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巷并不算小,苏织儿也不能一户一户寻过来,只能抓着南巷的住户打听。
原以为会是件难事,却没想到问的头一个妇人便知晓那位赵大夫,只看她蹙眉的神情,似乎对那位赵大夫甚是不喜,即便如此,还是好心领着苏织儿去了。
那位赵大夫住在一个破财的巷尾,及至他家门口,苏织儿扣了好一会儿门,却是无人来应,反是四下邻里走出来,告诉苏织儿她来晚了一步。
昨日,那赵大夫就被韦家的人请去府上看诊去了。
提及韦家,还能有哪个韦家,自然是戍边的韦将军家。
苏织儿问那赵大夫几时会回来。
四下邻里却是露出鄙夷厌嫌的神情,道那韦家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一时半会儿的那没皮没脸的赵大夫定然会赖在那厢,哪里会想着回来。
苏织儿虽是没见过那位赵大夫,但万万想不到他在周围邻居的眼中居然会是这般声名狼藉。
这一趟便算是扑了个空。
苏织儿有些失望,如今天色还早,离午后那趟牛车还有好几个时辰,她也不知做些什么,只赫然想起昨夜与萧煜共寝时,好似看见他贴身的单衣有些小了。
或是这段日子吃食好了不少,她那夫君似乎逐渐恢复了从来的健壮,她也不知他是不是私下里有在锻炼体魄,昨儿他压下来时,苏织儿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只觉他沉得跟座山似的。
思及昨夜之事,苏织儿顿时羞红了耳根,缓了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布庄的方向而去。
她扯了几尺的白棉布预备给她家夫君做衣,等他下次回来,便替他量了尺寸。
又在城内闲逛了一会儿,吃了一碗清汤面,方才等到了牛车回了兆麟村。
在县城待了两日,苏织儿着实累得厉害,回来后倒头便睡,足足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才起。
对面的牛三婶原以为苏织儿去县城当日便会回返,不想竟还在那厢过了一夜,她旁敲侧击问了好些萧煜与她的事,苏织儿只模棱两可地答了,倒是转而说起那章府内的富贵,听得牛三婶啧啧称奇。
两日后,萧煜果然准时从县城回来了。
吃罢晚食,趁着天还亮,苏织儿取了根麻绳来,兴冲冲跑到萧煜跟前。
他诧异地瞥了那麻绳一眼,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这是要绑我?可我今日并未发病。”
在章府的这几个月,他那怪病并非没有发作过,只甫一感受到异样,他便会以身子不适告假将自己闭在房中拼命熬过去。
自上回能清醒地度过一夜后,后头发作的两三次,他都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失去意识,就是性子会变得暴戾异常,甚至一度有弑杀的冲动。
“哪是要绑你呀。”苏织儿踮脚想要替男人量尺寸,可奈何这人高她太多,到底有些不方便,她便拉着他站在炕边,自己则跪坐在炕上,让他张开双臂。
不得不说,真正触摸过后她才发现,无论是那紧实的手臂还是胸口,她这夫君的身子比她想像的还要孔武有力。
苏织儿不由得红了脸,但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分心,将手中的麻绳缠在他的腰上。
萧煜垂眸看着她认真替自己丈量的模样,唇角微扬,量得一个,她便在那处打一个结,做一个记号。
不必她说,他都能猜到这是要替他做衣呢。
量完了臂围,胸围和腰围,苏织儿再往上,用麻绳在萧煜脖颈上虚虚缠了一圈,她将脑袋埋在萧煜颈间,温柔的呼吸亦清晰地落在男人的皮肤上,她眼见他喉结微滚,身子骤然僵硬了许多。
苏织儿缓缓抬眸看去,正与萧煜四目相对,瞧见他如幽谷般深邃的眼眸里隐隐跃动的火光,她蓦然想起前几日,章府那夜他突如其来的举动。
但之后,他再未提起过那事。
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记得。
亦或是那日吓着了她,他心生愧疚,不敢再次主动。
苏织儿朱唇微抿,缓缓收起手中的麻绳,跪坐下来,少顷,似是鼓起了勇气般抬首定定看向萧煜。
“夫君,你先前给我买的朱红料子我已然做成了小衣,还在上头缝了些好看的花样呢。”她顿了顿,声儿低了几分,“你……可要看看?”
