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青灰的城墙外沿镀一层金漆,进入城门之后主街两侧都挂上了长长的橘红灯笼,像是有什么喜事。
马六跳下马车,去问路人,很快跑回来道:“听闻太子要成婚了,如今全京城各大街道都挂上灯笼。”
白桃心底惊讶,她人都还没回来,怎么就开始准备婚事。
“再去问问,太子要跟谁成亲?”
马六愣道:“不是同小姐吗?”
离京之前太子来王府,全家人都默认白桃以后会嫁给太子,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白桃道:“你先去问。”
马六只得再去打听。男人高大的身影去而复返,这一回没有先前来得快,几个路人在同他们争执什么,因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白桃心底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马六回来时脸色有点难看,极力平和地开口道:“他们说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娶哪家姑娘。”
少女神色微变,继续问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马六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白桃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你说。”
“小姐……你听完别生气。”马六道,“现在全城上下知道太子娶妻,却不知道太子要娶的是哪一位,方才那两个人在争到底是国公府家的三小姐,还是姜将军府里的姑娘。”
“那人说国公府早和殿下有过婚约,嫁女儿过去是迟早的事。”马六咬牙气道,“早有婚约,那把我们小姐当做什么了?亏我们小姐还退了婚约。”
白桃一怔,国公府的婚约白桃是知道的,先前沈宴清说没有这回事。
“还有,听说先前太子身边有个小宫女,还带出来见人过,也不知道是谁。不过京中流传有一幅画像。”马六压低声音道,“小姐,今日回府之后我就去悄悄弄一幅回来。”
白桃别过脸去,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马车回到王府,众人收整行礼,打扫庭院,预备长住。白桃收拾着衣箱,回想马六打听来的那些话,有点心不在焉。
箱底的玉佩和信再次被翻上来,白桃手里握着玉佩,打定主意下一次见到他时要问清楚。
月上树梢,白桃坐在院子里等马六。
温热的清风徐来,白桃回想起来,当年她把人抢回山寨,似乎也是这么个时间。或许那时候,天气还要更凉一点。
马六抱着卷轴走进院中,神色难明。一句话也不说,先将画卷递给白桃。
他的样子奇怪,白桃先问道:“怎么?”
“小姐先看。”
白桃慢慢展开画卷,马六抱着手臂思忖道:“小姐觉得,这画上的人像谁?”
画上的少女藕粉宫衣,面若春桃,神韵灵动。
白桃心头莫名一跳,觉得这人很眼熟。
“就是小姐。”马六指着画像上的衣裳道,“那次小姐回到路平客栈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身衣裳!”
她才来京,不常见人。所以没人认出画像上的人,是她。
第123章 筹备
烛灯跳动, 画卷上的女子仿佛生动起来,呼之欲出。
然而,白桃又觉得画上的人不是她。
那时已至十二月, 天气寒冷,宫衣又是长裙, 她不得不在衣里多穿几层棉衣, 看起来要比画上的人臃肿很多。
白桃收起画卷,还给马六:“我不知道是谁, 万一不是我, 那认错多尴尬。”
马六愣道:“小姐若是不知, 何不直接问他?”
他说得对。
与其猜来猜去, 不如直接问他。万一真的问出点什么, 她也好提早做准备。
白桃收下画像。
虽然没确认画卷上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她的心情比刚进入京城的时候好多了。她将画卷放置在桌上,回头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醒得早,她闲来没事给自己编了两个花辫子。京中女子尚盘发簪花,不兴编辫子,所以白桃今日这番打扮没法出门。
她在膳房吃过早点, 想拉秦月慧来院子里坐。结果秦月慧打算出去找人学做绒花, 撺掇白桃一起去。
白桃自知手笨, 还是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她回到自己屋里, 准备重新盘个简单的发髻,发辫上的绳还没拆, 就见马六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太子殿下来了。”
白桃没想这时候见他,大脑飞快想出借口:“就说我身体不适。”
马六僵着脸道:“……到门口了。”
没过一会儿, 青衣男子负手迈过门槛,语出轻笑:“离京一趟, 就与人疏远了?”
