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听着这些荒唐的流言,可谓气不打一处来,本想捋起衣袂好生骂上那些碎嘴的一通,但被萧煜给阻了,说是没必要为无谓的人生无谓的气,这般气急败坏地去对峙,反中了那些看热闹之人的下怀,左右日子久了,流言自也散了,不必太过理会。
这话倒也有道理,苏织儿只得强忍着,当做没听见,一直到十月末的一日,草屋前来了位稀客。
不是旁人,正是那韩四儿。
为何说是稀客,便是因得苏织儿已近三月不曾见过这位韩官爷了,自打他上一回来时听说萧煜已赴章家做账房后,便干脆当了甩手掌柜,再也没露过面,送来过东西。
故而苏织儿乍一看见他时,还有些吃惊,原以为这人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呢。
韩四儿对萧煜还是那副低三下四的恭敬模样,这回来,倒是比先头大方许多,拿了一小筐子鸡蛋甚至还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要是换作从前的苏织儿,定是惊喜激动得很,可如今她也是多少尝过一些好吃的,不像先头那般没出息了,且她还在院中搭了鸡棚,养了几只鸡呢,那几只鸡天天下蛋,哪里还愁什么鸡蛋吃。
可来了便是客,苏织儿还是当即入灶房沏了茶,正欲端出去给韩四儿喝,却见人已经走了。
想起方才韩四儿站在院中,似是同萧煜说了什么,苏织儿好奇地询问道:“夫君,这韩官爷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煜转头看向她,迟疑了一瞬,倒也没瞒她,“他是来报信的,说新来的县太爷想请我明日去县城的茶楼喝茶。”
新来的县太爷?喝茶?
苏织儿确实听说沥宁的县太爷前阵子换了人,她不明所以道:“那县太爷为何要请你喝茶,夫君难不成认识他?”
萧煜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从来有过几次照面,但算不得多么熟识。”
“哦……”
想起那韩四儿同她说过,她这夫君未流放前是世家大户出身,那认识那位县太爷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
苏织儿抿了抿唇,少顷,还是忍不住问道:“若说茶楼,可是清茗居?”
从前进城,苏织儿常是路过那清茗居的,那茶楼足有四层高,听说里头不但能喝茶,还有唱曲说书的,煞是热闹。
只入内的多是些文人墨客,或是富家子弟,像她这种的贫苦之人自是只能望而却步。
萧煜还能不了解苏织儿嘛,见她询问自己时一双眼眸亮闪闪的,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想去看看?”
听得这话,苏织儿心下一喜,但很快又迟疑道:“方便吗?那县太爷只请了夫君你,我若是去会不会给你添乱。”
“不会,左右不过是去坐坐,怎会同我添乱呢,何况我一人去县城,还觉得有些无趣,本就想着让你陪我一道去呢。”萧煜柔声道。
苏织儿这才放下心来,旋即笑着脚步轻快地入了屋,心下已预备好拿出她最好的衣裳,明日去茶楼时穿。
见她这么容易就心生满足,萧煜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他其实没告诉她,他本不打算去的。
虽不清楚那范奕邀他去茶楼究竟想做什么,但大抵有所目的。
但罢了,只消他这娘子高兴,旁的都无所谓。
翌日一早,萧煜正打算与苏织儿一道乘村口的牛车去县城,却见一辆马车已然停在了草屋门口,车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道是范县令遣他来此接住在这儿的老爷的。
萧煜闻言剑眉蹙了蹙,看来这范奕是生怕他不肯去茶楼。
倒也正好,如今天冷了,他原还担心乘没有遮蔽的牛车会让苏织儿受寒,如今有了马车,就没了这般顾忌,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苏织儿半抱了上去。
苏织儿还从未坐过马车,她在车厢内张望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看罢了,才乖乖在萧煜身侧坐定,旋即蹙着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盖。
“怎么了?”萧煜登时关切道,“可是膝盖疼?”