萧煜闻言微愣了一下,小衣此物,对女子来说再私密不过,他神色颇有些不自在,但沉默片刻,仍是道:“好啊,那……你便拿出来同我瞧瞧。”
苏织儿咬了咬朱唇,红晕已然将她整张脸染了个透,她嗫嚅半晌,方才艰难启齿道:“自是穿上了,如何拿出来……”
她忍着羞,抓住萧煜的手腕落在她的衣带上,声儿里满是说不出的媚意。
“要不,夫君便这样看吧……”
第42章 招惹
萧煜瞥了眼苏织儿抓着他的柔荑, 目光旋即落在她那衣带上,眸光沉了沉。
他微屈了屈指节,清楚只消轻轻一勾, 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她的外袄, 她的单衣,看到她想让他看的那件小衣, 然后水到渠成。
相信这回, 她定然不会再挣扎。
可末了,萧煜却是缩回了手, 含笑轻飘飘道了一句:“夜里凉,还是不看了,早些睡吧。”
苏织儿呆愣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他会这般无动于衷,她失落地垂下眼眸,少顷,强扯出一丝笑, 自喉间挤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她默默起身下了榻,将那量过的麻绳收进角落的木箱里,直到背过身子,她才敛起笑意, 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挫败。
她都这般主动了,她不信他还不懂她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愿碰她,会不会上回不过是个意外。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呢……
苏织儿黯然间,不知此时躺在土炕上的另一人同样思绪万千。
的确如她所想, 萧煜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清楚苏织儿是何意思, 他并非对她无意,而是恰恰相反。
自章府那夜后,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她,梦中的场景凌乱不堪,可他明白,那不过是在尽数映射他对她难以启齿的念想。
在那梦中,苏织儿像雨中的海棠一般被摧折得遍体鳞伤。
萧煜闭了闭眼,想起上回在章府的失控,他虽至今未通人事,但并非对那事一无所知,故而清楚,他对她的渴求超乎寻常。
他很怕像梦中一般伤了她,亦害怕让她知道他清高的外表下原是只贪婪无.度的寝兽。
既得如此,还是不要碰她的好。
翌日晨起,萧煜明显感觉苏织儿神色怏怏,便知定是因着昨夜之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想着既然他们成亲这么久都不曾有过什么,就算将来依旧如此她大抵也会习惯。
只消他仍如从前一般待她,她早晚会想通的吧。
回到章府的日子一如往常,萧煜仍每隔十日回一趟兆麟村,苏织儿总笑着迎他,为他洗手作羹汤,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转眼至九月末,一日,章老爷派周管事将他叫到了前厅说话。
这位沥宁城家财万贯的章老爷,在萧煜看来,的确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他性情温厚,为人慈和,不仅常救济沥宁的贫苦百姓,对府中下人也从无苛待。
对他亦是,不仅未因着他流人的身份而鄙夷看低,也从未介怀他那瘸腿,当初言看中了他的才学,便义无反顾聘用他做了账房先生。
但今日被突然召来这前厅,端详着这章老爷的神情,又见他刻意屏退了左右,与他单独说话,萧煜心料大抵不是什么小事。
他依章老爷所言顺从地在一侧落座,应了他几句寒暄,便听他突然问道:“周先生觉得……小女如何?”
听得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问话,萧煜挺了挺背脊,神色微凛。
他自然知道,章老爷口中的小女是谁。
章老爷年过五旬,虽是家大业大,但子孙缘薄,府内曾有两位公子但都接连夭折,直到三十有余,才得了一位千金,便是章家姑娘章月疏。
“姑娘她秀外慧中,才貌俱佳,无论是府中事务还是打理生意,都是井井有条,府中无不有夸赞她的。”萧煜实话实话道。
章老爷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凝视着萧煜道:“那你呢?可属意我家月疏?”
