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止一个人下了山,走了好久,走了好远。
他身上有姜意欢给的金子,还有谢清云给的护身符,什么都有了,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缺,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双目放空着。
哐当——
他面前倏然有个样貌丑陋的女子朝着他这边丢了一把手绢,不小心把沿路的花盆给踢倒了,泥土翻得到处都是,碎掉的瓷片在地上四分五裂着。
江风止倏然回过神,他阴恻恻的笑了一声,“小姐,麻烦让让。”
那个丑女却直接贴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江风止,我是长乐,求你救我一命。”
江风止瞳孔瑟缩着,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丑女。
她穿着一件村里买的大红碎花袄子,里面配着一件已经洗到发黄的麻布衣裳,下面穿的是一条很肿的棉布裤子,看不出真实的身材。
但是脸是真的丑,丑得还五花八门。
浓浓的黑色眉毛,看起来就像是用黑色的毛笔蘸满了黑沉的墨汁,然后就往脸上画,像两条蜿蜒的毛毛虫,长相喜人。鼻子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因为上面全部都是麻子,忘了说,她的肤色也是黝黑的那种,但是仔细看跟脖子的色差稍微有点大。
再加上,这个女子外露的部分如此粗鄙不堪,但是手虽然故意蒙了一层灰,但是刚刚碰到手上的触感却是真实的,柔软细腻。
江风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么惨了,他明朗的笑了笑。“长乐?你怎么会在这里?玩我呢。”
长乐左右看了看,然后拉着他就走。
二人很快七拐八弯的到了一条没有人的小巷子里。
长乐找了个水井,然后打了一桶水上来,把脸一擦,明亮昳丽的面貌重新露了出来,跟她身上的这身衣服十分的不搭。
长乐着急看向他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京城,变天了。”
江风止皱眉道:“什么意思?快说,江国公他们呢?”
长乐摇了摇头,“江国公没事儿,出事儿的是我们。”
江风止的表情重新轻松了下来,他靠在墙壁上,双手怀抱着胸口,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曾经这个未婚妻。
“哦,所以呢?那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还大费周章的来蓬莱找我,真是辛苦你了。也是想不到啊,咱们荣宠无双的长乐公主,啧啧啧,有朝一日居然轮落到了需要我这个废物世子来救一救的地步了,但是呢,很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情在外面,所以不能陪你久留这里,你如果差钱的话,我可以酌情给你一点。”
长乐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二字来形容。
她从淡然到着急到发怒到平静,只过了这么一段话的时间,这个女人的心理素质的确超强!
江风止继续看着她,等着儿她嘴里吐出一些个八卦来。
实在是太无聊了,江风止甚至都有些期待她会说出什么样的皇家密辛来。
可是,等了就有一炷香的时间。
长乐也只是抱臂靠在墙壁上,一个字儿都没有往外说。
最后,还是她转身要走的。
这女子,敢爱敢恨。
这点,倒是让江风止都觉得动容,他拉住了长乐,这一句话说得倒是恳切。
“说罢,你到底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长乐甩开了她的手,那背影就像一个赶赴断头台的烈士,每一步都走得落落大方,就算是落魄了,也丝毫没有失去天家的威严,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长乐淡淡道:“既然江公子无心帮我,那我也没有必要说了,何苦呢?”
江风止这是被气笑了,一开始他是真的不想帮,只是想看长乐的笑话,可是又看见这个女子一发现自己不真诚,立马就收回了哭诉的那个心,走得如此的果断、决绝。
这让他又开始起了好奇的心思,他现在甚至是真的想对长乐伸出援手,说不出为什么,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从普京城到蓬莱,带着一个车队跑过来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看起来长乐的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她如果是自己来的,这个时间还要加一倍,期间遇见了多少的磨难,不用说闭着眼都可以想象。
江风止重新调整好语气说道:“长乐,你好好跟我说,你遇见了什么事情?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你不远千里,翻山越岭的来蓬莱找我,不说就走了,岂不是可惜?”
长乐转过身,正好面对着江风止。
二人的穿着打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论气质来说,穿着红色碎花袄子的长乐,还要更胜一筹。
长乐笑了笑,幽幽说道:“江风止,你要是不想帮我,就算我今日说破了嘴皮子那都是没有用的。我来这么远找你,也只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帮我了,或者说这件事情,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长乐的柳眉微挑:“风止门少主,江、风、止。”她的食指戳着江风止的肩膀,一双漂亮的凤眸里面,有风尘也有仇恨。
江风止自嘲的笑了笑,“哦,原来是被人诬告了啊,还是另有其事啊?需要找情报所以来找我,真有你的。谭道不是在普京么?你找他,只要给足了钱,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要不远万里的过来,找我本尊?”
