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就在太尉府吃,今日恰好是家宴,菜品丰盛。我忽然又想到一处细节,待吃完饭后,再好好和殿下细说。”
萧承稷一面推脱,一面被柳伯辛带到饭厅。两人来的时候,柳时安夫妇和柳姝妤也在,还有那不该出现在此的扫兴之人。
柳姝妤看见他来,眉心轻拧,显然是不欢迎他来。萧承稷将这表情尽收眼底,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柳时安,略显不好意思,道:“今日本是来寻伯辛兄谈事情,没承想竟遇到了柳家团圆饭的时候,叨扰了。”
柳时安摆手,忙道:“翊王殿下何出此言?殿下不算外人,就是这菜肴简陋,翊王殿下莫要嫌弃才是。”
萧承稷连说三句不嫌弃,很自然地落座,与柳伯辛挨着。
不消片刻,柳棠月拎着裙裾进来,面带歉意,道:“二伯父,棠月来晚了。”
“不晚,”柳时安瞧了眼柳棠月后面,没见到人,于是问道:“你阿爹阿娘呢?”
柳棠月道:“前段时间下雨,夜里有些冷,阿爹老毛病犯了,已经有两日没有出过房间了。阿爹今日是不想来的,阿娘在屋中劝了很久,才劝动,估摸着也快到了。”
柳时安面上的喜色在刹那间消失,增了些伤感。
柳棠月的父亲柳时樾,是柳时安小叔的独子。柳时樾原是个明艳骄傲的少年,却遭逢变故,在奸相窃国那会儿一大家子落入贱籍,他也因此折了右腿。
很早之前,柳时樾跛腿上过一次战场,擒获敌军首领,但就是因为瘸腿,偷偷被朝中人嗤笑,后来受不了旁人的眼光,便再也没出现在军中。
曾经的健步如飞,到如今依靠拐杖才能走动,右腿还要受阴雨天的折磨,这巨大的落差,任谁不挫败?柳时樾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性子也变得很沉默怪癖。
“四夫人扶着四爷来了。”
没过多久,小厮前来通传。
只见一杵着拐杖,跛着右脚的中年男子被一妇人扶着,一瘸一拐出现在众人眼前。
柳时樾踏进屋中,许是看见多了两位生面孔,脚步忽地顿住,有些想离开,但被夫人扶着,想退也退不出去。
曾经明艳骄傲的少年,眼底失了神采,暗淡如阴沉的天空,没了生机。
萧承泽出于客套,插.上了话,“早便听说柳四爷独腿擒敌的英勇事迹,今日一见果然。”
柳时樾脾气不好,即便是皇子,也没什么好话,道:“瘸腿就是瘸腿,昌王殿下莫说这么多漂亮话。”
柳棠月放下杯子,父亲的微怒让她低垂着眉眼。
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她心思微变。
柳时安将话接了过来,道:“既然人到齐了,便动筷吧。”
席间,萧承泽一副关心照顾柳姝妤的模样,一个劲往柳姝妤碗中夹菜。
然而萧承泽夹的菜,柳姝妤都没动筷子,就连她最喜欢吃的山药都没碰。
柳姝妤将碗中的山药盖在米饭下,藏起来,没让任何人发现。
幸好萧承泽每样菜只给她夹了一次。
柳棠月眼尖,不巧正好瞧见柳姝妤碗里的山药。
她不禁心生疑惑,柳姝妤最喜欢的便是山药,但却不吃萧承泽夹的?他们是这对新婚夫妇,恐怕不像表面这般恩爱。
席罢众人纷纷散去,因为席间的一句话,柳姝妤午饭后去了柳伯辛院中,兄妹两人切磋棋艺,跟随一起去了不是昌王,反倒是上午就来了太尉府的翊王。
此情此景,反倒让柳棠月坚信心中所想,开始盘算一些想法。
绿荫小道上,柳棠月见四周无人,萧承泽恰好独自一人,大抵是要离开太尉府。
柳棠月走了过去,望着萧承泽的背影,道:“昌王殿下且留步。”
“何事?”萧承泽驻足,对柳姝妤这位堂姐印象不深,自认为两人之间没什么话好谈,对她的突然找来有几分反感。
“昌王殿下,借一步说话。”
柳棠月见四下无人,挪步到大树下,借着树荫遮住两人,直言道:“昌王殿下和我堂妹,怕不是如表面这般恩爱。小女说的,对否?”
闻言,萧承泽目光骤然变得很凌厉起来。未等萧承泽再次开口,柳棠月道:“看来我说的没错。我堂妹喜欢吃山药,但殿下适才给我堂妹夹菜,堂妹一筷子都没动,可见我堂妹不喜欢殿下。”
萧承泽反驳,“胡说八道。”
这点是他疏忽了,往后夹菜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否则让萧承稷看出他和柳姝妤是假恩爱,他的计划便不好实施了。
“是否胡说八道,昌王殿下心里清楚。堂妹是因为落水被昌王殿下救起,才和殿下有了婚约。殿下是喜欢我堂妹的,否则也不会娶她,但可惜堂妹对殿下无意。既然如此,殿下不如考虑下我?同样是柳家血脉,我和柳姝妤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柳棠月管不得那世俗的眼光,她只想寻个高门贵族嫁了,她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每日都在看柳时安一家的脸色过日子,窝囊!
