记忆力在下降,这种反常,与暗堕本丸的蓝天碧云有的一拼。
但她在乎吗?她不在乎。
无论他们要什么,只要能帮到他们就好。
所以最后,花田千夏对那天的记忆,只剩下三日月泡的茶真好喝,以及一个安全感十足的念头。
无关乎来自十年后自己的提醒。
而是……
三日月宗近。
绝对不会伤害她。
*
三日月宗近这次又是来叫她一起喝茶的。
花田千夏对茶的兴趣其实一般,但她知道,有一个人特别爱喝茶。
那就是她的父亲。
对于三日月宗近这种找替身的行为,花田千夏适应良好,甚至能在三日月对她一句“我喜欢喝带甜味的茶”之后回复“但是带苦意的茶才更有品位价值,你父亲也更喜欢”时,理直气壮的来一句:
“他喜欢归他喜欢,你想让我陪你喝茶,总得拿出些能吸引我留下的口味吧?”
“……哈哈哈,说得在理。可即便是喝苦茶,主公不还是愿意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花田千夏说不过他,只能继续喝苦味的茶。
只是第三次一起喝茶时,她就注意到三日月宗近换了新茶叶。
对于口味的讨论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双方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主打的就是哪怕背地里暗流汹涌,表面上的我们依旧岁月静好。
只不过今日的品茶部队,多了一个人。
跪坐在圆形茶几旁边的军装男子身姿挺拔,风姿优雅,他直直望着院中老树,神色淡然,似是在出神,却又在他们看到他、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之前,便先行偏过头。
接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主殿,三日月。”
“下午好,一期。”
花田千夏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
她轻车熟路绕过男子,想坐到茶几另一边,却发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白色的、柔软的蒲团。
“三日月说您不习惯席地而坐,所以我擅自为您缝制了蒲团。”
一期一振出声解释。
花田千夏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而且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盘腿坐下之后,隔着小茶几,一期一振又递来一张小毛毯。
很温暖,还散发着一股……
柠檬清香。
花田千夏抿唇,突然无法克制地想狗卷棘他们。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有没有找到……她留下的线索。
花田千夏想着,无意识摸了摸毛毯上的绒毛,只觉得入手柔软滑腻,不难看出保管它的人废了多少心思。
“主殿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