长乐收回了手,她的眸子低敛着,里面蕴藏着阴翳跟暴戾。
“这件事情,我只敢告诉你,其余的人,我都不放心。”
江风止倏然愣了一愣,能让长乐这么说话的事情,那一定是非常的严重了。
长乐左右看了看,又不放心,然后拖着他来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她从怀里掏出钥匙然后咔哒一声门闩倏然打开,她带着江风止走了进去,最后自己小心的落上了锁。
院子里还有几个暗卫,当然都是藏在阴影里的,但是江风止都是玩这些的高手,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真的落魄了,没想到也只是伪装而已。
院子里面该有的豪华陈设一样不少,显然是铆足了劲,要在这山底下守着他下来的。
他倏然问到长乐,“要是啊,我说要是,我在蓬莱仙岛上面玩个十年八载的,就是不下山来,你怎么办啊?你还在这里守着我?不是犯傻吗?”
长乐嗤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你对姜意欢的那点小心思,能天天在那山上看她跟那和尚整日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笑话,不过你也比我想象中呆的时间要久了,至少你坚持了我看看,有一个周吧,我也是才来这个地方两日,还说碰不见你呢,你瞧,这不就是缘分到了?”
“缘分?”
江风止摩挲着侍女端过来的茶盏,眼底有真切的笑意。
“说罢,要我帮你查什么?谭道你都不相信,那是我老师,他不会坑你,但是我会。”
长乐倒是不介意他真话真说,只慢吞吞的开口道:“我跟我的弟弟长生,他被判谋反,而死,而我现在正在被举国通缉,没了办法才往这关外跑的,关内我一露脸立马被各路人马抓走。所以,我只敢逃出来,然后正好沿路听说你跟着姜意欢来到了这里,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谋反?”
长乐点了点头,她轻飘飘的说出那两个字,好像并没有任何感觉。
江风止听见这话都要愣一下,这事情可不好搞。他继续追问道细节。
“你将你现在遇见的问题跟得到的信息,全部记在一封信里,然后我带走,之后有人会联系你。”
长乐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走哪里去?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
“不可以!”
江风止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长乐坚持要跟他走,“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好不容易遇见了你,你在事情没有给我办妥之前,哪里都不可以去!”
江风止觉得自己被赖上了,他说:“姑奶奶,我看你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这关外的消费水平又很低,你随便花点钱买个院子,然后请人好好装修一下,再买几个仆役,这个日子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的吗?”
长乐红着眼睛说道,手上力道却不减:“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逍遥法外!而我弟弟已经上了断头台!他的仇我一定要帮他报回来!我没有兴趣在这边关,隐姓埋名的生活一辈子,如果余生要这么生活,我宁愿当时在普京死的那个人是我!”
江风止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有你未来的计划不会是要拥兵自重吧?”
长乐吐出一口清气,说道:“我只想要拿回属于我们姐弟的东西,老李家的江山,应该是我们的。”
江风止曾经也听过很多皇家的谣言,当时听,只觉得很离谱。
但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越真实的事情,越是假的。
越离谱的,才是越接近真相的。
长乐笑了笑,坐在石凳子上,悠悠然的说道:“左相坑了我们一把,他说联合了朝堂的一大批人,还有远在边关的甄将军,已经定好了时间,就在八月初二的时候,逼宫谋反,让我弟弟长生继承正统。我一开始就觉得事情不对,哪里有这么简单,所以我留了一手,我也提醒了长生,但是最后........”
“长生谋反,死状...”她倏然哽咽,那好像是一个很触目惊心的场面,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颤,“奇惨。”
“我在午门,甚至凑不回他一块完整的皮肉,最后啊,都被野狗吃了。”
长乐在笑,笑着眼角飙泪,“你说成王败寇,为什么如此残忍呢?”
第164章 别想太多
江风止走后。
一切生活的照旧,只有曾经他留下来的一些手工活玩意儿,还有他住过的那间房子,能短暂地昭示过,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姜意欢有时候撑着头坐在他门口的院子里,神情涣散。她没有朋友,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一个也没有。
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
还是自己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庞搞出来的问题,她不知道多少次想过,不要这张脸了,那父亲跟兄长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快死掉了。
后面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也不会找上她?
