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和草莓——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3-08-11 14:33:42

  说完她转身就走。
  草莓味的烟草气息还笼在周流光的身边。
  从前她爱吃草莓,现在却爱抽草莓味的烟。
  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从前那个爱穿白裙子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思绪像眼前的霓虹光线般无限拉长,周流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到处盛开着鲜花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在花树下被簌簌落花包围的姑娘。
  那时候,她还长着一张很需要人爱的脸。
第2章 相遇
  凤凰花已经败了,合欢花却开的正好,栀子的香气掸也掸不开,各种颜色的无尽夏在路两旁连成海,扶桑紧挨着硕大的棕榈树靡靡开放。
  合欢镇到处都是花,花儿开在树梢,开在草地,也开在姑娘的头发上。
  夏薰把一朵香槟色月季别在鬓边,馥郁芬芳的香气浅浅淡淡萦绕在鼻息间,一扫人挤人的烦闷感。
  旁边的阿嬷笑着说:“夏薰今天真漂亮。”
  夏薰礼貌笑了笑。
  她想到出门前奶奶还着急给她比划手语:“小薰,花戴得越多,福气就越旺,你怎么回回就戴一朵,小气,看着就小气。”
  夏薰看着周围过来过去的男女老少,有人把花蔓编进长长的辫子里,有人戴着沉甸甸的花环,有人连耳朵上也夹着花……总之整条街上,只有她最“朴素”。
  大家之所以盛装打扮,是因为今天是合欢镇最重要的节日——撷花节。
  撷花节历时百天,每年的七月七号大家会聚在一起迎花神,这一天无论男老少女都要戴花,在大家心中,香气就是福气,花戴的越多人的福气就越旺。都说福气聚集的时候许愿最灵,因此这一天人们会在红绸带上写下心愿,系在镇子最古老的那棵合欢树上。
  十月十五号送花神,人们认为这一天任何人都能得到花神的祝福,也认为得到的福气只有分享出去才能结善缘,使福泽绵长。于是这一天大家都会送花出去,有人送给父母,有人送给情人,有人送给朋友,也有人无牵无挂便把花送给山川草木,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返璞归真。
  夏薰一直觉得,花的存在,是人类记住这个世界的理由之一。
  而撷花节的存在,是她愿意把合欢镇铭记于心的理由之一,哪怕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然后遗忘这里。
  她摸了摸头上的月季,想起十岁第一次参加撷花节时,妈妈曾告诉她:“漂亮的花,只戴一朵才好看。”
  即便妈妈已经离开这里五年了,夏薰还是一个听话的女儿。
  正出神,忽然“嘭”地一声,天空中绽开一朵烟花。
  所有人都抬起头,视线正巧对着太阳,每个人都眯着眼睛看。
  人群里爆发出起此彼伏的“开始了,开始了”的声音,同时人们开始拥挤,推搡。
  大家说的开始了,是指迎花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粉雾般的合欢树下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男人们高举火把,穿红裙的少女手拉手围成一圈跳舞,外圈的人们或随着音乐节奏鼓掌,或摇着手里的花环,他们口中都发出“嗬嘿嘿嘿!呦嘿嘿嘿”的歌唱声。
  当然,这一切夏薰只能听到,却看不到。
  她今天出门晚了十分钟,没赶上前排,就这么被卡在人堆里,一六六的身高,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后脑勺。
  只好仰头看烟花。
  只有在举行盛大的庆典时,人们才会在白天放烟花,但是世界上那么多花,只有烟花是绝对属于夜晚的东西。
  这里太嘈杂,她从不抗拒热闹,但抗拒喧闹,人们常常分不清二者之间的差别。
  夏薰把头低了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把红绸带系在合欢树上许个愿,夏薰或许会立刻逃走。
  终于,载歌载舞半个小时后,仪式于结束。
  夏薰也在这时艰难地挤到了合欢树下。
  她双手合十,默念了一些什么,然后和许多人一样,虔诚的把红绸带系在树上。
  她系了两条,一条是自己的,一条帮奶奶系。
  系完红绸她想走,隔着重重人墙,她猝不及防撞见一道视线,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殷乌茜戴了一个红玫瑰花环,大红色的裙子,大红色口红,哪哪儿都透着嚣张艳丽,自带一股超出年龄的成熟美,在人群里分外显眼。
  看到夏薰,殷乌茜眼睛粲然亮了亮。
  真是冤家路窄。
  她朝夏薰勾了勾手,红唇一张一合,口型好像是:“你过来。”
  夏薰攥了攥拳,又看了眼殷乌茜旁边的几个女孩子,脑海里不由闪过许多场景,小树林,巷子口,花圃,天台,厕所……还有那些场景里猩红的烟星,响亮的耳光,以及许多张冷漠的面孔……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刚转头,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小男孩,她被猝不及防的撞了一把,重心不稳,往后趔趄了两步,倒在了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她脖子用力梗着,努力不让自己仰倒。
  视线自下而上看到了一个男生的脸。
  准确来说,是看到男生遮的严严实实的脸——他戴着黑色口罩,头顶一个灰黑色的鸭舌帽,而帽檐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夏薰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感觉得到他在看她。
  第一次和男生这么近,还是在这么糗的情况下,她脸庞不由发烫,慌乱的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动作带起风,她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看起来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样子。
  男生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这个角度夏薰也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她看到他的左耳上垂着一个古铜色的十字架耳饰。
  这个人真奇怪,满身佛气,却戴十字架。
  “夏薰?”
