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在借力。
这个意识让花田千夏沉下脸。
她蓄力朝后一个翻身，双手撑住地面，十指扣住身下的绒雪停下冲势，扬起头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瞬间，世间慢了下去。
一切都仿佛受邀般在花田千夏眸中放大。
她看到雪像透明的六角形花朵一样精美，看到尘土像找不到规则的多边形一样奇形怪状，看到黑瞳鬼回过头时在空中飞扬的发丝，以及那皱起的、看起来惊疑不安的双眉。
空间扭曲一瞬。
轰的一声！
再看，花田千夏已经踩在第一只鬼，或者说，神门千里背上。她一边面无表情压断她的背脊，一边注视着面前仿佛融于黑暗的房屋。
而后，少女朝右转身，飞快出手。
啪！骤然出现在右侧的黑瞳鬼像是径直撞上□□的猎物，在一声无意义的嚎叫中，被抓着头发狠狠砸向地面。
嘭！！！
雪砂飞溅，冲到花田千夏脸上、身上，地面以黑瞳鬼的头颅中心开始龟裂，隐藏在松软洁白的雪后，发出咔嚓的声音。
“你不会以为……”花田千夏手臂上青筋浮现，一边死死抓住黑瞳鬼的脑袋将她往地里按，一边用另一只脚继续压断千里鬼长好的背脊骨，“我会在同一个招数里，栽两次吧？”
这两只鬼不是她的对手。
花田千夏很清楚。
但有点麻烦的是，她没有杀鬼的工具。
日轮刀、血清、紫藤花毒素……
阳光。
花田千夏看了眼脚下不断挣扎的神门千里，又看了看自己手下看似安静的神门万里，叹气。
“看来我们得玩一个晚上了。”
*
有些鬼，是有自我意识的。
据说是得到的鬼王的血越多，或者说吃的人越多，就会慢慢能够说话。之后更是会跟人类一样，有自我意识，且开始思考。
花田千夏猛地偏头。
她视线微垂，看着自己飘扬的发丝被割断在一个锋利甲片下，抬手。
格挡、折腕、擒臂、横踢，还得应付从旁边冲上来捣乱的神门千里。花田千夏看着眼前已经出了层薄汗在脑门的黑瞳鬼，或者说，神门万里，已经不知道是否要继续下去。
很显然，拥有健康的身体后。
神门万里的学习能力完全发挥了出来。
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神门万里将她为擒住她们所用的招数，原封不动地照学回去，原封不动地用回在她身上。破解后就再学破解的招数，再用。
但凡有一个旁观者，都不会觉得这是场厮杀。
根本就是在纯纯喂招嘛。
唰！
嘭！
啪！
三个声音交缠响起，听起来像是交响乐开端。
扑上来的神门千里再次被踹出去，冲着花田千夏门面去的利爪也再次被抓住。
但是这次，花田千夏没有放手。
她稳稳扣住对方一只手冰凉的腕部，眼疾手快扯住另一只，接着高高抬腿。
看准神门万里一边肩膀，花田千夏手脚同时用力，狠蹬上去的同时，双手往反方向一拉。
咔嚓一声的骨断脆响，被隐藏在神门万里痛苦万分的嚎叫中。
花田千夏放开双手。
她轻轻喘气，看着神门万里倒在地上。
想了想，抬脚。
又是一道清脆的骨断声。
神门万里已经痛得哼不出来了。
但花田千夏知道，她也只是痛而已。
鬼的复原能力很强，所以她得趁神门万里恢复之前，先把另一个搞定。
这么想着，黑发少女转过身。
也就在这时：“……”
她顿住，有那么一瞬间，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不过停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花田千夏收敛心神，像是没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又一句“不要”，从那些断瓦残垣中翻出还在恢复的神门千里。
“不、不要，好不容易……”
花田千夏全当没听到。
她垂着眸，一言不发地拖着企图反抗、又被她弄断双手双脚的神门千里，来到一根从里屋倒出的木柱前。
木柱连着地基，原本是支撑着房屋的存在。
看横截面，大概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
花田千夏将神门千里的身体放到上面。
“不要——！”
强烈的悲伤情绪在花田千夏心中炸开，她眼睫微颤，却仍坚持，一手按住神门千里的肩颈，另一手按在她的腹部，缓缓使力。
噗嗤的一道声响。
被染红的木柱逐渐出现在花田千夏眼前。
透过神门千里的身体，她的心脏。
而她还在不断挣扎。
有血沫因为她的动作溅出来，部分洒到旁边，但更多的是飞到花田千夏身上。
她想她的脸应该也沾了不少。
花田千夏呼出一口气，直起身。
她看着神门千里，对方还在不断挣扎，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愤怒与仇恨，像极她才是那个杀死神门全家的凶手。
粗大的木柱从她的身体贯穿而过，而花田千夏挑选的角度足够刁钻，刚好是她没办法摆脱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她走向沉默的神门万里。
花田千夏歪头，看了看，接着抬脚。