“想什么呢?”
谢清云从茶室里走了过来,他手上端着一壶茶还有两个造型别致的建盏,一个是土陶上面烧出了天青蓝色还带有瓷器特有的裂纹,一个是红色的裂纹,都很漂亮。
一阵劲风刮了过来,将她秀发吹得翻飞,她抬起头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她笑了。“什么茶啊?”
故作开心、故作镇定,都逃不过谢清云的眼睛。
他坐在她对面,手上的木质托盘放下,谢清云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慢慢的,不慌不忙,眼里总是呼出一种自得的感觉。
姜意欢羡慕。
这些人,不慌不忙。
谢清云答道:“是茉莉花茶,你不喜欢喝岩茶,所以这个是从新做的花茶,你先试试合不合口味?”
姜意欢倏然握住了他的手,“还是你好呀,知道我喜欢喝什么,不喜欢喝什么。”
谢清云摇头,“这个茶,是江风止自己做的,他走的时候给了九月,她一直忙忘了,我刚刚过去的时候给我说了一下,他还做了很多口味,有玫瑰、雏菊、青草。”
姜意欢喝了一口清新的茉莉花茶,手上动作顿住了。
“你说什么?还有青草味道的茶?你确定他真的不是故意留下一堆毒药给我喝吗?”
谢清云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看看吧,我也不敢泡这个茶,但是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面用油纸包裹着草绿色的茶叶?
可以说是茶叶吧。
跟茶叶倒是长得挺像的,这些草闻起来很香。
姜意欢捧在自己的鼻间闻了一下,笑了笑,“好闻,别喝了浪费,我喜欢青草的味道,拿给我做一个香囊吧。”
谢清云点了点头,“好啊,我给你缝香囊,你自己不是不会么?”
姜意欢的脸倏然臊了起来,一个女人,女红什么的都不会,只会整日提刀打打杀杀,还会弄点药草,看看病,没了。
挺受挫的。
姜意欢抬起了眸子,“我自己来!我学习就行了。”
谢清云笑了笑,“好,那你自己来。”
“我陪你。”
姜意欢笑着点了头,“清云,我有没有说过,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好,特别好。”
谢清云低头说道:“江风止会回来的,别想太多了,他有王者的命,就算这辈子是个草莽都能东山再起,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真实,生下来的事情,很多就是确信的事情,任谁也改变不了。”
“我们跟普通人不同,我们身上不会沾染因果。但是他们会,放江风止离开,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也是对他好呢。”
姜意欢笑了笑,“王者归来啊。”
“是啊,王者归来。”
与此同时。
驶向东瀛的船只正在海面上稳定地行进着,江风止一身蔚蓝锦袍头戴金冠,脸上永远挂着那抹看似嘲讽的微笑,一副货真价实的纨绔样。
长乐终于能换上漂亮的衣裳,但她还是随意裹了一件红色的纱裙,墨发纤细柔顺,随意地披散在腰间,她手上拿着一封信,递给了江风止。
江风止掀开眼帘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半晌,接下信没有拆就塞进了怀里,他平日跟长乐没事的时候碰面也不会寒暄两句的,这两个人,就像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任何一个人打破他们这种微妙的平衡都有罪。
“不当着我的面展开么?”
长乐问道。
江风止转身去看一望无垠的海。
“不了,我自己看,有有用的信息,我会转达你。”
长乐不服气,继续说道:“江风止,咱们现在好歹算是一条线上的人了!你还能不能对我多一些的信任?这么不相信我?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你的大本营?”
江风止回头看她,眉目里满是阴郁跟戾气,“谁说我要带你去我的大本营?”
长乐失神道:“不是去东瀛?那不就是你的大本营。”
江风止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来回晃动了一圈,“那不是我的大本营,况且,就算不是大本营,我也不会带你过去。我现在把你放在我的身边,只是为了单纯地保你这条命在我们交易完成以前,你不会突然死掉而已。仅此而已,你千万不要想太多了。”
长乐看了看他,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海鸥从地平线起飞,往这天际线去。
江风止侧头对着长乐身后的夕阳吹了声口哨,这让长乐很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一眼。
空地,什么都没有。
长乐越靠近江风止这个人,越觉得这个人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明明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人,做些事情怎么就这么离谱呢。
有时候又像个小朋友一样。
长乐摇了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