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搭在这个名字上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虽他好似听那韩四儿提过,苏织儿的父亲是个流人。
但万万想不到,那苏织儿竟会是叛将苏岷之女。
第45章 奇毒
那韦家二公子韦泊言果真是个言而有信的, 自清茗居对弈后第三日清早,前来接人的马车便停在了草屋门口。
这马车可比先头范奕送他们回来那辆气派宽敞多了,兆麟村的村人纷纷围拢过来, 惊叹着问东问西, 苏织儿只言是萧煜前几日对弈赢了那位韦家二公子,韦家二公子棋逢对手, 甚是欢喜, 便请他们去韦家做客。
至于医腿什么的,苏织儿就同牛三婶讲了实话, 至于其他人,实在没必要提起。
先头有县太爷亲自送他们回来,这会子又是韦家二公子请他们去做客, 苏织儿被萧煜扶上马车,在村人们感慨艳羡的目光中,着实风光了一把。
韦家所处的懿宁关与沥宁县城的方向恰恰相反,这路途也要更远些, 加上山路难行,直坐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抵达了将军府。
韦二公子显然是提前吩咐过,守门的下人甫一见了马车,便将他们从一侧门处领进了府, 直去了韦家待客的花厅。
打入了韦府,苏织儿便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与先头看到的章府的奢华不同,韦将军府的布局摆设则显得素朴简约许多,像极了韦大将军在沥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虽骁勇善战, 却仁心爱民,一清如水, 不饮盗泉。
听了下人通禀的韦泊言已急匆匆起身等在了花厅外,这几日他将与萧煜在清茗居对弈的那局棋反复钻研了无数遍,愈发感慨这棋局的精妙,心下自愧不如。
其实萧煜早在他原以为与他战得难分伯仲的前三十手里埋下了陷阱,就等着在他骄傲自满,以为胜利在望之时,将他一举攻陷,打他个措手不及。
今日再见萧煜,韦泊言的态度变得恭恭敬敬,心下已然将这个与自己年岁一般无二的男子视作自己的老师,在读书方面他虽有些不思进取,但在棋艺这块,他向来是不耻下问。
不过也不算下问,他的确是技不如人。
虽他心底很想立刻与萧煜讨教棋艺,但他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先让他这位“老师”医腿要紧。
韦泊言已然将那位赵大夫请到了花厅内,苏织儿看到人的头一眼,就突然明白为何这人会那么不得街坊四邻的喜欢。
看那赵大夫的年岁大抵不惑上下,见进来了人,他眼也不抬,仍懒散地瘫在那把梳背椅上吃着果子,长须凌乱,显得格外不修边幅,直到他们走到他跟前,方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苏织儿忆起那些南巷的街坊说的话,觉得这人确实很符合他们口中“混吃等死”的描述,他医术究竟好不好苏织儿不知道,但看他这副样子,她实在很难不以貌取人,心生怀疑。
可想到萧煜那腿还指望着他来治,苏织儿只得恭恭敬敬道:“早听闻赵大夫医术高超,今日我特意找到这厢,便是希望赵大夫能帮忙瞧瞧我家夫君的腿……”
那赵大夫闻言似有些不喜地扁了扁嘴,他之所以赖在这韦家,就是想图个安逸清净,不曾想竟还有特意找到这里的。
都说医者仁心,但他赵睦偏不是这样的人,学医也不过被家中所逼,如今权当个谋生的活计来使。
前半生见过了太多困苦一世还没享福就双腿一蹬死了的,他便格外看得开,手头有钱,就买酒吃肉,活得逍遥自在才最是要紧。
要不是这韦二公子肯出三十两的诊费,他也不想劳心劳神来替人看什么诊。
他瞥了萧煜那瘸了的左腿一眼,想起方才他行走时的步态,有些诧异地竖了竖眉,“教人生生打断的腿,能恢复成这样倒是不容易。”
生生打断!
