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想,毕竟平日就她一人,在这从前他们两人一起居住的草屋里,她怎可能丝毫不念起他来。
牛三婶顿时心领神会,眸中笑意浓了几分,“要说你也是死脑筋,既得他不能来看你,那你就去看看他呗,不也一样嘛。”
去看他?
苏织儿怔愣着看向牛三婶,她好像确实从来没这么想过。
是啊,他不能回来,但她可以去章家看他呀。
见苏织儿一双杏眸登时亮闪闪的,显然很满意她出的这个主意,牛三婶又道:“正巧明日你叔一大清早要去县城办事,你就搭他的车一道去,记得将这要带的东西统统都带上……”
言至此,她凑近苏织儿,语气暧昧:“别忘了穿上最好看的衣裳,将自己也好生拾掇一番,明日好教那周煜一看见,就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知,知道了……”苏织儿小脸通红,又飞快道了句“谢谢婶儿”,就急匆匆回了屋。
这突然做了进城看萧煜的决定,苏织儿尚且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内间草帘前站了一会儿,想起牛三婶说的话,方才打开角落里的木箱子,从里头捧出一件做好的新袄子来。
这件藕荷的袄子用的衣料还是萧煜头一回从县城回来时给她带的,虽得前几日就缝好了,可苏织儿一直没舍得穿,本想着留到过年的,但明儿既得要去章家看他,穿上这件倒正合适。
是夜,苏织儿烧了热水好生洗了个澡,将衣裳从内到外统统换了个新。只消一想到明日就可见着萧煜,她喜得都没怎么睡,早早便醒了。
她穿上那件藕荷的新袄子,对着铜镜好生梳整了一番发髻,然她左看右看,总觉得缺点什么,想了想,便拿出她阿爹当年留给她阿娘的那支海棠银簪插在上头,方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这进城探望,苏织儿也实在不知给她那夫君带去些什么,吃的用的,那章家都有,他也不缺,但她也不好空手去,思忖半晌,干脆提了一小坛子她刚腌好不久的豇豆。
此物下饭,而且存上一段日子也不会坏,苏织儿自觉很合适。
待收整好了,苏织儿随便吃了些早食,就闭紧草屋门,去对厢搭牛三叔的车。
牛三婶正在小道上对自家男人碎碎嘱咐着什么,乍一瞧见提步行来的苏织儿,一时间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
“呀,织儿!”她拉住苏织儿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真好看呀,可真是太好看了,活脱脱跟仙女下凡似的……”
“婶子也太夸大了些。”苏织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话哪里有错,你说是不是,孩子他爹……”
“是,你婶子说得不错。”牛三叔也道,“我们织儿本就漂亮,这新衣一穿上就更是美了!一会儿周煜见着你,还不得看直了眼。”
见苏织儿羞得都快将脑袋埋到地里去,牛三婶笑道:“好了,好了,快上车吧,早些到那儿,便能早些见着你想见的人!”
“嗯。”
苏织儿轻轻点点头,由牛三婶扶上了牛车,一路颠簸着往县城的方向而去。
上回她去县城,还是与萧煜一道去卖那张狼皮,那时她还在车上睡着了,且不小心睡进了他的怀里呢。
思至此,苏织儿忍不住扬起唇角,一双潋滟的杏眸里闪着璀璨的光。
也不知,她这样突然去见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有那么一点觉得高兴呢?
一个多时辰后,牛车才缓缓驶进城门,县城此地牛三叔也算常来,故而对于那章家所在都无需打听,想到苏织儿当是心急见到自家夫君,他也没先忙自己的活计,进城头一桩事便是载着苏织儿在章家靠北的一个侧门停下。
这大户人家的正门,除却来贵客,轻易是不给开的,更是不给人随随便便从那厢走。
牛三叔懂得多,知道这些个规矩,临走前,嘱咐苏织儿问问那些守侧门的家仆,他们应当会领着她去见萧煜。
苏织儿颔首道了声谢,及至那侧门前,果见里头有一个年轻的家仆,不待她开口询问,瞧见这么个美貌的女子,那家仆已快一步殷切地问道:“你找谁?可是来我们府上找活干的?”
“不是来找活的。”苏织儿摇了摇头,有礼道,“敢问周煜可在?”
