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想了想:“那殿下要去何处?”
段知珩:“孤有事要出去几日,很快就回来。”
放权给萧靖轩不单单是信任,也是想要未来想法子叫他去接周丞相的班,这样也好辅佐下一任帝王,他也好放心。
夜色深沉,晚风吹走了夏日的炎热,阳栗县的夜晚不似京城般灯火阑珊,完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翻身上马,扭头往官道行去。
寂静的道路上只余飒飒马蹄声。
萧枝雪回府后萧老爷子给她张罗了一桌子菜,整个萧府形似过年一般热闹,有她爱吃的糖醋鱼,玉米羹,甜酱鸭、蟹酿橙,萧二叔板着脸:“你阿兄忒不靠谱了,竟放容容独自来。”
萧靖源偷偷的凑到萧枝雪耳边:“完蛋了,我爹今夜就给大哥修书一封,痛骂三页。”
萧枝雪捂着嘴偷笑,忙去转移萧二叔的注意力。
萧家皆不是那种迂腐的循规蹈矩的世家,规矩什么的明白就行,自家人面前不必做出来。
回来的两三日以往的朋友们知晓她回来了,纷纷递了帖子叫她出门玩,也有的成了亲不好出来,萧枝雪今日去投壶明日去打马球后日又去蹴鞠,忙碌的紧,晚上陪着萧二叔和萧老爷子,其余琐事皆别抛到了脑后。
今夜是月圆之夜,月亮悬挂在空中,萧枝雪开着窗子手搭在下巴处,一旁放着一碗碎冰沙,浇着西瓜汁,萧靖源蹦进了院中:“容妹,听说今夜坊市里有有趣儿的玩意儿,去瞧瞧呗。”他凑在窗外。
萧枝雪漫不经心玩着头发:“没兴趣。”这几日每日忙得很,晚上她只想休息。
萧靖源却神秘说:“你可听说过打铁花?”
萧枝雪一愣:“听说过,但未见过。”
萧靖源招手:“今夜坊市有打铁花,走去瞧瞧。”
萧枝雪的好奇心被引了起来,直接从窗户上爬了出来,与萧靖源跑去了坊市。
确实如萧靖源所说,周遭已然挤了许多人,围得如铁桶一般,萧靖燃站在城楼上对着二人招手,萧枝雪提着裙子噔噔噔的跑了上去,视野极好。
人群熙攘,远处灯火通明,笛音阵阵,飘渺长虹,萧枝雪站在楼上静静的等候,蓦地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映入眼帘,他穿着窄袖,挽至肘部,薄薄衣衫贴合着高大紧实的身躯。
萧枝雪瞳孔一缩,震惊的瞧着,她觉着自己好似眼花了一般,晃了晃脑袋,探出了头,伸长了脖颈,确认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后,呆在了原地。
“那打铁的小哥好俊啊。”旁边的姑娘们捂着嘴窃窃私语,指着最中间长身玉立的男子。
铁水装在柳木凹槽中,段知珩有些紧张,他拿着柳木迅速走到中央,从下方用木棒用力击打,挽起衣袖的胳膊迸发出有力的肌肉,流畅线条格外明显。
霎时间,火花化为漫天华彩,吹星落雨,碎金迸裂,金光万点,苍穹大地间只余浩瀚瑰丽的金光落雨,宛如被凡人窥得一丝的神迹,转瞬即逝,众人被这震撼人心的神迹惊的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蓦然间,第二次打铁花紧随其后,漆黑的夜色中,最中间站着的段知珩宛如神降临人间,冷脸看着这漫天流光溢彩,透过惊心动魄的星辰,复杂的眸子遥遥望着萧枝雪,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耳边的欢呼声震得萧枝雪已然什么都听不到了,铁水温度极高,迸裂在空中落下的一瞬难免沾在了衣服上,灼烧出了些许伤痕,他未顾得上疼痛,只是执着的抬着头望着她,渴求她的原谅。
萧枝雪被一旁的萧靖源摇着,在耳朵边上大喊:“喂,走什么神啊!”
萧枝雪如梦初醒般回神,摇了摇头,推开了萧靖燃,段知珩瞧着她身旁的男子,与她那般亲密,蓦地神色一暗。
萧靖源未注意到萧枝雪的脸色猝然冷淡了下来,依旧笑嘻嘻的与她说话,萧枝雪突然说:“我又有累,先回去了。”
“啊?”萧靖源茫然的瞧着萧枝雪,提着裙子就往下走,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怎的好好的离开了?一旁的萧靖燃发觉了:“容容呢?”
