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丧钟
夏荧既然不想说这件事, 就说明这事儿不是好事,她不愿破坏氛围。
既然如此,夏薰和奶奶也就没有追问。
久违的团圆饭, 大家都打心眼儿里开心。
直到吃到一半, 奶奶一拍大腿:“老魏过年什么菜都没买, 就等来咱家搭伙吃呢,这下他们得挨饿。”
手语打的急,筷子都掉了。
奶奶没去捡,先去找了个塑料袋, 把剩下的饺子都装起来,让夏薰给他们送过去。
夏薰到那院儿的时候, 魏爷爷正想煮汤圆吃呢, 还好夏薰来得及时,魏爷爷笑得合不拢嘴, 一边说“这多不好意思”, 一边道谢。
夏薰和魏爷爷说了会儿话,又端了碗水饺去找周流光。
周流光在客厅打电话。
夏薰走近的时候, 只听他问:“大过年的都放假了, 公司还能有什么事。”
对方说了句什么。
他说“好,我不问,你忙你的”,又说:“前天和我爸打电话, 他说今天能到平芜,上午找他, 他一直没回, 你给他打试试?”
如果没猜错,听筒那头的人应该是周修瑞。
夏薰把水饺放在茶几上, 周流光注意到她,走了过来,通话还在继续,他脸色变了变,说:“我知道了,先挂了,初二回去。”
挂了电话,周流光扫了眼那碗水饺:“你包的?”
夏薰说:“我奶奶包的。”又问,“你爸爸回平芜了吗?”
周流光敛了敛眸:“没有。”
夏薰看他的脸色,总觉得他有心事,便问:“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别憋在心里。”
周流光原本拿起筷子正准备夹饺子,闻言手一顿。
他该怎么告诉她,刚才周修瑞说,周修福貌似又接到什么线索,去广州了。
大过年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注定各自飘零。
周流光想到奔波的父亲,就会想到死去的母亲和丢失的妹妹,而想到她们,又难免想到天杀的人贩子,想到赵利源,心里一根刺,扎的人生疼。
他夹起一只饺子,大口吞了下去。
茴香肉的,汁水浓而不腻,令人幸福的香。
他吃完一个才说:“有些事我会完整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他不想在高考的节骨眼上影响夏薰,“等高考后吧。”
夏薰没有异议,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信任他,甚至比起信自己,她更信他。
“你妈妈回来了?”周流光从她一进门就想问,现在才想起来。
夏薰一笑,早就想告诉他了:“我没想到我妈会回来,现在都还像做梦似的。”
周流光笑:“看出你很开心了。”又问,“你妈走了多久?”
“六年。”夏薰敛起笑。
“这么久,你不怕她不回来?”周流光轻嗤。
夏薰忙说:“不会的,她答应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周流光顿时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夏薰缓缓说:“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我继父对我很不好?等高考结束,我也把我们家的事情都告诉你吧,现在我不想说,我现在太幸福了,不想回忆那些伤心的事情。”
周流光说:“好。”又说,“你回家吧,这么久没见你妈了,和她多待会儿。”
夏薰用力点了下头:“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周流光问:“晚上一起看春晚?”
“好。”夏薰笑笑。
……
当晚夏薰拎了一袋自己家炒的五香花生来找周流光。
本打算要和他一起守岁,看春晚。
可是周流光不在。
魏爷爷说,他接了一通电话就离开了,走得很急,甚至没有留下半句话。
夏薰给周流光打电话。
没有打通。
发消息。
他没回。
不是每件事发生之前都会有预告。
真正的大事总是急转直下,命运总爱在人最幸福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
这是比烟花化为灰烬还要残酷的事情,因为谁都知道烟花会在绽开的下一秒消失于空中,却没人预告,一段青春会死在最热烈的时候。
没和周流光一起守岁,夏薰这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总感觉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家里拜年,她早起,煮了一锅汤圆,又给周流光发了几条消息,均无回复。
夏薰去向魏爷爷打听,魏爷爷只说周流光已经打电话给他报过平安,让她不要担心。
可她的心却更忐忑了。
周流光失联到大年初二。
初二一大早,夏荧又来了。
她这两天没有在家留宿,而是去县上的酒店住,说是一来觉得久别重逢总要给夏薰和奶奶适应的时间,二来家里没有无线网,对她来说办公很不方便。
夏荧一进门就见夏薰闷闷不乐的,便问:“你怎么了?”
