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傻逼……？”宋吟没忍住，还是轻声吐槽了一句。
“我那个时候……很生气，完全失控了，什么时候动手的都没印象，反正就是打，往死里打，等我被人拉开的时候，看见方志远躺在地上，满脸血，门牙都掉了一颗，我意识到那都是我干的。”
“我突然就有点害怕，可能和肖万雄待久了，或者，可能我身上就是存在着这种暴力的基因，在我的血液里流着……我居然会变得和他一样，发起火来失了理智。”
肖焕的声音又低又哑，抖得很厉害，这回不只是声音抖，人也开始抖，但很轻微，努力压制却又控制不住的感觉。
宋吟察觉到一点儿他这话里不对劲的情绪，抬眼关切地看着他。
“我很害怕，变成那种人。”肖焕缓缓抬眸，胆怯而小心地迎上宋吟的目光。
那一刻，宋吟的心突然就犹如被锋利的刀子割过一般，痛得呼吸困难。
少年的这个眼神狠狠将她刺痛，那是一个怎样的眼神？茫然、无措、胆怯、痛苦、脆弱……很多情绪揉杂在一起。
那么强大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多困难的事儿都扛过来了，却因为这种事情……开始怀疑自己。
他怎么可以怀疑自己呢？他明明这么这么好。
“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焕’是光明、光亮的意思，但是我好像……并没有长成她期望的那个样子。”肖焕垂着头，轻声说，语调很丧。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人轻轻捧住。
宋吟张开手，两手轻捧着肖焕的脸，手掌覆住他下颌线连着后脖颈一直带到脸颊的区域，少女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万分郑重：
“你听好了，你和肖万雄不一样，也绝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你很好，非常非常好，不用怀疑自己，也不用害怕些什么。”
宋吟咬字咬得有些重，语速放缓，说得很清晰很认真，生怕肖焕不肯相信她似的。她直白又毫不吝啬地给予他最确切的肯定。
“你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期待，你要相信自己。”少女眸光流转，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也要相信我。”
肖焕有些震惊地盯着她看，似乎是没有想到宋吟会和他说这些。
“我的阿焕很好，真的。”宋吟声线轻颤，哽咽了一下。
肖焕愣住了。
宋吟眼眶发热，极力控制住自己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不光亮也没关系，胆子小也没关系，你什么样子都可以，你……”
她不会安慰人，感觉说什么都有些苍白，肖焕的情况又太复杂，纵使脑子里塞满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但太乱，她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能重复性地向他表达出一个意思：你很好。
第118章 为他哭
“你已经比这个世界上许多许多人厉害了，经历过这些，还能走到这一步，真的非常了不起，我真的很……很佩服你，如果换作是我，可能早就自暴自弃了，我……我该怎么说你才会相信自己真的很好？”宋吟说着说着，哭腔越发严重，一双眼睛湿润着看肖焕。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相信你的。”肖焕柔声接了一句。
眼眶里的眼泪越积越多，再也承受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宋吟只觉得鼻子发酸，喉间发紧，整颗心都仿佛浸入了极酸极酸的柠檬汁里。
真是奇怪啊，运动会的时候她的腿摔成那样，她没哭；沈芳和宋仁国不信任她对她大加指责，她没哭。现在看到这样的肖焕，她却哭了。
看到他将自己深埋心底的、破碎又秘密的记忆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看到他明明这么好却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怕自己变成最害怕最讨厌的那种人，眼里流露出痛苦茫然的情绪，看向她的眼神都变得胆怯和小心；看到他用这么温柔的表情对她说：我就算不相信自己，我也会相信你。
她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其实肖焕在刚刚听到少女第一声哽咽的时候心就慌了，现在又看到她的眼泪，便更慌了。
他从没见过宋吟哭，况且这哭……还是因为他。
为他哭的。
宋吟突然就很想抱一抱肖焕，她向来是说干就干的性子，连四楼的空调外机都敢踩，只是抱一抱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少女张开手，从他的脸颊顺着攀上了他的脖子，人倾过去，抱住了肖焕。
“相信我还不够，你还要相信你自己。”女孩子的声音软得不行，带着委委屈屈的哭腔，语气却很强硬，说出来的话不容置疑。
“好，好，听你的，相信，相信……”肖焕有些无措，有些慌张，整个人都僵住了，很乖地顺着宋吟的话说。
“跟我念！阿焕最棒！阿焕是最最棒的！”宋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打鸡血，有些激动地吼了这么一句。
“……啊？”肖焕呆了一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喊话吓了一跳。