萧靖源挠头:“她说有些累,回了府。”
段知珩瞧见萧枝雪离开后,立刻把东西扔给一旁守着的学徒,匆匆追了上去,众目睽睽下,抓着萧枝雪的手腕往外走,萧枝雪瞪着眼睛被迫跟上,楼上的几位萧家人目瞪口呆。
萧靖源怒气蓦地窜上了脑袋,竟敢有登徒子当街把自家妹妹堂而皇之的拽走,气的他大喊:“反了他了,哪个杀千刀的。”
萧靖燃冷着脸厉声道:“还不赶紧去追。”说着对一旁的侍从说:“护送夫人回府。”然后给了自家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徐氏心急推他着:“赶紧去啊,希望小妹没事。”
萧靖源也急忙跟上。
段知珩带着萧枝雪穿过人群,奔走在街上,引来了许多视线,二人走到隐蔽处,萧枝雪挣脱了开来,他怕太过用力会伤着她,便松了手。
萧枝雪甩开他后冷脸往前走,段知珩拦在她身前低声说:“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那日我不该…”还未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力道没有那日的重。
萧枝雪怒目瞪着他,显然是气狠了:“你应是知道的,我不想看见你。”
段知珩低声说:“我知道,任打任骂。”
萧枝雪冷笑了一声,绕过了他:“别跟着我,别来烦我,该干嘛干嘛去。”
段知珩仿佛没听到般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仿佛一只重心的、恹恹的大狗,耷拉着耳朵,昔日的高岭之花早就被打磨成了一只大型犬,只想追随在她的身后。
二人还在拉扯着,被闻风赶来的萧家二子围住了,萧靖源上来就揪着段知珩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此举实在猝不及防,段知珩亦未反应过来,萧枝雪赶紧拦着萧靖源:“三哥别打了。”
萧靖源却凶狠的吼:“哪儿来的登徒子,没长眼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你轻薄的是谁家的姑娘。”
萧靖燃冷脸道:“报官。”
萧枝雪有些无力:“二哥,别。”
段知珩则捂着脸怔了一会儿,听到她那声二哥三哥后,原本被打的凌冽怒气骤然泄了下来,冷静的说:“都是误会:“二哥、三哥。”
萧靖燃和萧靖源:?
脸皮好厚的厮,萧靖源想冲上来再揍他一拳:“你乱叫什么呢?”
萧枝雪赶紧拦着他:“冷静,冷静,他姓段。”
“姓段又如何,就能…”萧靖源霎时收敛了怒吼声,诡异静了片刻,随即有些严肃的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和平沟通。”
萧靖燃亦讶异一番,段姓,莫不是?随即他询问的视线投给了萧枝雪,得到了讪讪的肯定神色。
他弯腰拱手:“见过太子殿下。”说着把萧靖源摁了下去:“未认出殿下,方才对殿下不敬,还望殿下恕罪。”
段知珩顶着嘴角硕大的青紫淡淡颔首:“无妨,二位忧心容容,是孤冒犯了。”
萧靖燃有些冒冷汗,一时未察觉他话语里的亲昵,满脑子想着容容何时招惹了太子殿下,不怪他们不知,这几年萧枝雪在京城里的事,萧闲挑挑拣拣的告诉了他们,关于太子殿下的事并未说明。
“殿下远道而来,不如去寒舍坐坐?”萧靖燃说,萧靖源自知犯了错,在一旁装鹌鹑嘀咕:“太子又如何,就能大街上拉姑娘吗?”随后被萧靖燃拧了一把腰,呲牙利嘴的安静如鸡。
萧枝雪刚想替他拒绝,说不必了,段知珩却抢在她出声前道:“既如此,孤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生怕萧枝雪再出声,抢先往萧府走去。
萧枝雪垮着脸,萧靖源拼命挤眉弄眼。
第66章 恐惧
寂静的萧府突然热闹了起来, 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阖府上下都亮起了灯笼,侍婢家仆们得了信儿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连已经快要就寝的萧老爷子也穿戴好精神头儿很足的坐在了大堂。
萧二叔摸着胡子:“父亲, 这太子怎会突临萧府。”他倒是得了消息, 南冠客随太子殿下身负重任被派遣到各地办公,若是南冠客顺道回来瞧瞧,太子也一同随行那还说得过去。
眼下南冠客未回来,太子却猝不及防突然来了, 甚至这叫萧芒好不忐忑,竟生了莫不是自己的职务出了什么差错?
