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佳唯其实已经猜到,祝世忠又去了那个女人那边。
她直言道:“我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杨美玲面露惊愕,又立刻变得愤怒:“他告诉你的?他怎么连这种事——”
她因为丈夫把这种不堪的事告诉女儿而愤怒。
“是我自己打听到的。”祝佳唯打断她的话。
她在暑假的时候,跟踪过杨世忠,那个男孩看上去是足够上初中的年纪,说明杨世忠已经出轨十多年。
十分讽刺,这并不是很隐秘的事,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正因为此,她明白了一些事情。
祝佳唯看向瞬间泄了气的妈妈,问:“所以爷爷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那个小孩,是男孩?”
是已经有了结论的语气。
杨美玲沉默了半晌,总算开口:“生你的时候,我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你爷爷奶奶又一直很想要孙子。”
祝佳唯攥紧手指。
自己推测出的结论,和妈妈亲口说出的事实,这两者的差距,像是轨道和地铁之间的轨缝,很小的一步就能跨过,往下看,却是令人心寒的深渊。
她踏上了没有回程路的地铁,冰冷的真相,像酷暑时地铁里的冷气,令她齿间生冷。
“您也默许了这件事吗?”她听见自己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杨美玲看了她一眼,猜出她今天回来的目的。
她叹息道:“没有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分享家庭。”
祝佳唯紧接着问:“那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回来又是为了劝说自己离婚,杨美玲已经不觉得意外,只觉得无力,没有能力的无力,成年人向现实妥协的无力。
杨美玲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把成年人要面对的现实问题,摊到这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年轻人面前。
“佳唯,大人的世界比你想的要复杂,我自怀孕后就辞职在家照顾你,一照顾就是三年又三年,早就和社会脱节,就算找到工作,也只能勉强糊口。”
“可妈妈不是怕吃苦的人。”祝佳唯不相信她只是因为这个而退却。
“是,我是不怕吃苦,”杨美玲说,“但我怕你跟着我吃苦,更怕把你丢下后,你在新家受委屈。”
“佳唯,我囿在这小小一方的房子里,太久了。”
中年女人长长地叹息,这声叹息,是她近二十年的婚姻,是她整个青春,是她前半的人生。
泪光在年轻女孩的眼里。
外婆常和她提起妈妈高中时的事,喜欢染头发,喜欢做指甲,会偷偷把校服改成更好看的式样,哪怕被老师发现后臭骂一顿,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时尚。
但她记忆里的妈妈,却总是黑发,指甲修剪得很短,穿着朴素的,和时尚搭不上边的衣服。
谁把爱美的妈妈偷走了,她以前从来没想过。
上小学时,她被男同学欺负,老师和稀泥,爸爸也没时间管,是妈妈牵着她到学校,态度强硬地帮她解决问题。
妈妈明明是那么柔弱的女人,那一刻却像可以举起一幢房子的英雄。
她只顾着敬佩,却从没想过妈妈变成英雄的原因。
祝佳唯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湿痕,强忍着哽咽开口:“我的出生,让您摘除了子宫,为了让我的生活美满,您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的快乐,是以剥夺您的快乐为代价而实现。”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中年女人,直白的、恳切的目光,像要刻进母亲脸上的皱纹里。
“我不想再踩在妈妈的身体上,过以前那种虚假的美好生活。”
**
周日傍晚的地铁并不拥挤,一上地铁,简阳光就戴上耳机,抱着双臂仰着脑袋睡大觉。
玩闹后免不了疲倦,涂然也有些累,但脑子仍是兴奋的。
今天拍了不少照片,趁着这会儿,她在手机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涂然今天充当摄影师,一直在咔擦咔擦拍照。
周楚以和简阳光尤其配合,指哪站哪,指什么姿势做什么姿势,而陈彻和祝佳唯,就让大摄影师有点头疼。
也称不上是不配合,而是这两人不适应镜头,一发现自己被镜头对准,他们俩就像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一个比一个僵硬。