宋吟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闻言，有些不满地轻轻蹭了蹭，手拍了一下他，催促道：“啊什么啊？快跟我念！”
“阿焕最棒！”她又重复一遍。
“阿……阿焕最棒。”肖焕感到有些羞耻，非常勉强地跟着念了一遍。
“感觉好点儿了没？”宋吟立马问道。
肖焕稍微反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宋吟这是在安慰他。
想来是因为自己刚刚不小心流露出的那点消沉情绪吧。
只是，这安慰人的法子……可真是别具一格。
“阿焕最棒”？
其实都不需要这些，她的一个拥抱就足够了。
“嗯，好多了。”肖焕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她逗笑的，还是因为这话确实起了作用，反正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他回抱住宋吟，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带得更近，两个人紧贴在一起。
他听见宋吟吸鼻子的声音，还有悄悄往他肩上抹眼泪的小动作。
肖焕笑了笑，温声问：“你哭什么？”
明明受伤的是他，出生在这种家庭里的也是他。
怎么反而宋吟这个旁观者哭了？
他讲得有那么感人吗？居然还能把小姑娘讲哭？
另一种安慰人的法子？
宋吟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儿哑：“我就是……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肖焕又笑笑，低声诱哄。
“肖万雄太不是人了！那方什么远也是个缺心眼儿！这都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人会坏到这种程度？他们伤害别人的时候心都不会痛的吗？”宋吟开始复盘，骂人骂得很投入。
“还有你母亲，当初为什么就看上了那种人渣呢！如果时光能倒回，我希望她一定要离肖万雄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碰上。”
“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我了。”肖焕突然开口。
宋吟一愣，反应过来，慢吞吞地说：“哦……那倒也是……”
“还是得先生下你，再躲得远远的。”宋吟认真说道。
肖焕被她这认真的语气逗笑，轻抚了几下她的背，声线低，悠长又磁性，像会下蛊，他问：“还有呢？除了这些，还为什么难过？”
“还……还有，还有你呀。”宋吟没多想，老实说道。
如果肖焕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该是怎样一个意气风发、骄傲的模样？虽说现在这样也不错，但终究是缺少了点儿……光亮。
对，没错，就是光亮感。他母亲最期望的那个特质。
她想起之前看肖焕一打五那次，少年脸上的那种阴沉狠戾，冷漠到骨子里的神情，太吓人了。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虽然很不忍心，但她不得不承认：纵使肖焕已经很努力地挣扎出来了，他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个还算能融入正常人群的人，但原生家庭对他造成的伤害与摧残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且难以抹除。
在别的同龄小孩儿都无忧无虑，天天想着吃零食玩游戏的阶段，他遭遇的问题却是：怎样生活下去？
父亲十级酒鬼加赌徒，脾气暴躁，家暴成性。母亲因忍受不了，早在他幼年时就跑了，一连十多年踪迹全无，生死未卜。
而他自己，一边忍受着父亲时不时的暴行，一边去打工努力维系这个破败不堪的家。
甚至还要学习！能考年级第一的那种学习！
这……
宋吟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在她一心沉浸在为肖焕的悲惨经历感到悲痛的时候，却听到这人突然冒出一句：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为我哭吗？”
宋吟：“？”
这人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儿？
所以……他刚刚都是在套她的话？
就是要等她说出因为他这种话？
宋吟呆了一两秒，有些别扭但也勉勉强强地承认道：“……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虽然肖焕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确实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第119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降福星”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宋吟觉得差不多了，脑袋从肖焕肩上抬起来，手臂也松了松，想放开他。
但是她这边放开了，肖焕那边却没放。
依旧搂得紧紧的。
宋吟刚刚自己投怀送抱的时候还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当时看肖焕那副小可怜样儿，她心疼得不行，一心只想抱一抱安慰一下他，出发点很单纯，就跟安慰吃不到糖的小朋友一样。
可现在被肖焕这么带有侵略性地紧搂着，她后知后觉地感到……
别别扭扭非常不自在、心跳加速砰砰乱跳、脸颊发烫耳根子发烫脑子也烧得慌的那种感觉。
――每次和肖焕有亲密接触都会冒出来的感觉。
肖焕可不是什么吃不到糖的小朋友，他是会给自己汲取糖分的心机boy。
