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现场安静了会儿。
“我之前,进到了父亲的领域。”
“……”
小狐丸眼睫微动,立刻抬起眼。
他直视着她,双唇微微张着,哑然。
“父亲说,当他意识到不对……一切无力回天。”花田千夏重重叹出一口气。
她皱起眉,看得出来想回以注视,但眼皮已经无力支撑,只能妥协地垂落:“我之前以为,你们带我回来……是想要让我……”净化暗堕之气。
但是现在,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花田千夏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她肯定,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拜能力所赐,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对危险与危机的敏感度也最强。所以她一旦觉得自己错了,那一定是外界环境给到她暗示。
而这种暗示,在她越是像个米虫一样被养在本丸,就越是明显。
他们一定在谋划一些事情。
一些很危险、可能会危及他们自己的事。
是什么呢?
“你们……”
“想要我做的……”到底是什么?
她的话根本没说完,也来不及说完。
响在耳畔的,是一道玻璃破裂的响声,细微,不同寻常——按她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但她偏偏注意到了,还格外清晰。
花田千夏怔住,看着小狐丸飞快转过头看了眼天上。
他也明显有些愣,但是又不同——
他不是她这种。
不是她这种……
一无所知的茫然。
与此同时,几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花田千夏似有所感,张开了嘴。
吐出的气息如白雾消散在空中,她愣愣地盯着余雾。余光中,那几道高大的身影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们走了过来。
鞋子与地板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声响。
一阵颤栗从后颈迅速扩散。
花田千夏转头,看向为首的三日月。
他们全都穿着本不该在本丸里出现的出阵服。
明明没有被得到证实,但此时此刻,她却像某种猜测即将被落实,眼眶发热,浑身颤抖,并且担心、不安:“你们在做什么?”
甚至已经不是“想做什么”。
而是“在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
某种可怕的、即将失去的危机感拍向她的感官,像骇浪一样,一波接一波。
花田千夏被冲得头有点昏。
她呼吸困难,头皮发麻。恍惚间,视线里的小狐丸站了起来。
她听到沉着的一声“我去换衣服”。
花田千夏极力扛住这阵眩晕感,看着三日月宗近在她面前慢慢蹲下。
不,他是单膝跪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意温和柔软,但在那双明亮的轮月之间,是已经无法隐藏的猩红:“辛苦了,主公。”
三日月说道,接着在不触碰到她脸颊的前提下,用指尖挑起少女颊边落下的黑发,顺到她的耳后固定好。
花田千夏看着他。
半晌,才抖着声音:“你们……”
“主公。”
三日月打断她,似是不想她继续开口,说道:“在下很开心,能与你相识。”
他笑着看她,如此怜惜,如此温柔:“同时很抱歉,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能继续陪伴在您左右。”
花田千夏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察觉到了这是什么。
是分离。
几乎在这个念头生出时,几道陌生的浑厚灵力突然从头顶浇下,气势汹汹,急如风火。花田千夏听到了刀剑交接的声音,原本还算明亮的视野,也被一大片阴暗覆盖。
但是她一点都不惊讶。
潜意识似乎早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的全副心神,只剩下打向三日月脸侧的荧蓝微光。
——有人来了。
伴随这个意识,一道厉声划破了天际。
“花田审神者!请立刻切断与溯行军、暗堕付丧神的链接!再说一遍,请立刻切断和溯行军、及暗堕付丧神的链接!否则将以同罪论处!”
