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这里的太阳一般在六点多落山,他们在公园门口拿了蛋糕,就去码头坐船。
今天是周末,来玩的人不少,但好在划船是需要收费的项目,没多少人参与。
他们选了个白鸭子小船,周流光划船,黄芷宁把风筝系在船头,那是只粉色蝴蝶风筝,被她“放养式”的放飞。
实际上根本飞不起来,只是挂在船头而已……
夏薰是最无聊的人,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端着蛋糕,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黄芷宁突然提议:“我们唱歌吧。”
夏薰问:“唱什么。”
黄芷宁一听,就知道夏薰是个会唱的,不由托腮一笑:“你唱吧,你没给他礼物,唱几首歌也算礼物呀。”
这句话让夏薰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黄芷宁掏出泡泡来吹,吹出来的泡泡色彩没那么绚丽,却很大,有种饱满又轻盈的美。
被江风,泡泡与暮色包围,夏薰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很快,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唱: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
夏薰唱《橄榄树》,三毛作词的一首老歌,黄芷宁眼前一亮,她没想到夏薰会选择这首歌。
唱完了《橄榄树》,她又唱《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太阳下山之前的暮色最辉煌,光照之处,无不被染上一层金色的糖霜。
远处是一眼望不尽的江水,江面上飘荡着三三两两的船只,岸边满是垂柳,飞鸟不时掠过,风吹得风筝在船头一荡一荡。江水潺潺,船桨划水的“哗哗”声就像是伴奏一样。
这歌词唱的黄芷宁眼眶直发酸。
眼前的姑娘一片安宁,可是沉默了一路的周流光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说祸不及子女,但也要惠不及子女,夏薰有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注定了与周流光绝无可能。
她觉得很难过,喉咙里像落了把灰。
这样的时刻,她想起了曹辰。
当初,她和周流光还有曹辰是学校里有名的铁三角,后来她和曹辰越走越近,有了更特别的感情,难免要和周流光保持距离,周流光落单了一些日子,大家淡了很多,直到那天,曹辰和周流光决裂……
后来每一件事都往离谱而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周流光遍体鳞伤,曹辰一跃而下,她自我封闭。
曹辰走后,周流光转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地方来,她现在也要出国了。
他们都离开了那个他们长大的地方,把自我放逐。
…… ……
夏薰唱完歌,大家都沉默很久。
最终还是黄芷宁先打破平静,她说:“周流光,我想曹辰了。”
这是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在周流光面前提曹辰的名字。
周流光没有想象中反应大,他说:“都别想了。”
黄芷宁的眼泪从她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断了线的流下。
不是“别想了”,是“都别想了”,说明他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曹辰,但他不承认,因为他永远不会原谅曹辰。
夏薰看到黄芷宁落泪,又见周流光情绪不太好,再傻也知道他们现在很低落。
同时她恍然明白过来,黄芷宁带不走周流光。
她焦虑,因为她觉得她留不住周流光。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周流光终究会留下而不是离开。
因为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她成了在场唯一一个释怀的人。
她想调节气氛,便把蛋糕举了起来:“许个愿吧,在太阳落山之前。”
周流光淡淡看向她。
她冲他一笑。
他顿了顿,也淡淡笑了笑,这笑里掺杂很淡,可一旦品尝就会让人皱眉的苦涩。
他接过蛋糕,打开了盒子。
黄芷宁很快从情绪中抽离,把泪一抹,扬脸一笑:“我来点蜡烛!”
说着,她就把蜡烛插在了蛋糕上。
六寸的老式裱花蛋糕,很复古的好看,十八岁的蜡烛插在花团锦簇之中,寓意很好。
黄芷宁边给蜡烛点火,边说:“你必须许愿,十八岁这年不许愿多亏啊。”
周流光瘪了瘪嘴一脸无语。
不过等蜡烛点上,他还是双手握拳,闭上了双眼。
黄芷宁眼疾手快从包里掏出拍立得,给周流光拍了一张照片。
夏薰也悄然拿出她的手机,用渣像素偷拍了一下周流光。
周流光的愿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她们偷拍结束,他也就睁开了眼。
“呼~”蜡烛被吹灭。
夏薰想到什么:“哎呀,我们没有唱《生日快乐歌》。”
黄芷宁一愣,也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摆手:“木事啦,现在说也不晚!”
她把刚拍好的拍立得递给周流光:“大寿星,生日快乐!”
