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看完整体方案把平板还给他,周宸良以为她会问一些细节,哪料她问出口的却是,“你吃饭了吗?”
周宸良反应过来后眼尾弯了弯,“怎么,你要请我吃饭?”
“便宜的你吃吗?”林栖反问他。
周宸良笑起来,发动车子,“你请客就行。”
两天后,林栖的事情在网上发酵。
周宸良的运营团队确实厉害,仅用”白衣天使”,“公职人员”,“性侵”,“黄谣”四个词就抓住了社会热点和大众的猎奇心。
将矛盾对立推到顶端,以弱势方的形象占据了舆论上风。
没有人知道,公关交给周宸良的第一版方案更为尖锐,“□□未遂”被周宸良否定,改为了“性侵。”
这件事情扩散很快,甚至上了同城新闻,而造成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记者围堵凌空派出所和林栖所在的医院,云县的派出所也被推到风口浪尖。
邹兴虽不是公职人员,但他爸是某局领导,这引起了不少网友和上级关注讨论。
对林栖不友好的声音肯定有,普罗众生万生相,人人有自己的观点和见解,手下的键盘当然也是任由发挥。
所以即使周宸良的团队对林栖的个人信息特意做了保护,但所有人都清楚,包括周宸良和林栖,这种事件进入了大众视野,互联网时代是没有隐私可言的。
很快林栖的信息就被扒出来了。
林栖从医院离开那天几乎身边的所有同事都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
可能是早有预料,林栖心里其实没太大波动,面对同事们的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大门有记者蹲守,林栖从医院侧门离开。
刑台云的车就停在侧门门口。
“上车。”
林栖只是顿了两秒便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刑医生也是来安慰我的?”毕竟今天所有人都在安慰同情她。
刑台云从后视镜看林栖,果然如想象中的那样平静。
“你需要吗?”刑台云打转方向盘,“你要真是软弱无能的羔羊我倒是安慰你两句了。”
关键你是披着羊皮的狐狸。
林栖瞥他一眼,装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所以刑医生找我什么事?”怕刑台云接话她又岔开话题。
“你被举报了”,刑台云跟她讲了大致事情经过,也不跟她兜圈子,“窦美娥,这个人你认识吗?检举你的人是她。”
林栖沉寂了半晌,淡淡道:“知道了。”
“现在什么打算,这件事热度过去前医院估计会让你休假几天。”
林栖早就做好了打算,她不想现在的住址被曝出来,但出去住酒店要花钱,而这件事家里不可能不知道,她怎么说都得回去一趟。
她甚至早就已经收拾好行李暂放在红毛那,回去拉上行李就去车站。
但她肯定不能这么跟刑台云说,甚至因为他刚才莫名其妙的话林栖特意强调道:“我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先回家待几天吧。”
刑台云嘴角扯了个淡淡的笑。
“应该是今天走吧?估计行李也收拾好了,这样吧,我送你去车站。”
林栖:“……”
“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确定要我把你放大街上?”
林栖考虑了两秒钟,算了,怎么说自己现在也算个名人。
“那谢谢。”
到了小区门口,林栖给红毛打电话。
刑台云不动声色的观察周围环境,然后瞥林栖一眼。
她脑袋微偏,注意力放在外面。
很快副驾的车窗降下来,一颗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脑袋凑进来,刑台云听见一道年轻的男声,清脆的喊了声姐。
刑台云视线落回林栖身上。
“姐你别下来了,我帮你放行李。”
红毛拖着林栖箱子来到后备箱,托起箱底两手打抖抖,使出吃奶的劲都没扛进后备箱。
刑台云在后视镜中见红毛吃力便下车去帮忙。
他接过行李箱,单手提起放进了后备箱。
红毛哈哈笑道:“姐夫你臂力真好。”
“我跟你姐是同事。”
红毛挠挠头,“这样啊,不好意思。”
“没事。”
回到车上,林栖警惕地问刑台云,“你们说什么?”
红毛单纯,就怕他说漏嘴。
刑台云那把嗓音低沉温柔,落拓大方地重复一遍红毛的话,“他说姐夫你臂力真好。”
林栖:……
“他误会了,我回头提醒他。”
“他肯定是误会了。”刑台云又不急不缓地搭腔。
林栖:……
“箱子里装的什么那么重?”刑台云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书?”
林栖:“……”
这个男人说话有毒,但该死的温柔,她都不好发挥她的口才。
林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没有啊,装的板砖。”
刑台云低低笑了声。
把林栖送进车站,看着大巴车出发后刑台云才打转方向盘离开。
刚起步医院同事的电话就进来,“邢医生你人呢?”