听得这几个字,苏织儿心下一凛,她侧眸看向萧煜,见他并未否认,一时心疼得厉害。
她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光是想到他身上数不清的鞭痕,想象着他被生生打断腿的场景,便觉浑身汗毛竖起。
赵睦看了眼听了这一句话便被吓得变了脸色的苏织儿,不由得蹙了蹙眉,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头,旋即对着萧煜道:“你,同我进屋去,其他人就在外头等着,我看病最忌被扰。”
说罢,便起身往花厅里侧的一间小屋而去。
不能跟着一道入内,苏织儿有些担忧地伸手扯住了萧煜的衣角。
萧煜在她手背上抚了抚,轻声安慰道:“无妨,你就在外头等,我很快便会出来。”
苏织儿扯唇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看他一瘸一拐入了那屋,闭上了屋门。
赵睦示意萧煜坐下,旋即蹲下身,在他那条左腿上摸了半晌,一双眉头越蹙越紧。
“你这腿应当伤了很长时日了吧?”
“是。”萧煜颔首,“大抵已近两年。”
两年……
赵睦神色颇有些凝重,他在一侧幽幽坐定,倒也不瞒他,直截了当道:“你这腿,当是没请人医治过吧,实话同你说,若在你刚受伤的时候找到我,我还能将你这腿彻底医治好,保管你像从前一般活蹦乱跳的,可耽误了这么久,若还想恢复如初,只怕……极其困难……”
萧煜薄唇微抿,闻言面上并未显露出太大的失望。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故而知晓这瘸腿的情况不容乐观,故而在得知这位赵大夫恐能医治后,也并未太过积极。
就是不大想听到这个结果。
不过,既得这位赵大夫只说了“极其困难”,而不是彻底不能医治,那就说明并非一点希望也无。
“赵大夫说的困难,所指为何?”萧煜问道。
见他已然从他的话中发觉了或有可治的法子,赵睦低叹了口气,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方才开口道:“你既得特意找到我这厢,定然也知道我家祖上是御医,尤擅理伤断续之法,你这腿确实可救,但那法子凶险,如若出了差错,你这腿可就不保了……”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萧煜仍是执意追问,“是何法子?”
赵睦见他这般想知道,干脆实话告诉他,“断骨再续!这是我赵家的独门之术,但我无法保证定然会成功,若你运气好成功了,便能行走如初,但运气不好,别说勉强瘸着走了,这条腿便算彻底废了!”
听得此言,萧煜剑眉紧蹙,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须臾,只听那赵大夫又道:“你若有这个勇气,我便替你医治,但后果我概不承担,你可得想清楚了……”
萧煜垂眸瞥了那左腿一眼,若是换作从前他孑然一身,或许也就孤注一掷试上一试,可如今,他并非一个人,要是这断骨再续的法子失败了呢。
那他就真彻彻底底成了废人,到时他不但保护不了他要保护的人,甚至可能因此拖累她一辈子。
他不敢冒险。
思至此,萧煜定定道:“不必了,就这般了,虽是瘸些,但至少我还能行走。”
赵睦似乎猜到了他会做这个抉择,也不勉强,只令他伸出手道:“既得你决定了,那便这样吧,不过收了那么多诊费,我也不好就这样让你回去,你身上若还有什么小病小痛,我就顺带帮你一道治了。”
赵睦自认惰懒,但还是存着那么几分医者的良心,至少不是什么庸医,有病能治他定然是会给治好的。
他将手搭在萧煜的脉搏上,细细探了一番。
心叹这男人虽瘸了一条腿,但身子倒还算强健。
然探着探着,那赵睦的面色却是骤然沉了下来,随即他抬眸直勾勾地看着萧煜,问道:“你……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
奇毒?
