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不死心,仍昂着脑袋问道:“如果当初真是如此,你爱慕的人会不会变成我呢?”
萧煜看着她眼中跃动的的希冀,心底很清楚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可他到底没有心善到给她所谓的希望,反是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句“不会”。
他不是想因此绝了她的念想,不过说了实话。
要说为何。
因这世上并无如果。
因这世上只会有一个能改变他的苏织儿。
坐在回兆麟村的牛车上,萧煜一直在想如何同苏织儿解释他离开章家的事,只不过,他思索的时间并不长,因得好巧不巧,恰在归程途中,他开始发病了。
萧煜薄唇紧抿,强忍住那流窜至四肢百骸的疼痛,撑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兆麟村。
然行至草屋,他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苏织儿并不在家中。
天已昏昏向晚,这个时辰,她能去哪儿。
萧煜剑眉紧蹙,走到草屋外,自小道行来的牛二婶见了他,疑惑道:“周煜,你怎的突然回来了?”
见他正四下张望,牛二婶顿时了然,“你在找织儿吗?今日刘猎户嫁女儿,织儿也一道吃席去了,那丫头不知怎的,今日吃酒吃得格外狠,都吃醉了,这会子正由我弟媳他们扶着往这厢来呢,就在后头,你去看看吧。”
萧煜闻言冲牛二婶感激地一颔首,便疾步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走了一阵,果见苏织儿由牛三婶搀扶着,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然瞥见苏织儿身后一人,萧煜眸色骤然沉了几分,那不是旁人,正是先头那个心仪苏织儿的铁匠刘武。
他正满目担忧地看着苏织儿这副步态不稳的模样,几度伸手想去扶她,却又迟疑着将手缩了回来。
见牛三婶扶着实在有些吃力,他方才开口道:“三婶,要不我扶织儿回去吧,左右也就那么一段路了。”
牛三婶迟疑了一瞬,看了眼昏昏沉沉,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她身上的苏织儿,正想答应,却见一人蓦然行至苏织儿面前,径直将她背了起来。
牛三婶定睛一瞧,不由得诧异道:“周煜?”
萧煜点了点头,“多谢婶子将织儿送到这儿,我会背她回家。”
言罢,他有意无意地瞥了那刘武一眼,那冰冷锐利的眸光令刘武登时脊背一凉,纵然方才之举不过好意,并无半点腌臜不堪的心思,但看着这般眼神,不知怎的,他仍不免吞了吞口水,生出几分心虚来。
萧煜未再多说什么,只侧首看向趴伏在他肩头,双颊红通通泛着酒晕的苏织儿,便微瘸着腿尽力稳着步子往草屋的方向而去。
他将苏织儿放在土炕上,便折身去了灶房,想着为她煮些水解解酒,然待他端着汤碗再进来时,苏织儿已然醉意朦胧地坐了起来,看见他,咧嘴呵呵笑了两下。
“夫君,你回来啦……”
萧煜低低“嗯”了一声,提步至炕前,方才在炕沿坐下,却听苏织儿倏然嘀咕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左右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他闻言稍愣了一下,便见苏织儿泪眼朦胧,说话的声儿含含糊糊的,透出几分淡淡的委屈。
他薄唇微抿,只当她是喝醉说了胡话,淡淡开口道:“胡说些什么,喝些水,解解酒。”
说着,便将手中的碗递过去。
“我不喝……”苏织儿扭过脑袋,扁着嘴,活像个赌气的孩子,须臾,她倾过身子靠近他,嗓音哽咽,“周煜,你为何不喜欢我?”
她不明白,她实在不明白。
虽她往日里从不表现出来,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消一想到此事她便彻夜难眠。
苏织儿并非丝毫不开窍,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哪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许最开始她对这个男人真的只有利用,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对他早已不是最初的愧疚那么简单了。
她喜欢这个男人,好喜欢他。
她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是他默默给她买衣料,买糕食的时候,又或是他千辛万苦背着奄奄一息的她进城寻大夫的时候,亦或只是在这般日复一日间,他那无形的,她许久没感受到过的温柔让她渐渐对他心生依赖,到如今再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可……她那么努力地同他示好,他为何就是不喜欢自己呢。
萧煜凝视着满目哀怨的苏织儿,眸色复杂,他沉默许久,方才低低开口,却是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不喜欢你?”
