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到疼痛,想要再剧烈一点,更剧烈一些,强烈的耳鸣侵袭她。
如果人能选择存在形式,她要燃烧殆尽,她要从一开始就不复存在,更不要遇到那么好的林家。
是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打断林栖的沉溺。
“林栖,我下午四点到。”
刑台云的声音是温和的。
林栖缓慢地清醒,脑袋胀痛,低低道:“好。”
“那行,到时候见,”挂电话时,那边犹豫了两秒又道:“你还好吗?”
“很好。”
*
夫妻两关着门说完体己话出来,又一起去超市采办了伙食。
拎了大兜小兜回来,一路上周宁热得脸蛋绯红汗流浃背。
理应来说,有张车是应该方便许多的。
周宁抬头去看走在前面的林洲,他双手拎着大部分东西,两条手臂青筋暴起。
她想起和林洲的相遇。
是在初中同学聚会上,周宁毕业被家里压回来,她去见过外面的世界,回来后看着周边的人和物心里落差很大。
她讨厌乌烟瘴气的聚会,从包厢里溜出来。
看到在路边摊吃馄饨的林洲。
男人浓眉大眼却剃老实巴交的平头,穿一件朴素的格子衬衫和水洗牛仔裤,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喷廉价的香水穿劣质的假名牌。
那时候男生里流行用Zippo打火机,有钱没钱抽不抽烟哪怕跟自己生活质量不匹配都要买一个揣兜里,开盖时发出一声叮的脆响倍有面。
周宁看见林洲吃完东西后站在路边抽最便宜的红塔山,手里捏着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
周宁就觉得这男人干干净净的清新脱俗,还有种说不出的男人味。
小县城教学质量落后,周宁虽然最后只考上个普通一本,但当时在他们班已经是最出息的了,最后林洲娶了周宁,不少人一阵唏嘘惋惜。
但谁也不知道,是周宁给林洲下套,她追的他,睡的他,找他要负责。
还害他被自己父母和他老爹揍了一顿。
最后她如愿嫁给他。
周宁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闷声不说话垂下头,咬牙颠了颠手里的袋子。
“小宁子。”
周宁顶着晒得红扑扑的脸蛋抬起头,表情不轻松道:“干嘛?”
“还拎得动吗?”
周宁喘一口气,“拎得动。”
“过来。”
周宁拖着沉重脚步走近林洲,只听他说:“把东西挎到我手上来。”
周宁翻白眼,“你都拎那么多了,哪里还挎得下?”
林洲腾出两根手指朝她勾了勾,“快点!”
他又催促一遍,周宁挑了手上较轻的袋子挎到他手上。
“小手都勒红了。”
周宁注意到他视线落在自己腾空的手心上,心里飘飘然,蹬鼻子上脸,“给我买包。”
“傻女人,”林洲哼笑一声,提着东西大步往前走。
他面上一副轻松样,实际双手负累得直打颤,周宁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男人沉默无声又顶天立地的样子。
她跟在他身后,踩住他长长的影子,决定不提买车了。
周宁偶尔会惊讶自己陪一个男人吃苦的决心会那么大。
*
“哥,嫂子,我去接刑台云了。”
林栖出门时林洲在剁骨头,周宁在切菜。
仿佛中午的一场闹剧没发生过,嫂子又高高兴兴一派热腾腾的劲。
这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磕磕绊绊有模学样扛起父母亲的责任,尽心为家里小妹的人生大事做准备。
逃出那四方的房子,林栖仿佛才在广阔的天地间找到属于自己的自恰点。
她看到刑台云,他手里拎了好多礼品,怀里还艰难的抱着一盒花。
一身干练熨帖的黑色西装,挺拔落拓,他这人只要不露温和时,其实是高冷疏离的模样。
此刻却略微有点狼狈。
是除周宸良外,林栖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很柔和没有任何棱角的柔软。
“这边找车位停车有点难。”刑台云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不过是几分钟,林栖根本不在意。
她们这边是城市管理的一处“漏网之鱼”,车子都随便乱停,林栖也是考虑到这点早出门一些,没想到他已经停好车。
林栖自然接过他怀里的花。
“怎么买花了?”她低头看着漂亮的花朵,很新鲜。
“假的恋爱也得有点支撑吧。”
林栖笑笑,“这什么花?没见过。”
“厄瓜多尔里的银河。” 刑台云和她并排一起走。
“有什么意义呢?”
落日金辉漆镀人间。
刑台云微垂下眼眸看向林栖,“没什么意义吧,不知道。”
他只想着—
给她挑花,只挑最好的那一束。
第14章
☁结婚。.