少年紧搂住宋吟不让她走，视线下移，落到她白皙细嫩的肩颈处，手从腰的位置慢慢摸上来，摸到她后脖颈突出的几节颈椎骨，指尖一点一点地轻抚着每一节骨头、每一寸肌肤。
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却能给他那么大的力量。
肖焕低头，慢慢凑近，在宋吟的颈间印下一个吻。
近乎虔诚。
宋吟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了一下，头皮发麻，顺着脖子脊椎一直麻到尾椎骨，很奇怪的感觉。
她推了一下肖焕，低吼：“你干什么？！”
耳边传来少年低低的笑声，他抱着她，距离为零，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因笑而微微震颤。
“笑什么？”宋吟有些恼。
“没什么。”肖焕应道。
“宋吟最美。”他突然冒出一句。
“啊？什么？”宋吟懵了。
突然夸她干什么？
“多谢夸奖，我知道我最美。”宋吟虽然还懵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非常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句话。
肖焕笑了一声，“你还挺自觉？”
宋吟：“那是当然。”
肖焕又笑一声，说：“你不记得了？你的驱鬼咒语？”
被他这么一提醒，宋吟终于记起了这茬儿。
这是她在鬼屋里为了安抚肖焕随口编出来的玩笑话。
“你还当真了？”她觉得有点好笑。
“我不但当真了，我还试验了呢，你这咒语灵不灵。”肖焕道。
他一直会有做噩梦的困扰，在梦里，肖万雄是恶鬼的形象，面目可憎，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来，拉扯着他，将他拼命拉入深不见底的阴暗巢穴。
他奋力挣脱，却被尖利的爪牙扼住喉咙，挣不开，逃不掉，只能越陷越深，逐渐烂在那一团废墟之中。
多少次，他在噩梦中惊醒，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将他吞没，他在近乎窒息的感觉中苟延残喘。
“哦？是吗，灵不灵？”宋吟还是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问了一嘴。
“灵，很有用。” 肖焕的唇角扬起个弧度，逐渐荡漾开来，笑得很温柔。
他有一次半夜惊醒的时候还真这么干了，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少年的声音低而哑，语气虔诚：“宋、吟、最、美。”
隔了两秒，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自己笑自己笑了一会儿，然后又补上一句：“宋吟你真好。”
又隔两秒，“宋吟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那种从噩梦中醒来的无力绝望感竟然真的好了许多，他的整颗心立马被宋吟全部占据，想到她，他的心会变得很柔软，什么痛苦都被治愈了似的。
当然，那后面两句他还暂时不能让宋吟知道，就让她认为全是那句咒语的功效吧。
“真有这么神奇？”宋吟有些惊奇。
她怎么觉得肖焕这话这么像在逗她玩儿呢？
“真的。”肖焕柔声说：“你听，恶鬼跑了。”
宋吟：“？”
她刚开始没明白肖焕的意思，但也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竖起耳朵听。
外头没有动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房子只剩下他俩浅浅淡淡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什么声响了。肖万雄应该是闹累了，回房睡觉了吧。
所以，肖焕所说的“恶鬼”，指的是他父亲吗？
“啊……是啊。”宋吟有些苍白地接了一句。
“你的咒语真厉害。”肖焕笑了一下，尾音咬得软软的，语调宠溺。
“啊……是吗。”听到这句夸奖，宋吟有些受宠若惊。
这和她的咒语有什么关系？只是碰巧肖万雄累了而已。
“是的，别怀疑自己，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降福星。”肖焕说。
百……“福星”本人宋吟同学突然感到有些羞耻。
不是，这种她随口编出来的脑残玩意儿这人记这么清楚干什么？！
这对话也太没有营养了！
肖焕终于松开她，起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走吧，我的小福星。”
“去医院。”
是哦，原本计划就是打算等肖万雄消停了再去医院的，只是中途插入了这么一段儿肖焕的悲惨人生经历，把宋吟虐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的，搞得她满脑子都是他，竟然把一开始的目的给忘了……
“很好，还算你自觉。”小姑娘抬着下巴，语气傲娇。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中，竟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你爸妈不会发现你不在家吗？”肖焕有些担心。
“不会，我房门反锁着，他们只会以为我在睡觉。”宋吟摇摇头，“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我会爬窗出来找你。”
小姑娘的神色还有些得意。
“不准再这么干了，很危险知不知道？”肖焕难得的一脸严肃地对她说。
大晚上的，从四楼窗户翻出来，踩着半空中的空调外机过来找他……想想都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