那还不简单吗?
“你若喜欢我,为何始终不愿意碰我呢,你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罢了……”苏织儿抽了抽鼻子,随即弱下声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周煜,是因为我生得不够漂亮吗?”
看着她以这般卑微的姿态询问他的模样,萧煜心下若被针扎一般骤然一疼,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疼痛,比眼下因着病发而在四肢百骸流窜的痛更令他难以忍受。
萧煜静静打量着苏织儿精致的眉眼,一双潋滟的杏眸湿漉漉的,若蕴着一汪湖水般波光粼粼,她轻咬着下唇,双颊泛红,满脸委屈的模样反是透出几分楚楚可怜,使她若雨中的海棠花般愈发娇媚动人。
她怎会不漂亮……
在他眼中,她美得几欲让他发疯!
萧煜左手握紧成拳,额间生了一层薄汗,双眸已然染上淡淡的猩红,他竭力压制□□内涌上的狂躁,沉了沉呼吸,佯作冷静般淡淡道:“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苏织儿拼命摇着脑袋否认,这段时日,她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才至于今日吃席,一个劲儿往口中灌酒,听说这玩意能消愁来着。
只不过消不消愁的苏织儿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些话若再不说她怕是要被憋死了。
“原嫁给你的时候,我没想着要你喜欢我的,毕竟那时我也不喜欢你。可万万没想到后来会让自己这么难受。”她抬首看向萧煜,语气中透出几分埋怨,“早知道会这般,我宁愿嫁给别人……”
嫁给别人?
萧煜眸色骤然沉冷下来,甚至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大掌已快一步死死擒住苏织儿的下颌,嗓音低沉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
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苏织儿陡然一惊,连酒都醒了几分,她知道她发了病,也知发病的萧煜到底有多可能。
但她到底没有完全酒醒,或是借着这残余的酒劲,她挺了挺背脊,定定与他对视着,偏是要口是心非故意与他作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宁愿嫁给别人,也绝不想再嫁给你!”
话音才落,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然重重落在炕上,她分明感受到眼前这人很生气,可倒下的一刻,他仍是不忘用大掌护住她的脑袋,替她抵挡摔在炕上的疼痛。
双唇瞬间被男人堵住,落下的吻里显然掺着几分怒意。
苏织儿懵了一瞬,虽有些手足无措,但想起上回之事,到底没再挣扎推拒,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放开了她,她顿如得了水的鱼,不住地喘息着,吸取周遭的空气。
稍稍抬眸,便见他因发病而猩红的双眸里满是燎原般的灼热,活像只丧了理智的野兽,须臾,他俯下身,那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幽幽响起。
“苏织儿,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该再继续招惹我的……”
第43章 棋局
沥宁的天气与大澂南方截然不同, 九月末,当旁处方感受到些许冬日寒意之时,沥宁的雪已然落了下来。
大风裹挟着雪花扑在窗扇上, 撞击得原就破旧的窗扇啪啪作响。
躺在炕上的苏织儿缓缓睁开眼, 稍一动弹,便秀眉微蹙, 只觉周身似遭车撵一般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睡眼惺忪, 疲惫地抬眸往屋内四下看了一眼,昨夜发生的一幕幕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鼻尖似还有股淡淡的暧昧气息挥之不去, 苏织儿朱唇轻咬,红晕登时自脖颈漫到了耳根。
正当她羞赧不知所措之际,却赫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草帘掀动声响, 她稍怔了一下,猛然拉高棉被将整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萧煜进来时,恰好看见了这幕,他薄唇微扬, 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旋即坐在炕沿,将手中的汤碗搁在炕桌上。
“既然都醒了,就别装了, 若还觉得累,便吃些粥再睡。”
见她久久不答应,萧煜唯恐她将自己闷坏了,伸手将棉被扯下一些,便见她发髻凌乱, 双颊泛红,扁着嘴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这一瞪, 落在萧煜眼中,不但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怒意,反是娇滴滴可爱得紧。
他唇角笑意顿又浓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拨开她额间碎发,语气中揉着几分宠溺,“你若是不解气,要不再多咬我几口。”
说着,便将眼神落在自己的右肩上。
苏织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昨夜场景复又在眼前闪现,一时令她面上愈发烫得厉害。
她的确是如愿以偿与她心仪的夫君圆房了,可要说感想,那便只有彻彻底底的“后悔”二字。
她昨夜明知他发病,却还刻意招.惹撩.拨他,教他愈发疯得厉害,一点不念她还是初次,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受不住,哭喊推拒他却始终不肯停下,还几度将逃跑的她抓回来,她难耐愤怒之下,就干脆对着他的右肩狠狠咬了下去,可纵然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这男人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并未放过她,直到夜深了方才消停。
苏织儿打量着萧煜这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再反观自己,不免有些生气,他倒是痛快了,可苦了她了。
她瞥了眼炕桌上的粥碗,旋即轻哼一声道:“你喂我吃!”
