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见柳姝妤从颠簸的马车里掉下来时,萧承稷坐不住了,一箭将最后一名歹徒解决了。
此处算是个小山坳,柳姝妤掉落马车后便顺着山坳坡度一路滚进杂草丛生的灌木林,待萧承稷去她跌落的地方查看时,早已不见人影,下面是逼仄的灌木坡。
“回府搬救兵!切记不能闹出大动静!不能让人知道柳姝妤出事了。”
萧承稷吩咐完受伤的侍卫后毫不犹豫顺着灌木坡进了山坳。
晚一时,柳姝妤就多一分危险,萧承稷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柳姝妤离他而去。
没过多久,天色骤变,黑云压树,缓缓向山坳逼近,没到傍晚塞似傍晚,山坳本就逼仄光线少,而今变得越发暗淡。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小溪流水逐渐变得湍急。
萧承稷一路寻到了山坳底,却未见柳姝妤,他心神不宁,慌乱不安。
加之暴雨来袭,萧承稷愈发惊慌。
“柳姝妤!”
“柳姝妤——”
萧承稷高朗又着急的声音响起,在霹雳落下的雨声里减弱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没放弃,边往前走,边喊着她名字。
终于,萧承稷听到了身后的回声。
萧承稷转身,双眸亮了起来,循着声音过去。
溪边碎石颇多,烟雨朦胧中,柳姝妤浑身湿透,在大树下缩抱着双膝缩在一起,双肩颤抖着,破碎感十足。
萧承稷心头一窒,仿佛被剜了几刀。
萧承稷自己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却还是脱了下来,展开撑在柳姝妤头顶,加上那大树茂盛的枝叶,勉强能算遮雨。
柳姝妤愕然,怔怔看着眼前狼狈不堪淌着水的男子,茫然地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以为她今日恐怕是会交代在山匪手下,没想到还能逃过一劫。
从山坳滚下来,她醒来时是在溪水里,衣衫浸湿,身上被砾石碰撞,疼痛难忍,后来下雨,她又踉踉跄跄躲到这大树下避雨。
衣裳湿透紧紧贴着她身子,尽显曼妙的身姿。
萧承稷喉间滑动,挪开了眼,不愿回答她,余光看见她手腕被划伤,关心道:“除了手腕,还有哪里伤到了?”
柳姝妤不太习惯他这般关心,结结巴巴道:“没,没了。”
雨势渐大,疾风袭来,就在此刻柳姝妤身子发凉,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承稷的话,便被他揽进怀里。
两人衣衫尽湿,但柳姝妤却感受到了他胸膛传来的暖意。
柳姝妤脑中一片空白,娇小的身子被萧承稷抱得更紧。
一瞬间,他仿佛将带着凉意的疾风全挡住了。
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在这一刻升起,柳姝妤讪讪伸手,手指弯曲又伸直,犹豫中回抱了他。
柳姝妤埋头在萧承稷怀里,心骤然跳快。
柳姝妤抱着他,坦白道:“萧承稷,我今天好害怕,害怕命丧于此。”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呀。
雨被树叶和衣裳挡住了,又好像是渐渐小了些。
萧承稷抱紧她,却没有说他也害怕,害怕她命丧于此。
手掌轻轻抚摸她纤瘦的背,无声地哄着她。
这厢,雨势渐渐小了,有停下来的迹象,山坳阒静。
柳姝妤双臂用力抱住他,眼眶渐渐湿润,哭诉道:“萧承稷呜呜呜呜,我从山坳一路滚下来,好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她啜泣,缓了缓还是没有将心情缓和好,反而越来越伤心,“醒来后在溪边,天好黑,还有雨滴落下,我好害怕。”
她摔下来还碰到了后脑勺,手臂也是,好疼好疼。
从山坳摔下尚有缓坡,那前世她从城楼一跃而下,该有多疼。
想到要报仇雪恨,柳姝妤更沮丧了,瓮声瓮气气恼道:“萧承稷,我好没用,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很没用很没用。”
她要萧承泽血债血偿,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柳姝妤担心祸及家人,不能一刀捅了仇人,只能依附别人来复仇。
可依附萧承稷,她又放不开。
她整日念着复仇,但是萧承泽到现在还毫发无伤,圣上至今不知他的丑陋真面目。
柳姝妤脸上湿了一片,有萧承稷衣裳上的雨水,也有她哭哭啼啼的眼泪,“我……我好没用呐。”
“又蠢又没用。”
柳姝妤越说,越发觉得自己如所说的这样,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萧承稷不擅哄人,第一次如此无措,温柔地抚摸着她背脊。
眼睑垂下,萧承稷看着闷在他怀里那黑乎乎的脑袋,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我有用就好。”
萧承稷低喃说道。
“什么?”