  殷乌茜警告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夏薰像被击中般想起来她现在应该离开这,她匆忙抬起头,对男生说:“对不起,我先走了。”
  话一落,便猫着身子,从人群缝隙里挤走了。
  男生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睛里装有很明显的苦涩,很满却很淡,这让他若有所思。
  夏薰没敢回家。
  怕在半路就被人拦截。
  她沿着大路走到月半湾。
  合欢镇坐落于云市一个小县城流云县的南部,临靠漪江,月半湾是镇上一片能看日出的江滩,南边靠着无名山,发电风车在山上缓缓转动。
  走了好远,夏薰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
  身后果然没有人跟上来。
  她松了口气,怕她们会在回家的路上堵截她,只好沿着漪江边漫无目的的走,来到一片满是碎石的岸边。
  她爬到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把肩上的帆布包拿下来放到地上,刚想坐下,忽然听到身后有越靠越近的脚步声。
  她屏住呼吸,缓慢地回头。
  一道黑色的影子扑了过来。
  她“啊”地一声,后退了两步,一脚踩空,手臂下意识在空中挥舞想抓住什么,却在抓了把空气后掉进江里。
  “扑通”一声。
  硕大的水花像是把江面凿了个洞。
  水是浅水,但是猛地坠落,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夏薰瞬间就被呛懵了。
  她睁不开眼,胳膊腿又都被吓得发软,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在水里划动手臂,她不是出生在江边的人,与漪江打了几年交道但还是水性一般,看起来像是能被淹死。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又是“扑通”一声,有个人也跳进了江里。
  下一秒便察觉感到腰间一紧,那个人圈住了她的腰,然后她被生拉硬拽的拖到了岸上。
  在岸上她咳嗽了好久,吐了好几口江水。
  救她的那个人就躺在旁边大口喘气,他的手放在眼皮上挡着阳光,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绸带,夏薰视线一偏,看到了他耳垂上的十字架。
  夏薰认出他就是那个把脸遮得很严实的男生,也是刚才害她掉进江里的黑影儿。
  想到这,她的眼神变得戒备起来:“你为什么吓我?”
  男生在听到声音后转头。
  他湿濡的头发凌乱的扫在眉眼之间,像坚硬的一根根黑刺。他有一双线条凌厉的眼睛,眼珠黑得发亮,却是冷光,那种锋利的、尝过鲜血味道的刀光。但是刀是被人打磨过的,他的锋利却不经雕琢,更像是一双属于野兽的眼睛,闪烁着被捕猎后又逃生的警惕的眸光。
  夏薰缩了一下,更害怕了。
  男生盯着她不动,好像是在观察她,沉默许久之后,他忽然站了起来,转身,沿着水岸走远了。
  一句解释也没有。
  “你……”夏薰在后头叫了他一声,最终还是哑声。
  她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绸带,上面依稀能看到黑色的墨痕,看来是写完愿望还没来得及挂到树上。
  他的个子很高,人很瘦,却很有型,把简简单单的一身黑也撑的很好看。
  直觉告诉夏薰,他不属于这里。
  因为他是今天唯一没有戴花的人。
  难道是来参加撷花节的游客吗?
