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当时王瑞年在司礼监混了多年,什么事该做到什么程度,十分有数。
让一个女子扮做太监参加太子仪典前所未有,但太子殿下既然这么要求了,只要能完成这个差事,不出大错就好。
是以王瑞年对白桃的要求不高。
但是尚仪局的嬷嬷们在宫中多年,多少后妃都是从她们手下出来的,所以教人就像投资似的,不仅要教好,更要教得讨人欢心,日后她们才能捞到好处。
嬷嬷们来府中住下,从白桃早上起床的时间、吃饭的礼节以及走路的步态开始教起,一日日盯梢,想要改掉她往日那些市井里的习惯,变得端庄大方。
这对白桃来说却是个苦差事,不仅每日要早起,梳繁复的发髻,学品鉴妆钗首饰,就连吃饭的时候吃得快了一点,都会引来嬷嬷的侧目。
每日结束以后,白桃什么闲心思也没有,倒头就睡。秦月慧找她几回,她都在睡觉。
固定十日一休,秦月慧特地挑着日子来找她,哪见桃花小院还是静悄悄的,一问侍卫,她果然还在睡觉。
等白桃醒来以后才知道秦月慧来过,才让人去把秦月慧请回来。
秦月慧来的时候,白桃正在喝汤。
小姑娘慢条斯理地拿调羹一勺一勺地往口中送,每一步神色都不见有太大的波澜,对于平时吃到什么都高兴不已的白桃来说,简直像是被人抽了魂。
“阿桃?”秦月慧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桃面无表情地回答,语句都简短:“嬷嬷要求的。”
秦月慧只知道这段时间有不少的人给她教成婚之前的事,却没想到是教这些。
“他真的要你变成这样吗?都不像你了。”秦月慧感叹,“……嫁进宫里还真是不容易啊。”
“还有更复杂的。”
白桃两眼一闭,站起来跳了跳才感觉浑身的筋骨活络起来,抱怨道:“每天从起床到入睡都有讲究……太累了。”
她才跳了两下,就狼狈地捂住脑袋后的发钗道:“不行,要掉了……这璎珞老是打到我。”
白桃今日所戴的发钗上面镶着两绺玉串珠,垂下来又富贵又好看。但这种璎珞原本就以静止不动为美,束缚女子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一旦像她这样蹦蹦跳跳,甚至垂下来的串珠甚至会打到她的脸上。
少女在一旁坐下,神色委屈巴巴:“不想嫁了。”
秦月慧知道这是气话,便宽慰道:“好歹也有十日一休,你今日就别戴这个簪子了,轻松轻松,嬷嬷来了再说。到时候嫁过去,人前能做个样子就行。”
白桃望着她的眼里发亮,心想她哪来的这么好的主意。
秦月慧心虚地移开视线。
白樟是白家长子,她原也担心做不好家中大嫂。她娘说,倘若白家夫婿真的爱护你,他便不会拿那些规矩来束缚你,外人看着像个样子就行了。两个人要长久地过日子,还得相互包容。
不过嫁进宫的人肯定不一样。
“我就是这么一说。”
秦月慧压低声音提醒道:“到底如何,其实都得看你未来的夫君。”
白桃抬起眼皮,神色沮丧。
他在的时候,宫里的规矩都不少,所有的人都屏息而行,严肃得很。
看来是没法不学的。
*
短暂休息的一日过去,白桃又得早早起等候嬷嬷来府。
这一日尚仪局的人比第一日来得要晚,来得还不是上一批那些嬷嬷。
新来的嬷嬷一来就让白桃走了几步,接着就夸:“学成这样就好了,娘娘真是慧质心兰,一点就通。”
白桃:“……”
尚仪局突然变得如此宽容,反倒叫白桃有点不适应,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前几位嬷嬷为何没有来?”
新来的嬷嬷笑道:“她们还有别的差事,娘娘不必担心。殿下说,这婚事办得仓促紧急,所以不用对娘娘太过苛刻。”
都要准备三个月,还算仓促吗?