那真是一盒漂亮的花。
林栖几乎一瞬间就想起自己买的那束稀烂的玫瑰。
她道完谢,看刑台云带了那么多东西,林栖道:“你买那么多是想透支我的工资卡吗?”
刑台云笑笑,“是用你老公的卡买的。”
林栖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她也不是什么小烈女,不再忸怩偏头笑了下。
见完家长,吃完饭,两人当晚就回去了。
不过回去的路上出了点小插曲,对刑台云大几千近万块的各种礼品,这一晚林栖回赠了他一件四十三块钱的便宜衬衫。
他们走在路边,本来都快走到刑台云的车子跟前,旁边却突然疾驰而过一辆没素质的面包车。
坑洼里的泥水被溅起,刑台云替林栖挡了一下,结果自己的西服和白衬衫遭殃了。
林栖不忍心看他穿这脏兮兮的一身回去,外套还可以脱了放一边,衬衫又湿又脏的,穿身上难受不说万一给这金贵人弄感冒了她才罪孽深重。
于是凭着记忆路过最近的一个地下商场时林栖下车去给他买衬衫去了。
她没挑门店没挑款式,甚至想着反正就将就几个小时,于是在商场门口快速给刑台云买了件他毕生最便宜质量最差款式最丑的白衬衫。
刑台云在车里换完她才上车。
林栖打量了眼自己买的衣服穿在这位院草身上是什么效果。
果然帅的人穿破烂都帅。
视线触及到男人健硕的臂膀和胸膛时,林栖撇开了眼。
他肯定有八块腹肌。
不是,是买小了点。
林栖心里腹诽。
后面一路她都把头偏向窗外。
刑台云车速不快,很稳当,但比之大巴车的车程还是缩短了三十分钟。
将林栖送到楼脚,她却还睡得熟。
刑台云不喊她,又让她睡了半个小时。
林栖每次回家上车就睡觉,所以是循着生物钟醒的。
不过刑台云开车比大巴车颠簸少,也没有忽然的急刹。
“你开车很像我爸。”林栖的声音是睡醒后的低哑。
刚睡醒的人身上是毫无防备的柔和。
刑台云静静听着她的低喃。
“我爸骑车很慢,每次我都会在他的背上睡着。”
林栖窝在座椅里半分钟才醒神,活过来后像是不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坐直身体,偏头看向刑台云,“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刑台云淡淡道。
“那我们聊聊领证的事?”林栖觉得哥嫂对刑台云印象不错,机会应该挺大。
现在已经有些晚,这地方瞧着安全性也不是很高,刑台云说:“我们改天再说?”
他十分坦然地胡说八道,“我年纪大了,开了一天的车有点累。”
“哦,抱歉啊,是我太急了”林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好奇心作祟撺掇她忍不住开口问,“刑医生您今年…几岁了,方便说吗?”
刑台云偏头看着她,半隐在车厢内的五官晦暗不明,静了几秒,林栖听见他说:“29。”
林栖不动声色的挑挑眉。
果然,各项身体机能都朝下坡路走了。
刑台云觉得林栖瞥他的那一眼,说不上是惋惜还是同情。
下车后林栖从包里掏出一小罐茶叶,“这个是丼蔻,我爸从老家寄来给我哥的,今天在我家你应该是第一次喝这种,看你不讨厌,所以走的时候让我哥给装了点,清肺降火的,对身体没坏处,今天辛苦你了。”
林栖走后,刑台云捏着小罐子瞧了几眼。
他轻轻扬唇,这女人也够心思细腻。
刚启动车子有电话进来,用车载蓝牙接通,一道聒噪的年轻男声响起。
“哥哥哥哥,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
刑台云冷淡地掐断电话。
还没过十二点,算什么三十岁。
*
林栖想尽量减少对刑台云的麻烦。
所以和刑台云商量好在这边领证后,直到确定能领结婚证两人才又回了一次家。
刑台云诧异,他以为至少还得一段时间,还要和林栖的家人再见几次。
他不知道,他和林栖回来工作后林洲和周宁来找过林栖。
夫妻两考虑到林栖工作忙,没打电话喊她回家,却也不是很赞同林栖要闪婚。
林栖偏执,林洲固执。
一顿饭吃得不冷不热。
回去后周宁给过建议,“不然带小栖回去看爸,让小栖和爸沟通。”
父女两的关系都僵了好几年,一碰就爆炸。
林洲想想就头疼,说算了。
林洲苦闷好几天,整天烟不离手,周宁瞧不下去终于抽走他嘴里的烟。
发脾气道:“小栖那么聪明她挑人的眼光肯定没错,你有你的顾虑担心,但以后的日子是小栖自己过的呀,左右你改变不了她的想法,那就让她去闯去试,大不了摔疼了受伤了,你这个当哥的再去把她接回来。”
林洲松口后的那个周末林栖就和刑台云回去领证了。
领证的前一晚,姨妈家张罗着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在城中最大的饭店订了个大包厢,来的人也多。
周宁一眼望过去,除了姨父没来,姨妈一家全齐了,姨姐关艳,姨姐夫孙天章还有姨妈的侄女关晓玲,拉拉总总六七口人,她跟林洲反而像陪衬的。
“怎么那么着急领证?说起来我人都还没见过呢,听说年纪比较大?身体还不好?”