这赵睦虽未明言,但萧煜一下便想到了他身上那会令他疼痛难忍,丧志理智的毒。
既得被发现,萧煜也没什么好瞒的,颔首承认,道了句“是”。
赵睦似感慨般摇了摇头,“那下毒之人好生歹毒啊……”
“赵大夫知晓这是何毒?”萧煜问道。
“离魂花。”赵睦蹙眉答,“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此毒,中毒者会周身疼痛难忍,很快便会失去意识,残忍弑杀,形同野兽,但一日后可恢复如初,然并非全然痊愈,而是隔一段时间会再次毒发,周而复始,发作地越来越频繁,直到最后彻底失去理智……”
彻底失去理智……
萧煜掩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唇角泛起一丝讽笑。
原来,他那三皇兄,不,如今该称呼为太子殿下,当初给他下毒,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便欲以此毒慢慢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最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嗜杀成性的像野兽一样的疯子。
那样一个疯子能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不是被杀,便是为防他发疯将他一辈子囚困在牢中。
没想到即便他沦落到被流放沥宁的下场,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仍是不满意,他想要的是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摧毁他!
“看你的脉象,你分明中毒已久,但能撑到现在仍保持清醒,实在不容易。”赵睦摸了摸长须,问道,“你如今大抵多久发作一次?”
“不足半月。”萧煜答道,“先前我并不能控制自己失去理智,但如今倒是能勉强维持住意识。”
不如说他是在强逼着自己维持住意识,因着他身边还有苏织儿,他很怕自己失去理智之下做出伤害她的事。
然纵然是在平素没有毒发的时候,萧煜也常能发觉到自己时不时的失控,尤其是在夫妻之事上,他似乎格外不知餍.足,分明听见了她的哭喊推拒,却根本停不下来,待回过神时,已然将她折腾得筋疲力尽。
他也尝试过控制自己,却仍时常如此。
这也是他当初害怕碰她的理由。
萧煜自认并不是重.欲之人,他有时实在不知,他对苏织儿的过分贪求是否正常,还是那毒已然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他的意志,那是不是代表着有一日他真的可能会变成一个丧失理智的可怕的疯子。
相比于他那瘸了地左腿,萧煜如今更担忧的反是这毒。
“此毒可有化解的法子?”他问询的嗓音里透出几分急切。
“这个嘛……”赵睦迟疑道,“我从未治过这毒,只能尽力试试,兴许能缓解你的症状,但不能保证完全治好你。”
他这人从不给出无谓的保证,毕竟要是做不到,万一那病患同他拼命怎么办。
不过赵睦心下着实有些诧异,在这般剧毒之下还能保持住理智,这男人该有多强大的意志力,虽无先例,但到时真能治好也未可知。
听赵睦答这话的语气显然比方才轻松许多,萧煜心下不由得松了几分,旋即拱手道:“多谢赵大夫,那便劳烦您了。”
此时,屋外花厅内。
苏织儿见萧煜久久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也安不下来。
也不知她那夫君的腿还有没有得治。
恰在此时,就见一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进厅内,附在那韦二公子耳边道了几句。
韦泊言登时惊道:“母亲来了!她来做什么!”
他话音才落,就见一秀丽端庄的妇人带着两个婢子已然步入花厅。
不是旁人,正是韦二公子的母亲,韦将军的发妻韦夫人。
韦泊言忙起身相迎,“母亲,你怎么来了?”
韦夫人瞥了韦泊言一眼,没好气道:“听说你领了两人入府,还带走了我请来的大夫,我特意来瞧瞧,就怕你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韦将军与韦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其中令她最头疼的便是这个二儿子,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钻研棋艺,听闻这段阵子还跑去那清茗居用黄金百两和自家祖传的头面作为赌注与人对弈。
当真是荒唐至极。
幸得她命人瞒下了此事,不然若是让他那父亲晓得,怕不是要动家法。
“母亲多虑了,儿子不过新结交了一位朋友,他左腿有疾,儿子想起母亲这厢有一位医术不凡的大夫,便特意借来给我这位朋友医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