见白桃疑惑,新来的嬷嬷很善解人意地同她解释:“按照礼制,先前太子娶妻完整的流程要至少半年,毕竟娘娘的礼服、发冠都需要宫匠手工,连所用的布匹都需要重新织呢。”
白桃讷讷地想,竟然这么复杂。
少女叹了口气,垂着头整整衣摆,保证道:“这些礼节,我会好好学的。”
新嬷嬷连忙劝道:“娘娘随心就好,随心就好。”
比起让她学好这些繁杂的礼仪,太子殿下更怕她嫌麻烦,不肯嫁了。
第124章 大婚(正文完结啦)
在尚仪局降低对白桃的期待之后, 鸿胪寺亦重新起草一份更简单的太子大婚流程递交通过,新流程把能为新妇省去讲究的都省去了。
制作婚服之前,尚服局的女官们纷纷前来量衣。
这些女官们在皇帝沈寿迁居上林宫之后就不怎么有活干, 一批人被裁掉,剩下的人突然接到这份差事高兴不已。
这些人知道要见的是太子妃, 特地花了银子去尚仪局那边打探消息。
一群女人有序地围着白桃, 一个打头同她搭话,又是夸貌若白茶, 又是夸藕臂、细腰、皓腕、玉足, 一番夸辞说得人晕头转向, 另外几个人才敢用软尺将她从头量到脚。
原本太子妃量衣需要将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 但现在, 她们也不敢让太子妃脱衣, 幸好临近夏日,衣衫单薄,单有一点误差无伤大雅。
时间由夏入秋,辗转三个月,白桃每天都和各个宫里的女官打照面, 整个王府都因为这场婚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迎亲前三日, 白桃沐浴焚香, 试穿婚服、冠带, 确认合身。
迎亲当日,一大早, 尚服局的女官、女使们汇聚一堂,为太子妃穿戴, 点红妆,戴凤冠, 佩霞帔,履珠鞋。
民间成婚时,新妇要在发冠上戴红盖头,但太子妃要受朝拜,不得遮面。但沈宴清又不想少了这颇具仪式感的一幕,故而在凤冠上镶上珠帘。
佳人玉颜在珠帘间影影绰绰,欲遮还休,更为动人。
发冠是最后一步。发冠一戴,视线有一部分被遮挡起来,白桃当即紧张起来。
大衫裙裾曳地,两个女官在身旁搀扶她前行,另有两个女官在一旁随时整理裙摆。
白桃被众人夹在中间,先在府中拜过父亲,再由人搀扶出府。
王府内外,乐声吹奏不停。同心结将太子妃引出门时,便有礼官高喊:“太子妃出府——”
紧接着是一阵群集的鼓响,热闹,但也吓人。
白桃紧张地攥紧袖子,一抬起眸,就能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上面换上的朱红的窗帷,两角还挂着小红灯笼,看起来甚是可爱。
新妇被请上马车,白桃在马车里坐定,两个女官也随后跟上来,一左一右地将她包围,给她整理衣裳。
到现在,她都还没见过她的夫君。
不止如此,她已经近三个月没见到他了。三个月之前,他说不宜见面,没想到真的一面都不来见她。
马车驶动,红纱帐隐约透出街道的影子。
一入宫门,便听一声沉稳昂扬的号角吹奏,原本欢快的乐声一下变得缓慢而沉稳,白桃莫名地紧张起来,手指沁出细汗。
马车停下以后,白桃被慢慢扶下马车。珠帘轻晃间,她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他上玄下纁,锦衣上绣有绛色四爪飞蟒,躞蹀将他的腰束紧,芝兰瑶树,英姿勃发。
白桃怔了怔,三个月不见,他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总让人觉得有些疏远。
两人并肩而行。
接下来的一段路,白桃要自己走上长长的石阶,登上曾为太子加封的高台。
白桃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身上的金玉犹如千金重,压得人动弹不得。所有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弄得她整个人有点恍惚。好在她身体一向康健,走下来没什么问题。
只是听着沉重的礼乐,即便入目金碧辉煌,但总让人觉得这片宫廷有点冷漠。
礼官站在一旁,摊开圣旨,高唱:“诏曰:浥州王妹白氏,貌合清雅,温心慧质,册尔太子妃,授之册宝。愿夫妻同心,鸾凤和鸣,宜室宜家,熙熙融融。布告天下,普天同贺。”
“拜皇帝、皇后。”
白桃和沈宴清同向皇帝皇后一拜。
“太子、太子妃,对拜。”
两人只隔着珠帘相望一眼,接着便躬身一拜。一切的流程严丝合缝,多一个动作、少一个动作都不成。
待对拜完,礼官继续高唱:“受,百官朝贺。山呼——”
承明殿广场中,百官撩袍而跪,呼声如同风吹山响。
“千岁,千岁,千千岁。”
与太子仪典那日略有不同,这一回,这些人也拜她。