萧老爷子也是如此想的, 皱着眉头严肃思索, 他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走罢,随我一道出去迎殿下。”萧老爷子以示恭敬翻出了他的曾经当太傅时穿过的正装, 站在外面等待。
原以为会迎来声势浩大的仪仗, 众人屏息等待,黑夜中, 远远的走来一道人影, 人影身后三三两两的跟着几位,萧二叔并未察觉,只是以为过路之人。
直到段知珩走出了阴影,逐渐接近萧府, 萧二叔才看清了对方,他衣袖挽至肘部, 身上各处还有这被灼烧出来破破烂烂的洞, 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有些滑稽, 脸上顶着嘴角处的破损。
人虽落魄,却依旧不失气势,萧靖燃落后一步跟随在身侧。
萧芒大惊,第一反应便是遇上了刺客,夭寿啊,在兰陵地界遇上此刻,还如此狼狈,这叫他这个知府可如何是好,实在失职啊。
他上前严肃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可是遇到了刺客?伤亡如何,下官定然严查此事。”
一旁的萧靖燃讪讪摸了摸鼻子,有些紧张,暗暗希望太子莫要告黑状。
幸而段知珩扶起萧二叔,淡淡道:“并非遇到刺客,实在是孤本来身负要事,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山匪,缠斗了一番,不是什么大事。”
萧二叔闻言,神情更严肃了些许,兰陵地界竟有山匪存在,得尽快处理,时候长了危害百姓可如何是好。
段知珩又说:“萧大人莫担忧,那几个匪寇孤已然处理,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萧二叔闻言:“多谢殿下。”
身后的萧老爷子也弯腰行礼,段知珩赶忙恭敬的把人扶起:“前辈如此,知珩受之不起。”
萧老爷子曾是当今天子的太傅,哪怕早已远离庙堂,江湖却仍旧有他的传说。
“父皇如今也甚是挂念,见到前辈如此,知珩来日定然回宫后如实禀明,好安他的心。”段知珩与萧老爷子一道往里走,并肩而行,肩背微微躬下,并无储君高高在上的姿态。
萧老爷子听着陛下如此也很是感慨。
萧靖源与萧枝雪走在最后方,他胳膊肘拐了拐她:“唉,你是不是要当太子妃了?”语间隐隐带着兴奋。
萧枝雪目不斜视:“当然不会。”
萧靖源一愣:“为何?”
萧枝雪似笑非笑,转过头去瞧着他的一瞬间,萧靖源觉着眼前的堂妹好似变了个人似的,眸中翻滚着叫人看不清的情绪。
随后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回了头,默默的往前走。
萧靖源有些不解的跟了上去。
萧二叔张罗着给太子准备好房间道:“天色已晚,殿下今日经历这一番定然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下官明日再为殿下接风洗尘。”
段知珩点头:“来得急,打扰了。”
萧二叔忙摆摆手,颇有种您能来寒舍简直蓬荜生辉之感。
众人退下后,段知珩环视周围,萧二叔还贴心的准备了一套衣衫与药酒,内服外服都有,屏风后还有一大桶热水,必需品一应俱全。
段知珩却未急着换洗,他把耳朵贴在门前,外边的动静全都安静下来后他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摸索着寻着去了萧枝雪的院子。
门内还燃着烛火,窗上映出了她的剪影,段知珩咽了咽喉咙,敲了敲门。
门内轻喊:“谁?”
段知珩不敢出声,怕她听出来后便不开门了,谁料就算他不出声,萧枝雪也清楚门外之人是谁,见之不答,她便不予理会,吹熄了灯打算睡觉。
段知珩却坚持不懈的轻轻敲,萧枝雪烦躁不已,这厮怎的变得如此烦人,萧枝雪拿起一把梳子往门上扔去,外面止了片刻,蓦地传来一阵轻轻的低语:“可是还在生气?”
说完便如同以往般坐在她门前,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默默的守在外面。
一屋之隔,萧枝雪站在门内,看着他的剪影,沉默半响,也慢慢的蹲了下来,坐在了地上,与他背对着。
段知珩就着晚风困乏之意袭来,蓦地身上一冷,他神思恍惚的醒了过来,差不多已然三更天,他回了房后匆匆用冷水冲了一下,随意的涂抹了一些药膏便陷入了床榻里沉沉睡去。
连续几日不分昼夜的赶路叫他极度困乏,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一会儿汗意涔涔,一会儿又冷得哆嗦,恍惚间一双细腻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额头,仿若雪山巅的一簇火,让人忍不住靠近。
淡淡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哪怕在沉睡中也依旧有意识的、不由自主靠近,那只手一僵,微微用力挣脱了他的大掌。
他睁眼时日头已然大亮,眼皮好像粘在一起很久般肿胀,萧靖燃一直在一旁守着,蓦地见人醒了,提着的心蓦地松了下来:“殿下,您晨时发了热,侍从见您许久不起便大胆入内瞧了一眼。”
段知珩点点头,又问:“我昏睡时谁在旁边照看。”
萧靖燃一怔:“除了在下与大夫并无他人。”
段知珩闻言失落了下来,昏睡时的触感莫非是他在做梦?可那般真实、那般叫人眷恋。
段知珩心情低落不已。
萧靖燃有些不忍,可容容叮嘱了他,若是有人问起不准说她来过,便是太子问起也不可,如此看来他们二人的纠葛确实不浅,不然太子也不会特地没日没夜赶来,混迹在平民中为她献上一幕打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