听得“属意”一词,萧煜剑眉微蹙,“小的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章老爷只当他在装傻,但还是笑着挑明道:“你也知道,我膝下独月疏一女,她无长兄幼弟,便意味着这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思来想去,唯有招婿一举方能得两全……”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萧煜若再不明白便真真是蠢了,他绝想不到章老爷千挑万选,竟会将招婿的主意打到他一个账房先生的头上。
他沉默片刻后,起身拱手道:“周煜承蒙老爷厚爱,但周煜不过一介流人,身份卑微,且周煜已娶有一妻,怕是不堪与姑娘相配。”
“那又何妨。”章老爷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些,萧煜说的种种他早便知道了,这并非什么大问题,“流人又如何,何况沥宁多的是凭本事出人头地的流人,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华与本事,与你的身份并无关系,再者就算你娶了妻,也大可以用银两打发了事,听说那不过是个偏僻山村的寻常妇人罢了,哪比得上我家月疏万分之一,想来周先生是明白如何做抉择的……”
万贯家财锦衣玉食与乡野妇人糟糠之妻。
只消是懂权衡利弊的想必都明白要如何做出选择。
章老爷自认萧煜也不例外。
然正当他胸有成竹,料定他会做出他心中所想的那个选择时,却见立在他面前之人听罢面色阴沉了几分,旋即抬首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老爷此言,恕周煜不敢苟同,我家娘子的确出身乡野,不如姑娘才华横溢,但自打成亲以来,她与周某患难与共,是周某心下最放不开的人,周某这辈子无论如何绝不可能主动休弃她。”萧煜直勾勾看着章老爷的眼睛,紧接着似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道,“也绝无可能娶章姑娘为妻!”
看着他分外坚定的眼神,章老爷不禁怒从中来,登时拍案而起,“周煜,我和我家月疏能看得上你,不嫌弃你这身份和瘸腿,是你的福气,你莫要不识好歹!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想继续在我章府待了吗!”
看着发怒的章老爷,萧煜丝毫不为所动,反不卑不亢道:“老爷若是这般认为,周煜这活只怕是干不下去了。”
“你!”章老爷被气得不轻,绝想不到眼前这人的脾气竟如此执拗。
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守着他那村妇,这人短见薄识,感情用事,看来是他看错了人。
退出正厅前,萧煜不忘冲章老爷拱手,答谢道:“多谢老爷这段时日的赏识,周煜这便收拾东西离开,定不会碍了老爷您的眼。”
言罢,便忽视身后响起的碎瓷声,利落地折身阔步离开。
萧煜说到做到,他一瘸一拐快步回了居住的小院,便收整起了里头的东西。
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整的,至多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
但章府给的衣裳萧煜并未带走,只脱下来搁在床榻上,转而穿上苏织儿为他缝制的新衣。
他将所有东西裹在一个包袱里背在肩上,便头也不回提步出了小院。
临走前,萧煜还是去找了一趟周管事,将如今手头上剩下的活好生交托了他一遍,拿了这个月的月钱,方才安心离开章家。
萧煜抬首看了看天色,若现在赶去城门那厢,当还能坐上回兆麟村的牛车。
可才出章家侧门,萧煜便遇见一人,与其说是遇见,不如说是她刻意等在这厢。
她瞥了眼萧煜肩上的包袱,唇角流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
“在周先生眼里,我章月疏便如此不堪吗?竟让你坚决至此,宁可立刻离开章家,也不愿娶我。”
萧煜淡然地看着这位章家姑娘,平心而论,她确实是个优秀的女子。
但与他无关。
“姑娘误会了,并非姑娘不好,只是周某心中没有姑娘而已,有些事强求不得。”
他不欲与章月疏说太多,言罢微一颔首,正欲离开,却听那章月疏又道:“若当初我爹答应了那位钱县令的要求,是不是你如今的妻子便会是我了……”
萧煜骤然停住步子,闻言侧首诧异地看了那章月疏一眼,他只知当初钱升为了完成那桩差事,寻了沥宁不少姑娘,但他没想到,其中竟还有章月疏。
打对这位容貌俊朗,通身气度不俗的账房先生一见倾心后,章月疏曾私下派人调查过他,虽很奇怪能查出来的东西极少,但她却诧异地发现,这位账房先生竟就是当初那个荒唐的钱县太爷欲令她去那乡野之地下嫁的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