灵力的余韵带着尾音扩散在空中,宛如一把迎面而来的刀,混着愤怒与气恨,刺得她浑身都在颤抖。
花田千夏转过视线。
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溯行军。
紫黑色的云雾像一道极具安全感的拦截网,森白的骨链和刀剑在其中如同点缀的星耀。前两次一个照面就冲她而来的怪物,现在却如同神邸般挡在她的身前,似乎这样,就能替她扛住那混杂在空气中的灵压攻击。
而后……
毅然赴死。
“药研。”
花田千夏被这一声惊得回神。
她下意识想拒绝,即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然后她就看到药研走了上来,其他人则纷纷抽出刀剑。
“大将,得罪。”
药研低沉的声音从耳畔落下。
花田千夏浑身一重,被拦腰抱起。
隔着两张毛毯,药研抱她抱得毫不费力。花田千夏终于想起拒绝,但她刚张开嘴——
药研藤四郎浑身一绷。
锵的一声巨响。
不知为何掀起的飓风吹乱花田千夏的头发,眼前一黑,一股强压从侧面而来,冲得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靠进药研怀里。
动荡持续了好一会儿。
或许十几秒,也或许只有短短几秒,花田千夏才稍稍睁开朦胧的泪眼,偏头望去。
从这个角度,她根本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三日月宽大的背脊,如一堵绝对安全的墙,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
“此事与她无关。”
背对着花田千夏,三日月语气带笑,却暗藏冷意:“是否于理不合?”
*
接下来发生的事像是在做梦。
四周昏暗,却又那么明亮。
花田千夏被药研牢牢抱在怀里往后院冲,剧烈的颠簸感晃得她头昏眼花,直犯恶心。溯行军从房屋四周冲出,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低吼着与不同灵力战在一起。
刀剑交接的响声,怒气泛滥的低吼,烧灼的火热感。
她太阳穴突突的疼,同时闻到了血的味道。
“大将。”
“大将!”
药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急促:“别睡过去,别睡过去!”
于是花田千夏努力清醒。
她隐约知道了什么,但混沌的大脑无力确认。
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缩在药研怀里,任由他带她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而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在她的身体里面,一点一点的。刚开始是下腹,然后是四肢,最后是胸口。
而后轰的一下,散发出惊人的热度。
不是空气中蔓延的灼烧感。
而是另一种,类似于体感恢复的热度。
花田千夏看清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那是一棵树。
繁盛、茂密,树影摇曳,充满生机。
花田千夏沉默地看着。
她不知道……本丸有这样一棵灵力树。
也是,毕竟本丸就是依靠审神者的灵力进行运转。只是大部分审神者没有足够精妙的操控能力,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点外力帮助——
花田千夏被放到地面的震动扰回了神。
她几乎是立刻挣开毛毯,伸手,想去抓药研藤四郎。
但很显然,刚恢复的花田千夏并没有药研敏捷。他手臂一抬,她的手就被轻轻挥开了。
花田千夏伸出的手就这么打到地面上。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如被蚊虫叮咬的痛感从手心迅速扩散开,花田千夏保持着手按在地面的动作,抬头看向药研。
几步外,黑发紫眸的少年也正注视着她。
像要将她完全印在脑子里那般,深刻、透彻。
远处的战场火光冲天,这里的对阵暗无硝烟。
“你们不能这样。”
花田千夏开口。
“这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她声音很轻,眉头紧皱,“这一定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你们不该死掉,你们……爸爸将本丸封锁起来,肯定不是想让你们白白送死。”
花田千夏看着他,声音更轻地恳求:“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泪珠从眼眶滚落,她抬手,按在一堵意料之中的透明墙上:“我一定能够想出净化……”
“大将。”
药研突然低声开口。
花田千夏直勾勾地看着他。
黑发付丧神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蹲下:“我们就是知道,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花田千夏茫然地与他对视。
“您是位很好的主人,与先主一样,从未想过放弃我们。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感叹人类之间的血缘关系,明明没有记忆,做出的决定却惊人相似。”
“但是我们不愿看到您这样。”
“更无法接受,放心将身后交给我们的您,将来会被我们的尖刀划破喉管,丧失生命。”
药研藤四郎露出苦笑:“而且我们无法接受您以后的不信任,这对我们是进一步的刺激。不用着急否认,大将,您还不知道,灵力链接的双方会互相影响。”
花田千夏摇着头的动作滞住了。
她盯着他,望进他垂落的紫罗兰色眼眸,在那如同夜空般强大的包容中,被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抓住。
她想到灵力领域里,爸爸说的话。
他说自己看到未来,然后念头转变,最终才导致的付丧神暗堕。
所以。
不全是因为他……?