“周煜?”那家仆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苏织儿见此,又道:“他同我说他在你们这儿做账房。”
“哦……你说的是周先生吧。”那家仆顿时恍然大悟,他抬眼打量着苏织儿,问,“你是他的……”
“我……我是他的娘子。”苏织儿略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原是周先生的娘子啊!”那家仆忙敞了门,热情引着她往里头走,“您进来吧,我带您去寻周先生。”
“诶,多谢你了。”
苏织儿小心翼翼地踏进去,一路紧紧跟在那家仆后头,看着这章府里干净齐整的屋舍,曲曲折折的回廊,还有偌大的种着奇花异草的花园,不免有些拘谨地攥紧了手上的腌菜坛子。
那家仆似乎是个好人缘的,这一路走来,不少仆婢打扮的同他招呼,还问起他身侧的苏织儿来。
听闻是周先生家的娘子,不少人都深深看她几眼,面露诧异。
苏织儿竟不知道,原来她那夫君,在这章家居然这么有名。不过想来也是,他是账房,这府里的支出许多都要经他的手,哪还有人不晓得他的。
这章家着实是大,弯弯绕绕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竟还未抵达要去的地方。
且天公不作美,尚在一处回廊走时,竟密密地下起小雨来,那家仆低低“哎呦”了一声,让苏织儿在原地等了片刻,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两把伞来,递给苏织儿,方才打着伞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就在前头了。”那家仆冲苏织儿指了指,“周先生原睡在另一处,但我们老爷器重周先生,前几日僻了这个没人的小院子让周先生住。”
“到了……”
两人说着,入了一处垂花门,苏织儿尚未来得及收起伞,就瞥见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背对着她的熟悉的身影。
她面露喜色,朱唇微张正欲喊“夫君”,却是骤然止住了声儿,因得她很快发现檐下并非只有他一人,他正与一个姑娘面对面说着什么。
那姑娘一身水蓝的花绫袄子,眉眼如画,温婉可人,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受过悉心教养的女子。
她笑盈盈地抬首看着萧煜,两人这般相对而立,不论从模样到气度,竟是万分登对,像极了一对璧人。
苏织儿垂眸看了眼自己那双沾了泥的旧鞋,和手上提着的腌菜坛子,心下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突然便不想进去了,正当她生出退意之时,偶一抬眸,却见檐下人已然折首看来,在看到她时,面露诧异。
苏织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忽觉有些难堪,下一刻,竟毅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雨里。
可出了那垂花门,苏织儿才陡然发现她根本不识路,可也只能淋着雨继续茫然地沿着那小路往前走。
然没走多久,她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死死住了,一件长袄兜头罩来,挡住了淅淅沥沥淋在她身上的雨水。
“你跑什么!”
苏织儿抬首看去,便见那人满目焦急,眉宇间揉着几分淡淡愠色,见她不说话,须臾,一把将淋得透湿的她揽进怀里,疾步往回走。
盖在她头上的长袍还留有男人的体温和气息,苏织儿懵懵地跟着他走,心底思绪却复杂交错如团怎也理不清的乱麻。
是啊,她跑什么?她为什么要跑呢?
苏织儿自己也不明白。
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他和旁的女子在一起时,她会觉得这般难受,心口跟堵了块大石般滞闷。
她……究竟是怎么了?
第40章 醋意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教看门的家丁一时有些懵,在他印象中,打这位账房先生来章家到现在, 向来是一副风轻雨淡的样子, 喜怒不形于色,或是不想自己的瘸腿看起来过于明显, 他平日走路总是慢吞吞的, 何曾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慌慌张张追出去的模样。
他微张着嘴,眼见那周先生脱下自己的衣裳替自家娘子挡雨, 又揽着她重新回了院子。
他颔首对着檐下的女子淡淡道“姑娘方才吩咐的,小的都记住了,一会儿便去办, 小的暂且还有些事,就不亲自送姑娘了”,言罢,便自顾自带着自家娘子入了屋。
家丁瞪大了眼, 不敢相信这周先生居然敢对老爷的掌上明珠,府中唯一的姑娘这般态度,正咋舌间,原站在檐下的女子已带着身后的婢女提步往这厢而来。
他登时恭敬地施礼, 便听那婢女道:“我问你,方才你领进来那年轻妇人是谁啊?”