柳姝妤不确定听到的话,从怀里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眨了又眨,懵懵懂懂看着他。
第32章
山坳阒静, 原本停了的雨忽然又密密下了起来,天阴沉着从未晴朗过,如今随着细雨落下, 越来越黑, 恐怕还有阵暴雨降临。
柳姝妤听清了萧承稷的话,但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睫和眼眶湿漉漉的, 反应也慢了些, 眼睛一眨一眨的直愣愣看着萧承稷。
男子发丝上淌着雨水,恰巧滴落在柳姝妤鼻尖, 她的心跟着一颤,莫名悸动。
萧承稷受不了柳姝妤这眼神,他不是圣人, 做不到无动于衷,再看下去,会出事的。
萧承稷收了视线,抬头道:“又下雨了, 去找个地方避一避。”
话音刚落,萧承稷拦腰抱起柳姝妤。
好在老天有眼,没走多远便让两人遇到了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屋虽破,但里面有不少散落的干草和枯枝, 萧承稷找了个干草多的地儿,稍微整理整理,将浑身湿透的柳姝妤放下。
他将茅屋里的枯枝干草寻来,拿火折子引燃生火。
屋中暖和不少,但仍有几处在漏雨。
火堆旁, 萧承稷用粗长的树枝搭了个放衣服的架子,回头看眼抱膝缩成一团的女子, 道:“湿衣服会着凉。”
柳姝妤头发上的雨水尚未干,水珠滴答,她手指搭在衣襟上,犹豫着没有动作。
火光映在她没有血色的脸庞,纤密卷翘的睫毛颤动着,整个人娇小脆弱地让人心疼。
萧承稷大抵是知道她在犹豫担心什么,解了她的担忧,道:“我不看。”
萧承稷说到做到,背过身去,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
火苗扑朔,枯枝发出“滋啦滋啦”的爆裂声,茅屋外雨连成珠串,牵连不断地往下坠落。
湿衣裳穿着难受,柳姝妤不想因此染上风寒,侧身将外裳脱下,搭在架子上,等篝火将衣裳烘干。
她只脱了外裳,除了手臂没个遮掩,其他遮得严严实实。
看眼和她一样狼狈的萧承稷,柳姝妤别扭,抿唇道:“那个,你衣裳也打湿了,架子还有空余位置。”
话音刚落,柳姝妤补充道:“我也不看,我侧过身去了。”
可一说出来,她才觉有欲盖弥彰之嫌。
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被萧承稷看了去。
雨势只增不减,柳姝妤背对篝火,管萧承稷晾不晾衣裳,受凉的又不是她。
有些懊悔,她不应该这样劝他烘衣裳的。
和柳姝妤一样,萧承稷也只脱了最外面的长衣,裤子是黑色的。
他坐在火堆旁取暖,望着她背影,问道:“手腕还疼不疼?腿有没有伤到?”
不提还好,一提柳姝妤这才注意到身上的伤。
手腕被树枝石砾划伤,变得红肿;膝盖更是很痛,想要不用想,定然是擦伤了。
“不说话,便是伤到了。”萧承稷太清楚柳姝妤的性子了,她不说话,便是被他说中了,不愿承认罢了。
萧承稷从怀中拿出个瓷瓶,起身来到柳姝妤面前。
柳姝妤惊惶,掌心捂住胸口,失去血色的脸色在萧承稷靠近后甫一变得赤红,“你说了不看的。”
毕竟是女子,她有羞耻心。
萧承稷平静说道:“擦药,把手伸出来。”
柳姝妤抿唇,犹豫一阵,乖乖将双手伸出来,“被划伤了,疼。”
萧承稷撩开紧贴她手腕的打湿的袖子,小心翼翼在她手腕伤口上涂药。
柳姝妤有几分恍惚,如此温柔体贴,竟有点不像萧承稷。
至于膝盖上的伤,柳姝妤背过身去悄悄察看了下,没有她想象中严重,没磨破皮,只是有圈淤青。
雨住时湿衣裳已经烘干,天也黑了。
倘若夜里让柳姝妤一人在荒芜人烟的林间行走,她是怕的。
尽管柳姝妤已接掩藏得很好了,但离开茅屋前萧承稷还是发现她膝盖受伤的事情。
天幕低垂,弯月被黑沉的云笼罩,朦胧不清。
萧承稷背柳姝妤走在林间。
柳姝妤手臂自然下垂环住男子脖子,手指相互握在一起,道:“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腿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萧承稷侧头,月光下看见她姣好的侧颜,道:“多走两步,腿就废了。”