姨妈热情高涨,“不是我说,这林栖自己找的还不如我介绍的呢,不过既然双方喜欢那就这样吧,有钱没钱不重要,只要夫妻两踏踏实实把小日子过好了就行,有什么困难了我能帮衬的肯定帮。”
林洲提不起情绪,出门抽烟去了。
周宁只好应付着姨妈笑道:“两个人工作都不错,这日子难不到哪去的姨妈。”
姨妈笑笑。
“今晚男方来的只是林栖的对象是吧?既然都要领证了怎么家里长辈都不出席?是不是不满意我们家小栖啊,不然也太不重视了些。”
“小栖解释过了,说是他们现在只是领证还不办酒席,不用兴师动众的,而且刑台云的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好折腾老人家,两人领完证后再找时间抽空回去见那边的家长也是一样的。”
“也不是多远,怎么来一趟就是折腾了。”
“还是有点远的呢姨妈,毕竟是从北京到咱们这呢,而且爸今天不也没来,两家都差不多。”
坐在姨妈身边的姨姐关艳一直低着头玩手机,这时抬起头来,“男方是北京户口?”
周宁想起林栖那晚说的话,又想起林洲进局子那次她去找姨姐姨兄帮忙,嘴上倒是答应着,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周宁对姨姐笑笑,半真半假地回复,“应该不是吧,听小栖的意思是男方家条件也就一般,父母去的早,家里只有个爷爷,估计是刑台云爷爷在北京治病。”
姨姐点点头,又继续低头看手机了。
周宁翻了个大白眼,揉了揉笑酸的脸颊。
关艳在跟关晓玲聊天。
关晓玲:听说黎东南也在这里吃饭,我想出去碰碰运气。
关艳:去吧,注意安全,等会儿你跟我妈一起回去,我跟孙天章先走了。
关晓玲:你们要走了?不吃饭了?
关艳:本来就不想来。
夫妻两找了借口先走,刚好在包间门口碰见刑台云和林栖。
“姨姐?去哪?”林栖笑笑,又跟旁边的男人打招呼,“姨姐夫。”
孙天章笑着应道:“来啦。”
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林栖脸上,刑台云不动声色打岔,“你好。”
两个男人短暂地握了一下手。
“你们是有事要先走吗?”林栖看到姨姐手里挎着包。
“你姨姐说…”
“你这么重要的人生大事我们哪能走,”关艳打断孙天章的话,无意瞥刑台云一眼,“就是准备去看看你们到没有,刚好,坐下来吃饭吧。”
医院工作忙,林栖和刑台云都调了班,两人昨晚一个大夜班到今天早上,中午又收收整整出发,开了三个半小时的车才到这边。
林栖坐下后朝姨妈笑笑,乖觉地喊了声,“姨妈。”
一顿饭里姨妈有意旁敲侧击刑台云的家庭情况,结果无一不被林栖滴水不漏地糊弄过去。
“小栖,什么都你抢着说,怎么都不让人家开口的,也太霸道了些。”姨妈嗔怪林栖。
“家里她是老大,她说也是一样的。”
窦美娥被这道插进来的声音堵得哑口无言。
林栖偏头看向刑台云。
两人对视着,林栖视线微微下移,看到餐盘中一只剥好的蟹。
刑台云微微倾身,靠近了林栖一些,以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调侃道:“吃饱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林栖抬头看刑台云一眼,不回应他这句打趣,低头拾起筷子吃了两口蟹,淡淡道:“没老师家那只好吃。”
刑台云无声笑笑。
今天这场饭局进门后他也能看懂一些,不过哪家都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他不参与进去,只做个后盾,该张口时张口,该维护时维护。
但两人这一来一往在外人瞧来就是蜜里调油的甜蜜。
关艳收回目光,转眼瞥见老公的大肚腩,一瞬间倒胃口。
但又想想,自己老公家底殷实,在国企任高管职务,公公婆婆不需要负担,两老加起来每个月还有八千块的退休工资,以后不管带孩子还是钱财上都很能帮助到他们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