白桃没想到他会直接过来。
她手里还拿着木梳,连忙塞进一旁的妆匣里:“你来找我做什么?”
沈宴清的视线落在她的发辫上,抿开一笑,打趣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看看你这两个月有何变化。”
青年慢条斯理地打量过白桃的全身,弄得她颇不自在,接着就听他道: “嗯……变成了小骗子。”
白桃红着脸反驳道:“你才是小骗子!”
一旁的马六憨憨地笑,觉得自家小姐真可爱。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太子殿下的神情瞥过来时有点不对,他后知后觉挠挠头:“……我去看看老爷那边有没有什么吩咐。”
大块头马六一走出去,整个屋子就显得空旷很多。这么和别人面对面相望,多少有点尴尬。
“还说没骗人。”沈宴清慢悠悠地开口,“先前答应过成婚的事,又不认了?”
白桃鼓着腮帮子,嘟囔道:“没有不认。”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但她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气势。白桃突然想起什么,朝外面那张桌子走去:“给你看个东西。”
少女将卷轴拿起时,身后的男子就已经抬步跟了上来,看着她手上慢慢翻开的动作,昂着下巴问:“这是谁?”
沈宴清抿唇不语,眼里满含笑意。
方才在她摊开卷轴的时候,沈宴清就已猜到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一个时刻掌握京城舆论的男人,不会不知道京中有人打听她的身世以及样貌。
她的身世不便公开,但小像传遍京城,是他允许的。
沈宴清问:“怎么,看到她,你不高兴?”
……原来不是她啊。
白桃心里涌出莫名的酸涩,默默收起卷轴。
突然就不想打听上面的人是谁。
忽然间,白桃感觉身边出现一道身影,某个滚烫而带着压迫感的气息欺近。
青年男子伸出一只戴着护腕的袖子,将她拦在桌边,轻声问:“不想知道我跟画中人发生了什么吗?”
白桃神色一怔,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里,他也是这样拦下她的去路。
回忆都仿佛带上了薄荷香,熟悉的面庞在眼前交叠。
男人手指勾起她的发辫,戳了戳她的脸颊。那临别一吻,就落在这里。
画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少女的脸颊立即红了,水灵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生硬道:“不想知道!”
她这个反应,已经昭示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沈宴清微微一笑,松开她的小辫子:“那下次告诉你。”
禁锢的手臂稍稍一松,白桃就抱着卷轴溜到一旁。
青年男子已经站定,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倒真像是个正人君子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成婚之前两方要避嫌,我恐怕不能时常来你这里,你不要多想。”
白桃努了努唇瓣,别过脸去,轻哼道:“谁要和你见面。”
“嗯。”男人嗓音低哑,神色认真,“我要。”
白桃当即感觉周遭的热气又起来了,扬扬手道:“都知道了,你快走吧。”
这语气,简直和沈宴清批折子似的,单写一个“阅”。
沈宴清眉梢一扬,勾起唇角。朝她点点头,抬步向门外走去。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没走几步就停了。
沈宴清当即转过身来,看着少女抱着卷轴呆呆地望着他,然后欲盖弥彰似的躲到里面去了。
男人上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门边投下来影子,扬声问道:“你想送我?”