他这话不问还好,一问苏织儿便忍不住抬首幽怨地看他一眼,嘀咕道:“还说呢,都怪你,昨夜非要……”
她蓦然止了声,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便又瞪了他一眼,羞恼地扭过了头。
看她这般反应,萧煜心下顿时了然,但还是忍不住凑到她耳畔逗她,“都是我的错,那下回不让你跪着了,躺着便好……”
纵然这话没旁人听见,但苏织儿的脸仍是蹭地染了个通红,烫得简直要冒热气了,她低低“哎呀”了一声,旋即气得在男人胸口捶打了两下。
就她这气力,哪能打疼萧煜分毫,反像极了撒娇的样子,见他垂首看着自己,笑意促狭,苏织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男人如今简直和刚成亲时判若两人,她竟没发现他居然这般没皮没脸得紧,还很是擅长哄骗她,尤其是夜里,千万不能相信他说的什么最后一回,常是将她折腾得够呛。
如今尝到了滋味,苏织儿觉得当初的她怕不是疯了才会因着他不愿碰自己而难过,若是早知道这男人这般可怕,她可不会再眼巴巴求着他圆房。
有了马车,进城的路也舒坦了许多,苏织儿倚靠着萧煜几乎睡了一路,待被叫醒时已然抵达了县城。
马车停在了那清茗居门口,苏织儿被萧煜扶下了车,便见一人站在茶楼外,冲萧煜一拱手,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六爷”。
六爷?
苏织儿侧首看了萧煜一眼,这是在喊她夫君吗?
萧煜眸色沉了沉,须臾,亦是躬身一施礼道:“草民见过范大人。”
听得“范大人”三个字,苏织儿骤然一惊,全然想不到眼前身着绀青锦袍,年轻清秀的男子竟就是沥宁新上任的县太爷。
她忙也跟着一施礼,心下疑惑这县太爷怎的反对她这身为流人的夫君这般恭敬。
见那位范县令转而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萧煜介绍道:“这是内子,草民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家中,便带她一道出来了,大人想是不会介意吧。”
范奕深深看了苏织儿一眼,旋即笑道:“怎会,六爷能带夫人一道来,自是再好不过,楼上已备了雅座,正是听书的好位置,六爷请吧。”
“多谢大人。”萧煜一颔首,便带着苏织儿随范奕一道上了楼。
苏织儿紧跟在萧煜身侧,对这楼里的一切都觉万分新奇,但她又怕旁人瞧见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她家夫君丢人,便强忍着未表现出来。
几人上了二楼,在一个栏杆前的红漆方桌前坐下,从此处眺望,正好能一览无余地瞧见底下的情形。
方桌上已然备好了茶水点心,落座后,苏织儿扫了一眼,嗅着这甜香气,虽是想吃,但到底不敢伸手去动。
在范奕面前,她终究有些拘束,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沥宁的县太爷。
苏织儿没见过什么大官,故而这县太爷对她而言已然是青天一样遥不可及,气势威严的人物了。
萧煜似是看出她所想,在桌上环视了一圈后,端起那盘先前给苏织儿带去过的桂花糕搁在她面前,“吃吧。”
苏织儿抬眸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听范奕道了一句“夫人尽管吃,若是不够教他们再上便是”,这才放心地伸出手捏了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
那甜丝丝的糕食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在舌尖缠绕,令苏织儿不自觉弯了眉眼,很快便也放下拘谨,一块一块接连不断地往嘴里送桂花糕。
见她吃得格外欢,萧煜亦跟着她扬了扬唇角,还不忘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柔声道:“慢些吃,别噎着。”
旋即抬手替她擦去沾在嘴角的碎屑,望着她的神色中透出满满的宠溺。
坐在一旁的范奕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双眉蹙起。
他何曾见过这位六殿下如此关切在乎过一个女子。
当年他高中探花,也曾受邀参加过京城不少宴席,在那宴席之上,不知有多少倾慕这位六皇子的姑娘,但他从来不屑一顾,甚至对那位曾与他有婚约的赵二姑娘赵茗箬也不会多看一眼。
不止是他,京城不少人都以为六皇子不近女色,直到范奕看见眼前这一切。
范奕知晓在他来之前,上任县令钱升奉命为六皇子寻伺候起居的女子,但听说最后无果,人还是萧煜亲自挑选的,甚至与这女子成了亲,写了婚契。
他对这个女子倒不是很了解,只听说她就是个寻常农女,就住在萧煜所处的兆麟村。
范奕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绝美的女子,可说萧煜就是因着她这副皮相而倾心于她,他绝不会相信。
也不知这女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向来清心寡欲的六殿下都对她死心塌地。
范奕默默啜了一口茶水,兀自在心下做了决定,待今日回去,还是命人好生查查这个女子的好。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将视线投向一楼厅堂正中,其上恰有一长袍男子正绘声绘色地说书。
苏织儿吃着桂花糕,正听得津津有味间,却见一伙计上台对那说书先生耳语了几句,那说话先生便点着头下去了。
很快,那花梨木桌案和圈椅都被人抬了下去,转眼又扛上来一张棋桌和两把梳背椅。
这是要做什么?