心境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优越、害怕、孤寂、冷淡好像都在同一时刻在心中浮现。
册封典礼结束之后,白桃再次被送上马车。这一回,马车驶向东宫。
白桃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宫墙,这条路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从前再怎么熟悉,也有几个月没有踏入这个地方。
进入东宫的一路上都有礼乐相送,下马车以后,白桃被引进寝殿。女官为她整理好妆容和衣摆便退下,甚至关上了寝殿大门。
至此,于她而言的整个流程才算结束。
白桃松了口气,打量周遭环境。她伸手将眼前的珠帘拨开,扫视一圈。
寝殿还是他平日住的寝殿,不过每一处桌几上都安置着红枣、桂圆等果盘,屋内的灯台也全换上了红烛。
这么一遭走下来,白桃身心疲累,已经感觉不出有多高兴。
先前家里准备大哥婚事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麻烦。
趁着没人,白桃想偷偷摘下沉重的发冠,结果拨弄两下,纹丝不动,就发现上面缠紧了头发,只得作罢。
她把头枕在一旁的架子上,稍稍减轻了一些压力,便感觉十分困倦。没过多久,白桃听见轻微的猫叫声。
她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在做梦,便坐着没动。
“喵——”
白桃这回听清楚了,不远处安置着一张方桌,桌上盖着红绸布,垂落下来,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少女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挪动过去,掀开红帘,便看见一只猫嘟着两只圆乎乎的腮帮子趴在软绸上,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她。
白桃看了半天,眉梢一跳,发现这是被养胖了的回回。
她顿然觉得很想笑,且不说谁会在新婚的寝殿里放一只猫,他是怎么把它养得这么胖的,比先前大了一圈。
白桃艰难地伸出两只手,猫就自己上前跑到她的怀里。
今日御猫官还没有给它顺毛,大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少女的安抚,白桃却觉得有点抱不动了。
她身上还穿着这么多,再抱一只胖猫,简直是雪上加霜。
但是一个人待在寝殿实在无趣,白桃将回回抱回床榻边,小声啧道:“你变重了诶。”
东宫的人不仅把它养胖了,还把整只猫养得油光水滑,皮毛发亮。
这只橘猫在东宫如同半个主子,好几个太监全天绕着转。
太子殿下一日过来看两回,早上才喂过,到午后又觉得它瘦了,常佑不得已往里加些好粮。这样不加节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胖成了圆球。
大橘猫吃饱了午饭,打了个哈欠趴在少女腿上睡着了,白桃靠着床架摸着它的下巴,也犯困。
沈宴清走进寝殿,只感觉十分幽静,心中稍有点不安。不过往里走,就听见清浅的呼吸,还有猫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
胸腔之中瞬间被温暖盈满,沈宴清绕过屏风走进寝殿,就看见少女抱着橘猫安然入睡。
白桃睡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觉有什么触碰她的脸颊。她茫然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一只如玉的手指。
莹润的眸子从珠帘望去,落进一双藏着笑意的视线里。
这一笑,两个人关系骤然拉近。
“累了?”男人温声问道。
本来这一日过去挺累的,但这么问,反倒显得她很柔弱似的,白桃偏回答:“不累。”
少女今日黛眉朱唇,珍珠点靥,原本的清丽反而显得妩媚勾人,摇晃的珠帘更弄得人神思飘动。
沈宴清稍稍怔住,就听她嗔怨道:“你怎么把它养胖了?”
男人回过神,也伸手上来揉了两把,略有些局促地笑道:“三个月不见,我总得有点什么作念想。我不会养猫,怕你下次回来发现它瘦了,怪我没有照顾好。”
白桃脸颊微红,垂下眸子看猫,暗中嘟囔:也太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