刑台云的车子和大巴车朝相反的方向,落日余晖开道,后视镜中那一点橘黄色的大巴车尾渐渐淡出视野。
刑台云收回目光,实话实说,“在外面。”
“你翘班啊刑医生。”
刑台云淡定辩解,“我没排手术。”
“那你也是翘班!”
【作话】
第9章
☁试探。.
林栖高中就开始上寄宿学校,这些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呈凹状的筒子楼布局像一张血盆大口,向林栖伸着獠牙。
对这个地方,林栖印象最深的是常年聚在楼下的那群老女人。
脑海中的那群人没有分明的五官只是一片模糊的形象,像是躲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鬼怪.
很多年来,林栖只记得那粗噶的声线和直白又毛骨悚然的眼神。
林栖拉着行李箱走过,听到那些角落里的低语。
林家那养女的命是真的硬,邹家碰上她搞得儿子进大牢老爹被审查,都快家破人亡了。
新闻里说她被性侵了,性侵是什么意思?被强/奸了?
林洲和周宁下楼接林栖,在楼梯口碰到她。
林洲接过林栖的行李箱,沉默着往上搬。
周宁瞧兄妹两气氛不对,挽起林栖的手臂往上走,刻意放慢步子拉开跟前面的距离.
周宁小声跟林栖说:“新闻你哥见到了,昨天晚上抽了一晚上闷烟。”
“他倒是跟爸一样,一不高兴就抽闷烟。”林栖垂眸看着老旧的楼梯,淡淡地歪了一句。
“你还笑得出来,邹兴有没有欺负到你,我们都担心死了。”
周宁仔仔细细瞧了她一圈,一脸后怕。
“我好好的呢,回家说。”林栖捏了捏嫂子冰凉的指尖。
周宁早就做好一桌子菜等着她,林栖洗了手和哥哥嫂子坐下来。
头顶一盏暖黄的灯泡,一家人温馨的坐在餐桌下。
上一次回来太匆忙,林栖目光在家里游转一圈。
老旧的三室一厅如今只是换了几次家具,房子还是曾经的房子。
逼仄,背光,隔音差,却被嫂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细微之处的装饰点缀又有别样的温馨。
“多吃点。”周宁往她碗里搁了一块红烧排骨。
林栖抬头笑了下,“谢谢嫂子。”
饭桌间林栖偷偷瞥了林洲几眼,男人沉默地吃饭,冷着一张脸,小半碗后就放下了筷子,但也没下餐桌。
这段时间里林栖没有受影响是假的。
生活节奏被打乱之外,如果一开始只是因为省钱而节衣缩食,那后来手机里占满邹兴的骚扰信息,林栖是真的再也没有食欲胃口。
收到邹兴裸/照那天晚上,林栖冲进医院厕所抱着马桶止不住干呕恶心。
林栖瘦了,林洲今晚看到她第一眼就察觉出来。
太久没吃到家里的饭菜,这段时间来又亏待了自己,林栖一连吃了三碗饭。
她知道林洲的脾性,如果她此时放下筷子,林洲铁定开始张口教育,但只要她还在吃,就算他再生气,也会先忍着脾气先让她吃饱。
简直跟那老头子是一样的怪脾气。
林栖有意捉弄他,放慢吃饭的速度,胃口大增,一碗接一碗,看着林洲阴沉焦闷的脸有一种戏耍他的乐趣。
林洲眉头越皱越紧,喊周宁,“再给她炒两个菜去。”
周宁也是一脸心疼地看着林栖。
想着她在外面怕是吃不好过不好的,正思绪睡觉的时候跟林洲说说,再给林栖每个月多补贴1000块,刚准备起身,林栖立马放下碗筷,“我饱了。”
林栖是真的饱了,撑饱了。
嘴巴里鼓着的最后一口饭把她的脸颊撑得像可爱的小金鱼。
换往常林洲还会笑话她,今晚却是冷着脸偏开了眼。
“吃饱了就过来。”
林栖从餐桌跟着哥哥转移客厅,眼前的男人还不过三十,却老成得像当爹的一样,林栖嘴角扯了抹淡笑。
周宁收了碗筷进厨房,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外面。
开饭前她怕家里气氛太冷所以打开了电视机放了个综艺节目,现在电视机里叽叽呱呱的声音吵得她听不清外面的情况。
惴惴不安地刷着碗,直到听见兄妹两剑拔弩张时,她赶紧冲出厨房。
林洲扬起的手在灯光下细微的颤抖,那双手布满老茧,筋脉膨胀有力量,巴掌却始终没忍心打下来,两人都吵红了眼眶。
林洲脱了力坐进沙发里,他弯下背脊,双手捂着脸颊垂头哑声说了句,“是哥给你添麻烦了。”
林栖倔强地偏着脸,眼泪从眼眶垂落,她高傲地仰着头,哽咽道:“哥,我只是想讨一个公道。”
晚上周宁去林栖的房间跟她睡。
熄灯后两人久久没有睡着。
周宁开口,“小栖,别怪你哥跟你生气,要是你真出事了,他得自责死。”
林栖望着天花板,“我知道,他才不会打我呢,他这个人软弱,以前爸打他的时候都是我护他。”
周宁笑笑,“你哥有时候是软弱,有时候又是怕惹是生非。”