夏薰往魏爷爷家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夏荧却心领神会:“和隔壁家的小男孩吵架了?”
夏薰愣了愣笑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荧一副没什么能逃得过我法眼的样子:“昨天不是要和他一起看春晚吗?”
夏薰顿时有种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窘迫感,心急之下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您昨天没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呀。”
“这……”夏荧和上次提到这件事一样,变了脸色。
她犹豫了几秒,才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
“赵利源被抓了。”
“什么?”夏薰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我和你一样难以置信。”夏荧摁了摁太阳穴。
“我前段时间去广州出差,被人莫名其妙跟踪了,我助理帮我报了警,抓到的居然是赵利源。”
“妈呀……”这太戏剧化了,夏薰连连感叹。
夏荧冷哼了一声:“别太惊讶,更惊讶的还在后边呢。你猜怎么着,赵利源这个人渣居然是被全国通缉的人贩子。”
人贩子?
好像有什么在心里坍塌了。
密密麻麻的恐惧像鸡皮疙瘩一样在心里起了一片。
很强烈又无比糟糕的直觉,让夏薰突然打了个冷颤。
新年的钟声刚落。
丧钟便接着响了。
就在这一刻,尘封多年的真相,终于在眼前,被掀开一角。
赵利源这么多年来都没回过家,夏薰和奶奶都以为他在躲赌债,其实他是犯了法不敢回来。
夏荧去广州的服装厂考察,赵利源无意间看到了她,本想找个夏荧落单的时间对她进行报复,他自认为行事小心隐蔽,谁知却被夏荧的助理发现,并报警把他抓了起来。
本以为只是抓了个猥琐的跟踪者,谁知信息一比对,这人竟是在逃的人贩子。
夏薰不敢把这一切告诉奶奶。
可奶奶却在这时走了出来,她握着手机,指指屏幕,示意有人打电话了。
奶奶的手机平时只发信息,不打电话,除了不知道奶奶是聋哑人的陌生人外,不可能有人给她打电话。
夏薰接过手机“喂”了一声。
脸色大变。
是警察。
警察这通电话,是为了通知亲属,赵利源被抓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涉及案情的事情需要夏薰配合调查。
事实上,早在赵利源同伙落网之后,警察就找过夏薰的奶奶,并没透露具体是什么事,只说如果赵利源回家的话,希望她能通知警察。
当时夏薰在学校上课,奶奶也不愿意拿这些事干扰她,就没有说。
不知道赵利源在审讯时说了什么,竟把夏薰也牵扯进来。
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夏薰本可以在当地警局做笔录,但她还是决定去广州一趟,没别的,她有一种直觉——周流光就在那。
夏荧买了当天中午的车票,带夏薰一起去广州。
奶奶则在家里等她们。
半路下了雨,夏薰的座位紧挨着窗户。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雨还可以横着下,如湍急的小溪般的水线在玻璃上拉了长长的一道。
她想起周流光罚站那天的雨,摧毁般的坠落,刀子般笔直的戳在人身上。
那天她明明淋成了落汤鸡,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湿意,今天她坐在车厢里,内心却莫名湿了一片。
-
夏薰猜得不错,周流光的确在广州。
他接到周修瑞打来的电话——周修福在去往广州的路上出了车祸。
这件事周修瑞本来不想告诉周流光,只是怕真有个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这才联系了他。
周流光挂了电话之后什么也没带就去车站了。
云市离广州不远,车次也多,他在当日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医院。
他到的时候,周修瑞正在医院大门口等他。
他在出租车里还没下来,就看到靠在树上抽烟的周修瑞。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修瑞抽烟。
他提心吊胆了一路,在看到周修瑞的这一刻,那根无形的绳子猝然断了,而那颗揪紧的心则“哐当”一声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下了车,走到周修瑞身边。
不出意外,一地烟头。
他眼皮沉重的塌着,很勉强才微微抬起,看向周修瑞:“他死了吗?”