父亲瘸了右腿,他们一家住在太尉府,衣食无忧,但在柳棠月眼里,这样光鲜亮丽的生活和施舍有何区别?!
她受过了!
所以才会在猜到萧承泽与柳姝妤貌合神离时,主动搭上萧承泽。
她或许能代替柳姝妤,
“自荐枕席?”萧承泽仿佛听了个偌大的笑话一样,“本王是该夸你勇敢,还是夸你不要脸皮呢?痴心妄想。”
萧承泽还以为柳棠月看出了端疑,没承想是来撬墙角的。
真有脸,在太尉府撬她堂妹的墙角。
“今日之事,本王可以当作没发生,那话便烂在你肚子里好了。”
萧承泽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柳棠月站在原处。
柳棠月被羞辱一番,气得恨不得将太尉府所有人从云端拉入泥潭。
可恶,可恶!
柳姝妤有什么好!萧承泽喜欢她,崔皇后也喜欢她,所有人仿佛都围着她转一样。
总有一天,她的风头一定会盖过柳姝妤,京城众人再提到太尉府时,想起的不再是柳时安,而是她爹柳时樾,是她们一家!
第29章
“想什么?下哪步?”
萧承稷若无其事, 瘦长的手指搭在茶杯上,催促举棋不定的柳姝妤快些落子。
而随着这句话的说出来,一旁观棋的柳伯辛将注意力又放回棋盘上, 眉头紧蹙, 道:“与我下棋时跟山匪似的穷追不的,分毫不退让, 怎换成了翊王, 你倒变得优柔寡断了。妹妹,你是专坑大哥呀。”
柳姝妤被说得心虚, 小声嘀咕一句,“才没有。”
她适才是分心了,萧承稷是故意的。
当着长兄的面, 他怎敢那样!桌下遮掩下,萧承稷的腿伸过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间, 他脚碰了碰她腿。
萧承稷是在勾|引她吗?
这番举动,害柳姝妤越发不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唯恐被发现。
她心思不在棋局上, 自然是优柔寡断,下棋的状态不似从前。
柳姝妤心虚地落下一子,在柳伯辛专注棋面上时,将掉落的腿往回收。
萧承稷不紧不慢跟上,举棋落子举止矜贵从容, 倒显得柳姝妤有几分局促。
柳伯辛啧一声,评价柳姝妤, “棋力相比从前,是退步了,不及以往。”
说着,萧承稷摇头,道:“成婚后,是不该将时间花费在这上面,不怪她。”
柳姝妤一听不高兴了,明是他的错,硬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负气,反手就吃了对面五个子。
柳伯辛“诶”一声,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他看向萧承稷,乐道:“五个子呐,这一片都被我妹妹占了。”
萧承稷轻笑,略带宠溺,“才中盘,不急。”
送给她消气,也是好的。
这一局下完,连带复盘完,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落山。
云彩染成鎏金,绮丽绚烂。
萧承稷起身,凝着窗外的景致,不觉松了松唇角,一股惬意袭来。
柳伯辛看着窗边颀长的影子,提议道:“天色已晚,翊王不如就在我这吃了晚饭回去?”
萧承稷转身,目光恰好与柳姝妤看来的视线撞在一起,恰见女子一愣,随后紧张地挪开视线。
萧承稷拒绝道:“不了,这两晚上没休息好,有些疲乏。”
柳伯辛点头,他和萧承稷交情深,如今听闻此言,有些担心萧承稷的身子,“那我便不多留了,殿下好生回去歇息。”
“歇息自然是要的,就是这突然与前两晚的心境不同,不知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倘若不习惯,尚不能入睡,恐怕还是要和前两晚一样。”
萧承稷看着柳伯辛说话,但一旁的柳姝妤听闻,身子一愣,背脊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惴惴不安。
柳姝妤担心萧承稷今夜又来。
萧承稷走后,柳姝妤便一直不安,尤其是天幕黑尽,她回到寝屋,生怕他夜里就来了。
因为夜里留心着外面的动静,一颗心上上下下,柳姝妤夜深了才睡着,翌日还是侍女来唤,才醒来。
紫檀看着一脸憔悴的柳姝妤,心疼道:“王妃素来不认床,回到太尉府想来不是因此没睡好。王妃是心里藏着事情,才没歇息好?是担心夫人的身子吗?”