“所以我喜欢你火辣的性子,嫂子,有你在别人还欺负不了我哥。”
林栖低低道:“他比我大也比我懂事早,小时候爸带我们换到这间小房子虽然爸不说,但哥知道家里没钱了,他以前爱踢足球后来就不贪玩了,反倒开始学做饭照顾我,不敢惹是生非,怕爸揍也怕给爸添麻烦,性格就这么养成的。”
“嫂子,你没发现吗?其实我哥我两都有点小气,见钱就眼开,爱钱如爱命,还喜欢贪各种便宜,你看他抽的那烟,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见他抽最便宜的红塔山,到今天他还在抽红塔山。”
“还有那个都掉漆的一块钱打火机是不是,”周宁眼角弯弯,又道:“但你哥对我还挺舍得呢,上个月还给我买了个好几千块的包。”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两双眼睛亮堂堂的。
周宁转了个身侧躺,望着林栖模糊的侧脸,“小栖,你是优秀的人,但现在谁都笑话你是靠家里,其实你哥有时候挺后悔的,当初他是怕你跑太远会跟家里断了联系,所以听姨妈的主张给你张罗了这份工作,现在却让你那么委屈,还遇到这些糟心事,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一直膈应着这件事。”
林栖很难说什么。
个体发散出的人际关系有很大区别。
如果是陌生人,拒绝的含义可以就那么简单。
角色换成家人,一切变得复杂。
任何事情都同理。
一方面林栖怨恨家里这样武断安排她的人生,可是就像周宁说的,林洲的出发点是好的,她做不出大吵大闹一架跟家里断绝关系。
沉默两秒,林栖只问道:“我哥跟姨妈还僵着呢?”
“嗯。”
“姨妈对我哥还是真心的。”林栖低低呢喃了句。
姨妈催着她进社会催着她嫁人,说白了是怕她给林洲添负担,这点林栖看得很清楚。
林栖思考半晌道:“嫂子,改天家里请姨妈吃个饭吧,不要为了我的事坏了两家的情分。”
姨妈上门吃饭是三天后。
“你姨姐呢跟你姨姐夫度蜜月去了,你姨兄在单位里忙死啦,所以今天就我来了呀!”
林洲是很传统的男人,家庭观念深重,孝亲敬长,跟长辈低头认错的事能屈能伸。
其实在林栖看来,林洲这份尊卑有时候拿捏得有些是非不分的愚昧。
但林栖不会说什么,林洲没读多少书,一辈子也困在这座小县城,林栖从不用自己的见识去嘲笑看不起林洲,也不去埋怨他,更多的,她觉得难过和可惜。
如果不是小时候那场变故,又怎么能说他哥不会有另一番的人生光景,不止是他,连父亲都是。
“姨妈来了呀,快进来坐。”林栖从厨房出来,对姨妈笑笑。
姨妈脸上的笑容却消散大半,皮笑肉不笑道:“小栖也在呀。”
林洲没注意到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把人请到沙发处坐下,给姨妈泡茶。
林栖回到厨房帮嫂子打下手。
周宁低估道:“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姨妈,爱搬弄是非,要不是她在外面到处传是她给你安排的工作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嚼你舌根,说好心的时候对你也好,不好心的时候心黑得很。”
林栖撞撞嫂子的肩膀,“你怎么还替我打抱不平起来了,管她是唱红脸黑脸,只要她对我哥你两好,你两日子过顺畅了就行,不用替我担心,我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自有我的盘算。”
周宁剜她一眼,嘀咕道:“等着看吧,等会吃饭的时候她铁定要夹枪带棒的挖苦你。”
“那我哥肯定不干啊,虽然他敬重姨妈,但哪次姨妈说我的时候哥不护着我。”
“你倒是想得开,这话都说出来恶心完你了,你哥再护你有什么用。”
林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却没多少温度,“所以等会儿你别冲动,别替我出头,吃完饭把我哥拉进厨房跟你洗碗就行,让我跟姨妈聊聊,我自己解决。”
林栖下巴磕到周宁肩膀上,“嫂子,你等会儿把红烧小排放我跟前哦,我爱吃。”
“知道,还不晓得你。”
一顿饭姨妈耍够了威风,周宁那暴脾气瞧不下去,早早拽林洲进厨房洗碗。
林栖瞧了厨房一眼,细细啃完最后一块排骨才起身坐到姨妈身边,又捡了眼前的几样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