周修瑞的眼底立刻染上了一丝痛苦的悲戚。
周流光愣了愣,随即自嘲般一笑。
他向来淡定的叔叔,西装永远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叔叔,几亿的项目没了也能处之泰然的叔叔……此刻却像一个输了全部身家性命的赌徒,猩红的眼眸,凌乱的胡茬,好似走到了穷途末路。
周流光不用见到医生,就已然提前知道了结果。
周修瑞把烟狠狠摁灭:“还没死。”
“……”周流光眼睛一亮,就像微弱的烛火被风吹颤了一样。
“但是他的脑子受伤了,存活几率很小。”周修瑞说到这,深深叹了声气,“要做开颅手术,成功率很低。”
“做吧。”周流光果断说,“要么赖活要么好死,二选一,做吧。”
周修瑞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长大了,他第一次这么觉得。
“已经在做了。”周修瑞说,“时间紧急,没和你商量就签了字。”
这确实是周修瑞的做事风格。
“那就好。”周流光松了口气。
周修瑞点点头:“这手术困难,估计没十几个小时,出不来。”
周流光敛眸,想到什么:“你不是应该在平芜吗,怎么比我还早到广州?”
问到这个,周修瑞顿了顿。
却没有停顿太久,毕竟有些事周流光早晚都得知道。
“赵利源被找到了。”
“你说什么?”周流光怀疑自己听错。
周修瑞直视着他:“赵利源现在被羁押在看守所里,警察通知了你爸爸,你爸怕影响你过年,只给我打了电话。结果谁知道他在赶来的路上,因为太心急,出了车祸……”
“……”周流光感觉自己忽然变得呼吸困难,张张嘴,双眼茫然无神。
周修瑞一只手扶住周流光的肩:“还有一件事……”
这种时候话说一半,意味着什么,周流光多少有预感,他的手在底下默默握了握拳:“你说吧。”
“那个人说,月牙儿已经死了。”
“……”周流光没有表情。
“什么江西江北的,全是那个人怕量刑加重骗咱们的。”周修瑞也恨,“赵利源狗日的全招了,他当时第一次干没经验,掳走月牙儿的时候嫌她哭,硬生生给捂死了。”
刹那间天地失声。
第39章 决裂
两天后, 周流光在殡仪馆见到了月牙儿的尸体。
准确来说是一堆白骨。
当初赵利源把月牙儿捂死之后,和同伙一起把月牙儿埋在了同伙家的院子里。
随后他们离开了合欢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时隔近六年, 警方找到了月牙儿的尸体, 经法医查明死因后, 通知家属领回尸体。
周流光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恰如这几天内一遍又一遍的在周修福的病危通知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修福的手术是成功的,人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了,却并不完美,随时有可能死在ICU的病床上。
周流光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熬着, 几乎没合过眼,哪怕睡着, 不是被噩梦惊醒, 就是被病危通知吓醒。
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甚至于,他已经崩溃了, 只是他伪装的很好, 骗过自己,也骗过了旁人。
领完月牙儿的骨灰走出殡仪馆的时候, 才发现天空在下雨。
警察又给他联系, 说还有遗物忘记给他。
周修瑞开车送他过去。
尽管周修福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但他还是觉得现在周流光身边更不能离开人。
来到公安局又是半小时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