这次她没有不发一言就踩上去，而是停在半路，客客气气地、冷血地对同样愤恨的神门万里开口：“在日出之前，我会不断踩断你身上所有的骨头。这可能会有点痛，你稍微忍忍。”
神门万里也正如她所想的那般。
声都没哼一句。
就是额头上的冷汗飙得有点恐怖。
花田千夏不记得食人鬼有没有痛感。
但是看这对双胞胎的反应，有神志的鬼，应该比没有神志的鬼对痛感更敏感。
接着，她一屁股坐在神门万里旁边。
长时间地保持全集中呼吸，她的肺部现在火辣辣的。但是她不敢停下，因为……
灵力在这里没有用。
所以未来的自己才让她保持常中的练习啊。
花田千夏想着，动了动自己的膝盖。
还好，除了有点痛，有点麻。
但她估计自己一旦停下全集中呼吸，裤子底下那几个血窟窿肯定会往外飙血。
毕竟全集中呼吸就是用氧气挤压血液空间，现在双方因为她而达到了一个诡异平衡。如果现在打破这个平衡，她不得直接就地倒下？
花田千夏想着，忽然伸手。
干脆利落地再次按碎神门万里刚接上的肩骨。
然后眼一抬，就看到神门万里的眼神。
她很难说明对方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愤怒有点，仇恨有点，不甘也有。
但这些里面，唯独没有悲伤。
很像神门千里把她当杀父仇人一样。
“你在气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花田千夏开口了。
她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满：“气我把你妹妹钉起来？还是气你自己打不过我，没办法带你妹妹离开？”
神门万里头一撇，不说话。
花田千夏来劲了。
“你刚才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什么？”黑发少女伸直双腿，双手撑到身后，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黑夜，“好不容易拥有健康的身体？好不容易能不卧病在床？”
“可得到健康的代价，是失去理智手刃自己所有的亲人。”花田千夏声音渐低，“这是你愿意的吗？”
神门万里依旧没有说话。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成了一团只能瘫在地上的肉块。
不声不响，无动于衷。
以前的花田千夏，才不会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到回答。她不是那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因为她很理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想知道。
想从神门万里口中得到答案。
于是花田千夏直起身体：“干嘛不理我？我们说说话吧？距离太阳升起还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然我多无聊啊。”
“嗨？嗨嗨？呐？~”
“理理我嘛，理理我啦——”
“……杀了我。”
又是咔嚓一声响。
花田千夏收回手，看着因为疼痛而咬牙的神门万里：“我也想啊。”
她叹气：“但是我没有能杀掉你的工具诶。”
“那就滚开！”
“吼？”
花田千夏眉头一扬：“我走开，给你充足的时间自愈，然后你再用从我身上学到的东西继续攻击我？或者打算趁我不备，救走你妹妹？”
“如果你是我，你愿意吗？”
“……”
“你说你，怎么这么犟呢。”
花田千夏开始谆谆诱导：“你看，你一打不过我，二又不可能带着妹妹一起逃走。你一个人还好说，但现在多了一个她，她还对血液和人肉有着强烈渴望。”
神门万里忽然打断她：“你怎么知道。”
花田千夏顿住：“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对人肉有渴望？”
“我不单知道，我还知道你一个小时前，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状态和你妹妹现在的，一模一样。”
花田千夏指了指雪面上那些血液：“区别仅在于你摄入人肉后，逐渐恢复神志，而你妹妹做不到。”
神门万里：“……为什么。”
“先来后到啊。要我回答你可以，但是你也得先回答我的。”
“而且，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少女双眸垂落，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神门万里脸上，“如果早知道你们会因为失去理智杀死全家人——”
“不会。”
花田千夏一愣。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干脆地得到答案，盯着神门万里，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可是你看起来不是……”
“你不是我，你又知道？”