  她在原地目送他好久,直到他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回神,抖了抖满身的泥沙。
  然后她去石头上拿帆布包,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临走之前,她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帽子和口罩。
  想了两秒,她把他的东西捡了起来,拍了拍土,装进包里。
第3章 开学
  夏薰回到家的时候奶奶还没有回来。
  奶奶今天去县里干活去了,给人家当保姆,挺赚钱的,一天能挣一百五。
  像撷花节这么重要的节日,每一个合欢镇人都会重视到迷信的程度,奶奶也不例外,但似乎还是一百五十元的工资更重要,因为这笔钱关系到夏薰的学费。
  想到这,夏薰失了失神。
  ……不过奶奶不在家也好,省得看见她这满身狼狈。
  她赶快去浴室冲了个澡,浑身都是沙子和泥,她洗了好久才把自己洗干净。
  随后又把衣服洗了出来,拿到院子里晾的时候,有人敲门。
  “诶,小薰啊,你奶奶在家吗?”魏爷爷的脑袋从木门后面探出来,一朵凌霄花垂在他的头顶。
  夏薰走过去,叫了声“爷爷好”,又说:“我奶奶出去干活了。”
  魏爷爷“哦”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失望。
  夏薰问:“您找我奶奶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奶奶学习一下香菇肉羹汤,这不我外孙来了,我想给他露一手。”
  魏爷爷始终笑呵呵的:“既然你奶奶不在家,我还是回去琢磨我那酸汤鱼吧。”
  夏薰微顿——魏爷爷的外孙?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那年魏爷爷七十大寿,奶奶说隔壁来了两个小朋友,领她去见,然后她就见到两个小胖墩——
  男孩叫阿昱,理平头,穿着奥特曼的衣服,笑起来脸颊的肉都往下颤,哪哪都透着憨。
  他妹妹四五岁的样子,也肥嘟嘟的,笑起来露出小牙床,眼睛弯成了月亮,恰好名字就叫月牙儿。
  她到魏爷爷家的时候,阿昱和月牙儿正在吃一种叫麦当劳的东西,桌子上还摆满了很漂亮的糖果,她为了尝一尝那些糖,那几天总是往魏爷爷家蹿。
  他们一起玩过家家,阿昱当爸爸,她当妈妈,月牙儿当孩子;一起比赛谁把西瓜籽吐到脸上的个数多;还一起捉蝉,扑蜻蜓,翻螃蟹……
  那是妈妈离家出走后,她唯一能真心笑出来的日子。
  谁知有一天,她要出门,奶奶忽然拦在门口用力给她摆手。
  奶奶是聋哑人,不会说话,手就是她的声音和语言。
  她还以为是追债的人又来了,赵利源……也就是她的继父,因为赌博欠了很多钱,那些追债的总是隔三差五来堵门,为此奶奶没少担惊受怕。
  阿昱兄妹来给魏爷爷过寿前几天,赵利源收拾行李,说要出去躲赌债。后来追债的又来堵门,发现他撇下这一老一小跑路了,连那些地痞流氓都觉得夏薰祖孙可怜,就再也没上过门,所以奶奶才会放心让她出去玩。
  这才没几天,她的快乐又被打破了。
  后来,隔壁常常传来哭声,还有时不时的警笛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奶奶才告诉她,月牙儿丢了,找了大半个月,还是没找到人影。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阿昱和月牙儿。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好吗。
  ……
  没找到香菇肉羹汤配方的魏爷爷很快离开了,临走前他喊夏薰有空去隔壁玩,夏薰笑着说好,等魏爷爷走后,她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荫下写作业。
  明明3号才结业放假,11号就又要上课了,满打满算才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要写的作业沉到要按斤称,根本写不完。
  高三生不愧是高三牲。
  想到开学,夏薰的笔尖顿住了,脑子里出现了殷乌茜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怔了好久,不知不觉纸上已氤出一片黑墨。
  她的担惊受怕并非杞人忧天,11号一早,她被一群人堵在学校后门废弃的车棚里。
  殷乌茜坐在一张弃用的课桌上,长发高高的被束成马尾,垂下来的两条长腿交替晃着,其中一条校服裤腿被卷到了小腿中央,露出脚踝上一块玫瑰纹身。
  曲小宁叼着烟站在她的左边,右边是揪着衣领来回扇风的赵澜,剩下几个熟面孔或蹲在地上,或靠墙站在一旁。
  夏薰站在她们对面,腰板挺得很直,但肩头在隐隐颤抖。
  “夏薰,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吗?”沉默许久,殷乌茜发话了。
  夏薰想了两秒,摇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说话。”赵澜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耐烦。
  夏薰敛了下睫,说:“不知道。”
  殷乌茜表情凝滞了两秒,很快歪歪头,甜甜一笑:“澜澜,夏姐有健忘症,给她提个醒。”
  夏薰的心跳骤然加快,动动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得嘞。”赵澜活动着双手,摁出骨节的脆响,她走过来,一把薅过夏薰的衣领,“撷花节那天听没听到茜姐喊你?”
  夏薰脑子里只有一个答案:“没……”
  “啪”一巴掌打到脸上:“你要不要再想想?”
  夏薰的脸被打的偏到一旁,视线正好落在墙角鲜艳盛开的格桑花上。
  她咬紧了牙,眼泪无声流下。
  “我最讨厌有人给脸不要脸。”曲小宁也走了过来。
  她对着夏薰吐了个烟圈,廉价的烟草味和她身上劣质的香水味一起涌进夏薰的鼻腔,夏薰忍了忍,没忍住生理性干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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