苏织儿疑惑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萧煜,萧煜亦一无所知,只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这是韦家二公子设立的棋局。”一旁的范奕开口解释,“懿宁关韦家的二公子韦泊言是个棋痴,亦生性自负,自认他的棋艺在沥宁无人可及,故而每隔七日,他会在这清茗居应战,等人与他对弈……”
范奕顿了顿,旋即看向刚被人抬上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及一个小木箱,“若能胜他,便能得到那两样东西,大的木箱中是黄金百两,小的木箱中是一副宝石头面,同样价值不菲……”
正说话间,一伙计已然打开了那大小两只木箱,黄金和宝石耀眼的光辉登时令整座茶楼一片哗然。
苏织儿亦是瞠目结舌,看得眼都直了,“那岂不是有很多人都赶着来和这位韦二公子下棋吗?若是运气好能赢,不就能将这些东西带走了。”
范奕闻言轻笑了一声,似在笑苏织儿的天真,“夫人有所不知,要想与韦二公子对弈,哪有这般容易,需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且这代价需得到那韦二公子的认可,不然恐怕连与他对弈的资格都没有。”
“代价?”苏织儿好奇道,“什么代价?”
范奕望向底下徐徐走向棋桌的一人,笑答:“对于那人而言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
苏织儿扁了扁嘴,亦看向楼底,便见一着天青花绫长袍的年轻男子已端坐在那棋桌前,他大抵弱冠上下,手持折扇,生得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
好漂亮的男子……
苏织儿不由在心下感慨。
“这便是韦二公子吗?”苏织儿盯着那对面始终空悬的座椅,疑惑地皱了皱眉,“可怎的没人来应战呢?”
是那黄金百两和宝石头面的诱惑不够大吗?不应该啊!
苏织儿不明就里之际,就听那范县令答道:“不是没人来,是没人敢来,不少人孤注一掷,以家财相压,最后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短短二十日,这位韦二公子已同七十余人对弈,且无一败绩!”
“七十余人!”苏织儿不由得惊了惊,忍不住兀自嘀咕道,“不会这沥宁已无能下赢他的人了吧……”
“那倒也是不一定……”范奕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看了身侧始终一言不发,默默饮茶的萧煜一眼。
复又等待了快一炷香的工夫,底下仍是只有那韦二公子一人,正捏着棋子百无聊赖地自己同自己下棋。
苏织儿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朱唇抿了抿,蓦然想起一件事来。
正当她若有所思间,却听那范奕倏然道:“夫人可是看中了那副头面?”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苏织儿愣了一下,这才转而看向搁在韦二公子身后的那副赤玉金累丝头面,那头面做工精细繁复,的确奢华富贵得很。
“听闻那头面还是韦家的传家之物,世间仅此一件,韦二公子自认绝不会在对弈上败于他人,这才敢将此物拿出来充作赌注,世上怕是少有女子不喜欢的。”
范奕话音才落,苏织儿便见萧煜转头看来,问道:“你可想要?”
这般好看的首饰,苏织儿自然喜欢,可其实她想要的并非这个。
“我……”她迟疑着复又向那韦二公子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令原始终无动于衷的萧煜缓缓搁下茶盏,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你既想要,我便替你取来。”
第44章 案卷
他这话说得格外轻松, 好似赢下这棋就同喝水吃饭一样容易。
苏织儿不知萧煜棋艺究竟如何,可仍是担忧道:“夫君,还是罢了吧, 家中也就那么十几两银子……”
萧煜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我棋艺尚可,指不定运气好便赢了他呢, 且试试吧。”
言罢, 便径直站起身,往楼底而去。
苏织儿望着他这般雷厉风行, 丝毫不惧的模样,心下仍是有些忐忑不安,还是一旁的范奕劝慰道:“夫人不必担忧, 我相信以六爷的棋艺,定不会输给那韦二公子。”
听着他这般笃定的语气,苏织儿忍不住问道:“大人见过我家夫君下棋吗?他的棋艺如何?”
看着苏织儿一副好奇的模样,范奕抿唇笑了笑, 却是故意卖起了关子,“夫人想知道,便自己看吧。”
见他不说,苏织儿无奈地抿了抿唇, 将视线投向楼底,便见萧煜正微瘸着步子,朝那韦二公子而去。
韦泊言在棋盘上落下一字,方在心下感慨,看来今日怕也没有敢来与他对弈的了, 他撇了撇嘴,甚觉无趣, 余光却骤然瞥见一人立在了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