夏薰跟在她后面说:“生日快乐。”
周流光定定看了她们两秒,忽然说:“看身后。”
她们一起转脸——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又大又圆的太阳坠在天际,只差一点就要触碰到江面。周围的晚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金色变成了粉紫色,层层叠叠的云泼墨似的挂在天边,也全是绛紫,粉紫或蓝灰色的,晚霞总比朝霞浓烈,看过去,瑰丽而浪漫。
太阳便在这样的云彩衬托下一分分坠入江面。
落日的速度很快,却需要久久回味。
“太阳落了。”黄芷宁说,“感谢今天的太阳。”
夏薰悄无声息转过了头,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
只听她轻轻说:“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的。”
第23章 失控
黄芷宁在天色彻底变黑之前离开。
她早就叫好了车等在漪江公园门口, 片刻之后这辆车子将带她一路驶向市里的高铁站,期间不用再经历换乘等一系列的麻烦事。
本地司机几乎没接过这样的大单,笑得嘴都合不上, 他在公园门口等了一下午, 见黄芷宁出来后又要与朋友们话别, 却一点都没不耐烦,连连说:“你们说你们的,好好说,多说点, 只要不误了点就行。”
是呀,告别的话要好好说, 多说一点。
黄芷宁又哭了, 准确来说是眼眶红了,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但是却没哭出来。
周流光对此, 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少煽情,没意思。”
黄芷宁吸吸鼻子, 白了周流光一眼, 干脆拉起夏薰的手,同夏薰讲话,把周流光晾在一边。
她说:“夏薰,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也很喜欢你。”
夏薰笑笑,很真诚的说:“我也很喜欢你, 你落落大方, 有眼界也重感情。”
黄芷宁没想到夏薰连她内在都夸出来了,不由扑哧一笑, 给了她一个拥抱。
周流光难以理解女生的友情怎么来得这么快,又不想当电灯泡,就去旁边抽烟。
夏薰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失神,顿了顿才把手放在黄芷宁的腰上。
就是这时,黄芷宁忽然小声在她耳边说:“我和周流光之所以一起过来,是因为我买太多东西拎不动,打电话骗他我遇大麻烦了,你想想我人生地不熟他怎么可能不管。不过你放心,他发现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拎东西,就把我骂了一顿,后来,东西我自己拎的,还白挨了一顿骂。”
她把夏薰松开,去看夏薰的表情。
夏薰先是茫然,反应过来之后,很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夏薰坦诚说,“我没吃醋。”
现在的她太弱了,就像新生的雏鸟,只有他会教她怎么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起飞。
她感激他,依赖他,仅此而已。
本来她的座右铭是《国际歌》的一句话——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但现在,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半个救世主。
她的救世主,一半是自己,一半是他。
但如果没有他,她好像连自己也没有了。
所以她害怕他会离开,想尽办法想留下他,她有她的阴暗面,却不是针对谁。
夏薰对黄芷宁一笑:“而且我觉得你和他很般配,你们外形很搭,家境很搭,脾气性格也很搭,我觉得你们站一起就很养眼。”
本是夸奖的话。
黄芷宁的嘴角却一分分绷紧。
等夏薰说完,她嘲弄一笑:“原来他说的都是对的。”
你是真的对他没意思。
“什么?”夏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没事。”
黄芷宁压下心头的情绪,淡淡对夏薰说:“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夏薰云里雾里:“你怎么净说我听不懂的话。”
黄芷宁耸肩俏皮一笑:“哎呀,我是说,他说你这个人不错,说的是对的。”
他夸过她?夏薰讶异。
黄芷宁没等夏薰再说什么,冲不远处的周流光喊了一声:“我走了,再见,生日快乐。”
一口气说完原本可以分三句说的话。
周流光望过来。
黄芷宁给他摆摆手,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车。
夏薰在车窗边给她告别。
黄芷宁笑着回了句:“再见啦。”
便把车窗摇上去了。
没有“珍重”,没有“祝福”,没有“不舍”,更没有“后会有期”。
可是一句“再见”,就已经包含了这些。
黄芷宁走后,夏薰走到周流光旁边:“直接回家吗。”
周流光把烟摁灭,扇了扇面前的烟气,问她:“东西呢。”
他这么说,夏薰猛地想起什么:“哦,我去拿。”
她小跑着去离大门不远的长椅上拿东西,走回来的时候,念念有词:“黄芷宁买的东西太多,她只拿走一只风筝,其他的东西收拾收拾还剩一袋半。”
“不是问你这个。”周流光把她手上的东西拿过来,淡淡问,“你送我的东西呢?”
夏薰心一咯噔,闪躲说:“没……”
“撒谎不是好习惯。”周流光懒懒打断她的话。
夏薰顿时词穷,想说的借口全都一股脑忘光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忸怩,干脆从帆布包里拿出给他的生日礼物。
用红色的祈福袋装着的,看起来没有分量。
她把那礼物摊开在掌心里:“喏。”
周流光想都没想就把福袋拿起来,很快打开,用没有拎东西的那只手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条貔貅红绳手链。
貔貅是歪头貔貅,屁股圆嘴巴大长得凶。
夏薰解释:“貔貅是辟邪的,要戴在左手上,头朝外。”
周流光看着这根手链,问:“这个不是不能随便送人吗。”
夏薰没想到他居然懂这个,一笑:“还没有开光,你要自己去开光。”
“麻烦。”周流光把手链放进福袋,揣进口袋。
夏薰说:“可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
周流光看着她,问:“为什么刚才不拿出来。”
“……”夏薰顿了一秒,干脆诚实说:“黄芷宁送的太好了,我拿不出手。”
说完,下意识把头低了下来。
这个理由,周流光大概想到了。
想了想,他伸手,把她的下巴挑起来。
她虽然好像更擅长低头,但他更希望她总是昂着头。
他让她直视他,把接下来的话都记进心里——
“夏薰,女孩子应该骄傲一点。”
这是一句提醒,但更像是一句叮嘱,二者意思相近,但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夏薰静静看着他的眼眸,很久都没移开。
周流光知道,人生真正重要的几个时刻,都是不喧闹的。她虽然没什么反应,但一定把他的话记进了心里。
他把她的下巴放开,又恢复之前那副对什么都不太耐烦的样子:“走吧。”
夏薰顿了顿才转过脸,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她缓缓地笑了。
夏薰的车子还放在公园门口。
周流光走到她自行车旁等她,把剩下来的吃的全都塞进她的车筐里,没装下的挂在车把手上。
夏薰跟在他后头走了过来,弯腰开锁的时候,周流光的手机响了。
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周流光还以为是刚刚离开的黄芷宁打开的,便接了起来。
谁知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周流光,上次你把夏薰带走,说会答应我一件事,还算数吗?”
周流光看了眼刚把车锁打开的夏薰,走远了几步,沉沉开口:“你说。”
“你现在来‘萍聚’509房,敢吗?”季天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