手里的篦子缓缓梳到发尾,柳姝妤因没睡好,脑子里混混沌沌,顺着紫檀的话应了下来,掩住事实。
紫檀安慰道:“夫人心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夫人长命百岁。大夫诊脉后都说夫人身体康健,这次只是偶然风寒而已,这两日王妃在夫人身边,夫人明显好了很多,王妃莫要忧心。”
柳姝妤祈祷,“但愿如此。”
眼下是无事发生,她担忧的是以后。
用脂粉遮住眼底的鸦青,拿胭脂提了提气色,柳姝妤梳妆完毕去了江氏那里。
江氏本就无大碍,接连喝了几日的药,如今整个人精神抖擞。
江氏拉着女儿坐在一旁,担忧问道:“跟娘说,你和昌王是不是闹了别扭?”
昨日萧承泽来,她以为是来接廿廿回府的,结果却是让廿廿在太尉府多留几日。
新婚夫妇,不该如此。
再者,萧承泽府上还有个他纳进府来的侧妃。
而此刻侧妃有孕在身,萧承泽大有几分不愿让柳姝妤回昌王府的意思,江氏很难不联想到女儿的婚姻不顺。
柳姝妤故作轻松,让江氏放宽心,“没闹别扭。昌王事务繁忙,没空与女儿闹别扭。阿娘且安心,没事。”
江氏清楚柳姝妤的性子,凡事皆是“没事,没事”,喜欢将心事藏心里,“没事?怕不是为了让娘宽心,才这样说的。那你说,为何昨日昌王来后又离开了,遂了你的意让你在太尉府多留几日?”
柳姝妤微愣,她以为掩饰地很好了,“没有的事。女儿今日回去,明日后日大后日又回来,让人看见多不好,况且这一去一回,路上耽搁时间,倒不如在娘家多留几日,昌王是不忍看女儿来回奔波。”
江氏一听是这个理,担忧的目光渐渐消失,“没有便好,娘多虑了。”
柳姝妤起身,给江氏捏捏肩膀,“女儿不会让自己受委屈,阿娘就别担心女儿了。倒是娘的身子,女儿是不放心的。”
“钱嬷嬷,以后阿娘有什么不舒服,哪怕是一点不适,都要请大夫,不能说嫌麻烦硬扛过去。”
柳姝妤极其不放心,她不知晓萧承泽会何时对母亲下手,也不知前世害母亲的毒药最初是什么症状。
她只得小心翼翼留意着,哪怕是一丝不对劲,都要引起重视。
钱嬷嬷笑着看了眼江氏,两人皆是会心一笑。钱嬷嬷也是看了江氏,才从她面上读出应允的意思,回了柳姝妤,“昌王妃吩咐的,老奴哪敢不听,一定事事都照顾到位。”
江氏笑意写在脸上,拍了拍女儿的手。
屋中正热闹,柳棠月来了。
看见柳姝妤在,柳棠月并不意外,道:“我来陪二伯母说说话,解闷。二伯母不会怪侄女破坏了和堂妹的叙旧吧。”
“哪里的话,二伯母喜欢热热闹闹的。”江氏招呼柳棠月坐下,又让钱嬷嬷去厨房端些小甜食来。
不消片刻,丫鬟便端来两碗香甜的杏仁酪。
柳棠月吃着杏仁酪,笑道:“今日沾了姝妤妹妹的光,我可许久没吃到二伯母院里的这甜点了,好吃。”
柳姝妤开心,眼睛笑眯眯的,“我也许久没吃了,想念这味道。”
柳棠月舀了一勺杏仁酪,不经意间问道:“对了,姝妤妹妹什么时候回去?”
江氏看向女儿,大有几分期待从女儿口中得到答案。
柳姝妤手指下意识玉勺,略显紧张,“等再过三日吧。”
柳棠月点点头,小口小口喝着清甜的杏仁酪。
从江氏屋中出来,堂姐妹两人走在绿荫下,惬意自在。
柳棠月提起裙裾,缓缓走下台阶,“真羡慕你,夫妻恩爱。等回府的时候,想必昌王早早就会来接你。”
柳姝妤走下台阶,与柳棠月并肩走在青石小路上,抬手拨开低垂的绿枝,宽慰道:“堂姐年纪不小了,也该寻个如意郎君了,届时便是我羡慕堂姐的份了。”
外人眼中是羡慕的,殊不知她那已经和离的夫君,早已将刀刃对准了她娘家人。
柳棠月叹息一声,道:“如意郎君岂是那么好找?我只想找个有些权势的男子,王孙贵族是不敢奢望了,但哪怕是个小官也行。”
柳姝妤不赞同,似乎有必要同堂姐说清楚,以免她被权势的虚荣迷了眼,误把婚事定了下来,“堂姐把权势看得太重,不见得是件好事。前阵子无聊,看了些戏本子,感触颇深。某家也算是权贵人家,这家小女被一王孙贵族看上,遂成了婚,两夫妻婚后恩爱,那小女以为是遇到了良人,可婚后几年,娘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丈夫在得到妻子娘家的权势后,对妻子娘家的人赶尽杀绝,不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