萧承稷又道,似乎是在解释,“雨后泥泞多,山路难走。”
就在这时,柳姝妤腹部一阵鼓鸣,显然是饿了。
柳姝妤窘迫,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承稷微愣,而后一声轻笑。
柳姝妤窘迫,手指搅在一起,低声解释道:“今日只吃了早饭,中午的时候吃了两颗果子。”
萧承稷抬眼望了望四周,发现远处有袅袅炊烟。
农家的饭有早有迟,特别是农忙时节,忙完后到深夜才回家煮饭。
萧承稷原本是打算背着柳姝妤快些离开山坳,越早回京城越好。
如今这情况,只好歇一晚了。
一深一浅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萧承稷背着柳姝妤往炊烟升起的方向去。
走了有一阵,柳姝妤看见树林掩映间出现的一茅屋屋脊,面露喜色,“那边有农户,今晚可以借宿一晚了。”
林间深处,只有这一家农户,能找到实属不易。
还未走进,柳姝妤便闻到飘来的阵阵饭香,于是更加饿了。
两人还未靠近,篱笆处便传来凶恶的犬吠声,吓得柳姝妤手臂本能得紧紧勒住萧承稷脖子,整张脸害怕地直接埋进他后背,悬在空中的两腿也并起勾|住萧承稷腰|肢。
萧承稷眸色暗沉,停住步子,背脊僵直,喉间滚滚。
“吵吵吵,等下就给你喂饭。”
莫阿婆正在煮饭,听见院子犬吠不止,举了盏油灯出来吼道。
莫阿婆眼神不好,一到夜里就看不太清楚,此时依稀看见篱笆外面有两个身影,便将油灯举高了些。
“外面是有两个人吗?你们找谁?”
萧承稷道:“阿婆,天色已黑,能否让我们两人借宿一晚?”
莫阿婆乐善,道:“进来吧,篱笆门没关。我这眼睛不好,夜里看不清,雨后地滑,怕摔了。”
说着,莫阿婆将油灯又举高了些,照亮过来的泥泞路,“地滑,仔细些。”
随着两人进院子,犬吠声和铁链子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
柳姝妤生怕拴在树桩的恶犬挣脱链子扑过来,抱萧承稷更紧了。
莫阿婆吼了几声,那犬才安分起来,没再叫来叫去。
“前天,我家那老头子才去了山上打猎,还要再等两三天回来,我孙子在京城里的客栈当伙计,正好有空出的屋子。”
莫阿婆引萧承稷进屋,见两人如此亲密,且穿着华丽,两人身份非富即贵,想来是被雨困在山里的一对小夫妻,“就是这山野不比京城,小郎君和夫人将就一下,不要嫌弃。”
柳姝妤已经被萧承稷放下,如今刚站定,突闻此话,面颊绯红,忙撇清关系,“阿婆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她低头看着弄皱的裙摆,试图将这尴尬的一幕接过去。
屋子里多添了一盏油灯,但还是抵不过黑夜。
莫阿婆尴尬的神情被昏暗掩了去,豁然开朗,歉意道:“不是夫妻……”
柳姝妤否认过后才发现这关系似乎是越发说不清楚了,口不遮掩打断阿婆的话,“兄妹。”
她柔柔一笑,补充道:“我们是兄妹。”
“兄妹?”
萧承稷轻飘飘重复着这两个词,看向柳姝妤时,女子眼神闪躲,心虚地直接避开他目光。
这下反倒换成莫阿婆难为情了,“这茅屋简陋,只有一间我孙子的空房间了,姑娘今夜恐是要和老身挤一间房。”
萧承稷道:“我们兄妹夜里叨扰,已经很麻烦阿婆了,她睡床,我睡桌上凑合便可。”
屋中恰好一张木板床,一方木桌,地面是平整的泥,因下过雨,潮湿泥泞。
地上自然是不能睡人的,只能坐在椅子上靠桌而眠。
柳姝妤也觉得太麻烦阿婆了,着实不好意思,萧承稷的提议,也还行。
这厢,借着油灯忽明忽暗的光亮,柳姝妤才注意到萧承稷衣裳膝盖处被血染红一片。他今日穿外衫的是浅色衣裳,很容易弄脏,因为在茅草屋时他脱了外衣,裤子像是黑色的,又用手掌挡着左膝膝盖,掩了柳姝妤视线,她才没看见,适才四下打量时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