门后的少女还瑟缩着,没有回答。
沈宴清勾起唇角,不再追究,转身离开。
门后,白桃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莫名地松了口气,想靠在门上,结果身后一空,差点摔下去。
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不得不长长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桃拍着胸脯想,她这一生没怎么做过亏心事,偷看别人都会心虚。
以后这事不能干了。
*
几日后,鸿胪寺卿带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浥州王府下聘,礼乐开道,贴着红字的宝箱一列列从太子府出发,曲折绕满整个城东。
恢宏的阵仗惊动了京城里所有人,能看的都扒着墙角看,能打听的都通过各种渠道。地下赌坊甚至开出赌局,猜测这礼乐队伍送往哪一家。
国公府、姜府呼声最高,还有几个世家望族也不甘落后。
最后,队伍最终走到浥州王府外,鸿胪寺卿恭恭敬敬地朝守门卫行过一礼,朗声道:“臣,鸿胪寺徐敬山,谨代我齐太子,前来下聘,请诸位通传。”
门外守门的侍卫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朝门外队伍抱手一礼,匆匆往里通传。
浥州王府尚且镇定,京城里的人则炸开了锅。下聘队伍最终停在浥州王府,没有弄错吧。那倾定的太子妃,竟然是新贵浥州王的妹妹,那个在京城毫无根基的乡野村姑?
他们甚至不知道太子与她的缘分从何而来,只能胡乱猜测:太子要拉拢手握军权的浥州王,联姻的方式最好。镇北王还有个适龄的堂妹没嫁,说不定以后也能嫁入东宫。
有机会,还有机会。
通传的侍卫进去没多久,白娄便带着人出来迎接。男人一身暗蓝长袍,玉冠束发,整个人显得精神健硕。下聘是极其重要的流程之一,是以白娄早先就得到消息,做好准备。
然而,外面如此壮阔的阵仗,还是让老父亲震惊了一番。一片片醒目的朱红让白娄有点发晕,鸿胪寺卿上前一礼,他才回过神来,赶忙将人请进去。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才照入浥州王府。
桃花小院里还安安静静地没有声响,某个小姑娘一向睡得迟,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
安静的屋外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呼喊声,白桃不仅睡得迟,还睡得沉,压根什么也感觉不到。
秦月慧在门外着急地踱来踱去,眼见一旁的窗户开着,便让人支着她爬进屋里。
“阿桃?”秦月慧看着睡得安稳的姑娘,内心叹了口气,“快起来。”
秦月慧把人推醒:“外面有人来下聘了。”
齐人婚事大约由父母做主,其中许多流程都是在长辈那边走完的,女子并不参与,所以白桃昂着头睡眼惺忪:“啊?”
“他们快谈完了,等会儿下聘的官员要来找你。”秦月慧急道,“爹说的。”
白桃这才急匆匆地起身。秦月慧极为认真地给她打扮,从头到脚全不放过。
徐敬山领着人抵达桃花小院时,正好看见白家小姐被人搀扶出来。
女子容貌清丽,美眸低垂时犹如一只乖巧的小鹿,虽出身乡野,但姿容姣好,站定时亭亭玉立,和京中出名的小姐并无两样,甚至还多几分别样的神韵。
白桃被秦月慧稳稳地搀扶,缓慢前行,待与相对时朝对方行了一礼。
幸而她在宫里有好好学,行礼能糊弄得过去。更不能再往前走,多走一步都会露馅。
“下官鸿胪寺卿徐敬山,谨代太子殿下前来看望小姐。今日之后,小姐便为准太子妃,可受太子妃之礼。迎亲定在三个月后九月十七日。”
“成婚之前,会有嬷嬷来教导娘娘成婚等一应事宜。”徐敬山往后侧开一部分,开口道,“这是殿下给娘娘护身的卫队,共二十人。”
白桃愣愣地往后看,那些人身穿御卫营的服制,面孔都熟悉。
全是熟人。
“……好。”白桃神色慢慢缓和,琢磨他的话,“多谢大人。”
自鸿胪寺为太子下聘之后,这场婚礼就确切地定下来。这日之前府中的人叫她小姐,这日之后都改口称娘娘。
白桃听着有点不习惯,她还没嫁呢,怎么感觉年纪大了这么多!
没隔几日,王府又迎来尚仪局的人。
这些人貌相亲近随和,又说是来帮助白桃适应宫中生活的,被恭敬地请进来。
先前白桃进入东宫的时候,司礼监曾派王瑞年来教导过她的仪态,所以白桃觉得应该没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