家丁忙答:“她说她是周先生的娘子。”
娘子……
那章家姑娘闻言面色微变,旋即蹙着一双眉头出了院子。
见自家姑娘似有些不高兴,那婢女跟在后头,思忖片刻道:“听闻这周先生娶的娘子就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 今日见着,果真如此, 看她那样子,也不知怎的就跑出去了,将自己淋了个透,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哪及姑娘您万分之一啊……”
言至此,那章家姑娘蓦然沉黑下一张脸转头看来,婢女慌忙闭了嘴,晓得是惹恼了自家姑娘,忙虚虚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改口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失言,那人哪里能跟姑娘您相提并论啊……”
章家姑娘面上的愠怒这才缓了些,她下颌微抬,末了,只淡淡道了句:“莫再胡说八道!”
那厢,小院主屋。
甫一入了屋,萧煜唯恐苏织儿受寒,忙取来干净的巾帕替她擦拭身上的雨水。
“怎的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同我告一声。”
萧煜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淡淡的埋怨,苏织儿听罢有些无措地搅着手指,声若蚊呐道:“就是想来看看你……夫君,你生气了吗?”
萧煜垂下眼眸,便见苏织儿抬着脑袋,神色间透露出几分小心翼翼。
“没有……”他将语气放柔了几分,旋即扯过适才一道取来的长衫递给她,“赶紧换上,莫要着凉了,我去烧些热水同你喝。”
苏织儿讷讷地点了点头,眼看着萧煜闭上了屋门,才慢悠悠脱了身上这件打湿的藕荷袄子,将萧煜的长衫穿上。
她拿着这件才头一日穿,还不曾给她那夫君好生瞧瞧的新衣,不由得低叹了口气,只觉惋惜,要是她刚刚不那么傻乎乎地跑出去就好了。
她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女子,看萧煜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大抵是府内的主人家,特意来吩咐事儿的。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根本就是她自己多想了。
待苏织儿换好了衣,没一会儿,在外头烧水的萧煜便提着水壶进来,满了茶水推到苏织儿面前。
他复又穿上方才那件略有些打湿的长袍道:“我尚有些活要干,恐不能陪你,午食我会托人送来,待活做完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听得此言,苏织儿心下略有些失望,但想着她本就是没打招呼就突然过来,没道理耽误他当值,就乖巧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萧煜凝视了她片刻,却没立刻走,而是自靠墙的桌案边取出笔墨纸砚搁在苏织儿跟前。
“若是无趣,便试着写写字,你如今虽已认得许多,但用笔写字和用树枝写到底不一样,你可自己试试。”
见着这光滑的纸张和笔,苏织儿双眸一亮,适才因着萧煜不能陪自己的失望此刻也一扫而空,重重点了点头。
萧煜离开后,她拿起那笔,将纸张铺得更平整了些,旋即学着萧煜曾教过她的握笔姿势,沾了墨往纸面上落。
然纵然知晓这字怎么写,真正写起来,苏织儿才晓得有多难,那墨汁甫一沾了纸面便晕染开来,软趴趴的笔头根本控制不好力度,最后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毫无笔锋可言,着实难看得紧。
苏织儿皱着眉头尝试了好几次,但始终如此,可她一向是个执拗的脾性,不写好便决不罢休,很快就一门心思拱了进去,直到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推开门一瞧,是个端着食案的婢女。
苏织儿这才想起萧煜说会托人给她送午食的事,忙伸手接过,连声道谢。
那来送饭的婢女是个年岁小的,看起来还比她小上几岁,她送完了也不走,只歪着脑袋看了苏织儿半晌,蓦然笑道:“你生得可真好看,怪不得周先生每十日便要急着回家去,我们原还以为……”
“以为什么?”苏织儿好奇道。
“没,没什么……”
那婢子哪里敢说,他们这些府中的下人,原还以为周先生娶的娘子是个粗俗泼剌的,是故意逼着周先生每隔十日回去一趟的呢。
她呵呵笑了两声,道了句吃完了放在外头,她自会过来取,便急匆匆跑开了。
苏织儿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但也没在意,端着食案回了屋。
看着食案中的一道鱼,一道青菜和那碗白米饭,她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原来她夫君在这府里吃得这般好。
她瞥了眼自己搁在桌角边的腌豇豆,一时间竟觉有些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