见她发起了小脾气,萧煜颇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不依着她的道理,他颔首道了声“好”,便让苏织儿裹着棉被倚靠在他胸口,将凉得正好的粥一勺勺喂到她嘴里。
她这夫君的手艺着实勉强,故而他熬得这粥实在称不上好喝,但苏织儿仍是吃了个干净,还时不时抬眼去瞥他。
虽得两人成亲也有大半年了,但这还是苏织儿头一回感受到所谓夫妻间的浓情蜜意,如今这样反像极了新婚。
苏织儿偷着看萧煜时,却不知萧煜也在垂眸瞅她,虽得他晨起时替她穿好了衣裳,但从敞开的单衣衣襟间,仍能看见如梅花般的点点红痕,和青紫的指痕,不止如此,他知道,她身上甚至还有昨夜逃跑时磕在炕桌上留下的淤青。
萧煜剑眉微蹙,想到昨夜自己的失控,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最终,他还是像在梦中那般伤了她。
若有所思间,萧煜却听怀中人蓦然纳罕地问道:“夫君,你怎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你何时再回章家?”
萧煜低眸见苏织儿昂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默了默道:“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苏织儿闻言似有些诧异,登时坐直了身子,担忧地蹙起眉头,“为何,可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萧煜笑了笑,自然不可能告诉她是因着那章老爷欲招他为婿,逼他休妻他才离开的,只风轻云淡道,“就是觉得太累,不想干了。”
他顿了顿,旋即眉梢微挑,凝视着苏织儿道:“往后我没了可干的活计,你可会嫌弃我?”
说不干便不干,苏织儿其实察觉到其中或有隐情,但萧煜不说,定有他的道理,她也不追问,听得这话,她登时摇头,“怎会嫌弃,其实我早不想你做那活了,毕竟你离我那么远,要隔十日才能回来,只是我不好说出口,如今你不愿做了,反是趁了我的意。我就再不必与夫君你分开了……”
说罢,她复将脑袋埋进男人怀里,猫儿似的依恋地拱了拱。
萧煜眸色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少顷,却是垂下脑袋在她仍有些红肿的朱唇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若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当年巫蛊案发,他蒙冤流落至此,并非丝毫未抱怨过上天的不公,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无力与命运抗争之时,他便选择浑浑噩噩,若行尸走肉般度过残生,直到他遇见了苏织儿。
他竟头一次觉得,福祸相倚,他前半生拼命努力却没能得到的父亲的关怀和家的温暖,却悉数在这个女子身上得到了补偿。
远离那繁华却是非丛生的京城而与她一起过枕稳衾温,男耕女织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织儿,往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纵然他穷困潦倒,无权无势,也会努力替她抵挡这俗世的风雪,让她一世幸福安稳。
苏织儿懵然地看着他神色认真地说出这话,少顷,唇角微勾,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萧煜辞去章府账房一职之事在这小小的兆麟村流传得极快,自然也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毕竟突然没了这般体面的活计,难免惹人猜忌,有人说那章府定是来了更合适的人,才将萧煜排挤了出去,还有人说是萧煜在对账时出了差错,惹得章老爷大怒,将他给辞了,甚至还有说得更过分的,道是萧煜手脚不干净,污了章府的钱被发现,这才被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