神门万里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转过来打断她：“好了，我回答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
语气听起来有点紧张。
花田千夏看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神门万里皱起眉，不耐烦地问她看什么看时，她才重新出声。
“因为你妹妹无法从中获取力量，你可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妹妹天生比你弱。”
花田千夏再次伸手，手心撑着神门万里愈合好的肋骨上方，慢慢往下压的同时，说：“你们成为了食人鬼。而食人鬼是可以通过进食人肉，从人血中获取营养的一个物种。你能够恢复神智，就是摄取到了足够的营养，你的身体能够转换、容纳，但你妹妹不行。”
咔嚓、咔嚓。
神门万里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的额头再度飙出虚汗，但盯住花田千夏的黑瞳却深得吓人：“……食人鬼？”
“是哦，是你们这个物种的统称。”
花田千夏按断了手掌下的肋骨后，想了想：“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干嘛。”
“因为我想问你第二个问题。”
神门万里明显想问什么。
但她好像丧失了思考与语言能力，只是长久地盯着花田千夏，依旧沉浸在自己得到的消息里。
被盯的那人丝毫不介意。
“那我先问咯。为什么不会？”
“……什么不会？”
“为什么不会想成为鬼？”花田千夏认真地与她对视，“你也应该已经体会到，成为鬼，对你、对你妹妹来说，是益处大于害处的事情。”
“……你有家人吗？”
花田千夏张嘴想说什么，但卡壳了。
她当然有家人。
还是很亲、很爱的家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句反问，她好像给弄懵了。穿越过来这么久，第一次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不，也不完全是空白。
至少它还在不断回放着刚才的问题和答案。
-为什么不想成为鬼？
-你有家人吗？
这个瞬间，花田千夏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跳梁小丑。她的认真、她的疑问，一切都看起来如此可笑。
因为不想伤害家人，所以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失去理智，就绝对不会成为鬼。
多么简单的答案。
“你知道吗？”花田千夏突然开口。
“什么。”神门万里皱眉。
“如果你们今天晚上遇到的不是我，你现在也许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花田千夏说。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成功逃走了，以后你们会逐渐忘记身为人类的记忆。”花田千夏看着她，“一路上吃的血肉越多，就忘得越快。而且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得广阔美好。比起体质羸弱被迫待在家中，你会更开心自己拥有了健康的身体。”
神门万里：“……你在说什么？”
花田千夏：“我在说，不用这么肯定自己的回答。”
她垂下头，余光突然注意到从脸侧落下的碎发，曲指撩起：“因为你并不知道……”花田千夏慢慢说，“你以后如果能想起来，会不会还是这个答案。”
岁月长久，别说鬼会淡忘自己曾经是人类的记忆，就连人，也会逐渐淡忘自己原本的样子。
有思想的生物，都是会变的。
而可怕的是，这看似是个人的选择，但其实全是命运给每个人都规划好的路。
你的想法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你的认知真的是你的认知吗？
会不会都不是，因为那只是命运用来迷惑你的东西。
你是谁？你会成为一个怎样的自己？
你成为的自己，真的是你想成为的吗？
而命运让她经历完一切，又在她最迷茫、最空白的这个时候，将一对双胞胎、并且情感深厚的食人鬼摆到她面前，又想做什么呢？
它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花田千夏想着，伸手，一拳头，再次砸碎神门万里的小腿骨。
“！！！”
她收回手，看着神门万里，丝毫没有聊完天那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大脑被挤进了太多太可怕的问题。
嘈杂、混乱、聒噪，每个问题都好像在嘲笑她不自量力。她的确没有思考问题的智商，因为就好像是命运对她的弥补一样，从小到大，总会安排一些很好的人进驻到她生活。照顾她，关心她，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