“我们信任您,也知道您一定会和您的父亲一样不会放弃我们。但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并且……”他顿住,眼眶微红地笑了,笑得像是在痛哭,像是呜咽,“我们不希望,再度做下错事。”
花田千夏的眼眶泛起猩红。
她努力睁大眼,想要通过逐渐朦胧的世界去看清药研的脸。泪水大颗大颗得从眼眶掉落,这一刻,她似乎才终于理解了他们内心的悲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不单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暗堕成溯行军的无力,而是发现自己曾经的同伴杀死了主人的哀戚。
他们——所有仍保留神志的付丧神们——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件事痛苦。
花田千夏喘不过气。
她张大嘴,呼吸声赫赫作响,强烈的情绪与情感挤在太阳穴,撑得她胀痛不已。
她尚且能拯救想活的人。
但如果是对方一心求死呢?
如果对对方而言,生只能带来悲哀和折磨,她还能去救吗?
花田千夏不知道。
她想不出来。
有东西悄悄地攀了上来。
花田千夏睁开眼,看见光像线一样,从地面蜿蜒攀附上她的手臂,没入皮肤。
她迟缓地转头,发现自己周围的地面上,这种光线到处都是。它们温柔地将她包裹在中间,仿佛把她当成自己最亲近、最喜爱的孩子,温暖得让人想要放声哭泣。
“太好了……”
药研低声开口。
花田千夏再次看过去,脑袋一片空白。
她好像又变回了一年前的那个自己,只能徒劳无助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没人能帮她。
她也帮不了任何人。
“这是传送阵。”药研见她看过去,小声开口,“虽然不知道原理,但你离开本丸,你与我们的连接就能断开。我们已经设定好你会去的时代,等一切结束,定位器就会发送坐标给时政。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找到你的。”
花田千夏没有说话。
她只是难过又用力地看着他,像他们之前做的那样,深深地看着,任由光亮缓缓将对方面容覆盖。
在亮得惊人的光线完全笼罩对方之前,花田千夏听到了一道破空而过的吼声:
“千夏——!!!”
是狗卷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昨天写了3k左右,本来想更新的,但后来转念想想,还是想一次性写完放上。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104章 【104】
天旋地转, 花田千夏脸朝下地埋进了雪地。
绒雪松软,刺骨的冷,但她没有动。
她沉默地趴着, 即便湿气顺着寒冷灌入鼻腔,直达胃部, 也依旧安安静静伏在雪地, 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很沉,又很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绒雪中和了对方与地面的接触, 听起来矛盾的和谐。
花田千夏辨认出了来的是个男人。
她睁开已经半闭的眼, 已经微微蜷起、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手指在接触到对方满是担忧的善意时,放松了下去。
她重新闭上眼。
任由黑暗像巨浪袭来,卷走剩下的所有意识。
*
花田千夏学会了想七想八。
虽然如果真希他们在这, 肯定会面露不屑,并且毫不客气跟她来一句“你什么时候不想七想八”。
……说得也蛮对。
但对花田千夏而言,她是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真的很喜欢“想”很多。
想狗卷棘最后那句“千夏”;想他现在会在哪里;想药研最后的眼神,想他们最后说的话;想回到本丸后, 坐在屋檐底下和三日月宗近、一期一振喝的茶;想回到本丸后, 看到的年轻时候的父亲。
然后就会想到父亲说的命运。
仔细想想,她的父亲大半辈子, 好像都在为避开窥得的命运而奔波。
可是他失败了。
失败也就算了,反而被套得更牢, 然后在一个限定的地点——本丸里面,被狠狠地将了一军。
所以才会跟她说“人无法反抗命运”。
即使后来因为改变了松田爸爸的命运而生出希望, 甚至为此做好一切部署, 那她……
最终还不是阴错阳差地, 走上了那条路。
看到怪物、被狗卷棘救、进入到东京咒术高专就读、见到药研的持有者夜蛾正道——
一步步地接近父亲所窥探到的结局。
这么想来,失忆可能也是命运对她的安排。
因为很难说,父亲会不会在她懂事时,对她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