尤其一起合照的时候,拍了十几张,愣是挑不出一张五个人都在笑的。
索性,涂然放弃刻意让他们站在一起摆姿势拍照片,在他们都没发觉的时候,举着手机,用自拍模式,偷偷定格一张表情各异的合照。
照片里,简阳光傻呵呵地给祝佳唯分了一大块蛋糕,祝佳唯一脸嫌弃要推回去。
周楚以举着吃蛋糕用的塑料小叉子,笑眯眯叉住陈彻面前那块蛋糕上的草莓,要把他的草莓叉走。
陈彻表情很不爽,左手握着拳,拳头攥着一把塑料刀,仿佛下一秒就要跟他来一场刀叉大战。
镜头画幅有限,涂然只露了半张脸,也只有她一个人在看着镜头笑。
她把这张照片设置成锁屏和桌面。
盯着手机桌面看了很久,仍旧会忍不住弯起眼睛。
再没有比今天更快乐的一天了。
涂然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真好……”
坐在她身旁的陈彻侧头看过来,入目便是少女柔和的侧脸,是恬静愉悦的笑容,却是带着羡慕的感慨。
陈彻看出她对这种生日聚会的向往,提议:“明年也给你办个这样的生日?”
涂然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这样过生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注意到她的用词,陈彻皱了下眉,问:“为什么?”
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涂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笑,也是用笑容掩盖其他,“因为我爸爸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我妈妈很在意这件事,如果我过生日的话,会让她伤心。”
爸爸过世前,每年生日都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全家人一起庆祝。直到十一岁那年,在她生日那天,爸爸为了救人,车祸离世。
很多事情,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改变。
爸爸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没能从他离世后的悲伤里走出。
在她十二岁生日也是爸爸周年忌日这天,妈妈坐在她的生日蛋糕前流泪。妈妈的眼泪摔在桌子上,蜡烛的眼泪砸进蛋糕里。
那天,没有生日歌,也没有生日祝福。蜡烛燃到尽头时,妈妈留下一句话就离开。
“以后别过生日了,你的生日,他的忌日,都别再提醒我。”
自那以后,涂然再也没在妈妈面前提过生日,也没再提过爸爸的忌日。她们只在每年清明去扫墓祭拜。
但她渴望过生日,无比渴望。
爸爸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出门前,祝她生日快乐。
最后一个生日礼物里,他留下的最后一封祝福信,要她快快乐乐长大,每天开开心心,每天都要笑。
涂然也真的听话这么做了,积极,乐观,开心,微笑。
可妈妈不是这样。尽管妈妈再没提起过爸爸,涂然也知道,妈妈从来没放下这个执念。
她从来没有为不过生日这件事责怪过妈妈,但也很希望妈妈能释怀。
涂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将酸涩和浊气一齐排出胸腔。
她牵起唇角,说:“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理解和等待,等我妈妈走出过去的那一天,我就不用再一个人偷偷去买生日蛋糕了。”
陈彻垂眼看着她,她脸上仍旧是乐观的微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勉强。
这种笑容,对她来说,是一种凌迟。
不想笑就别笑了,这种残忍的提醒,他说不出口。
陈彻朝她伸出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以后的生日,我陪你过,两个人一起,就不算是偷偷。”
落在发顶的手掌,温柔且有力量,被头发阻隔了温度,但应该是温暖的。
涂然怔怔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瞳仁漆黑,不笑时带有冷漠的攻击性。
但这双眼睛此刻却是温柔的,很温柔。
少年的目光,比今天的夕阳温暖,比晚风柔软。
望着这样的他,涂然弯起眼睛,朝他笑起来,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一定!”
第42章 春天梦
深秋夜晚, 圆月高悬。
清冷月光照进房间,落在少女姣好的脸庞,雪白的皮肤像透着光。
她坐在他书桌上, 手撑着桌面,细白的小腿垂在桌边, 轻轻摇晃。
“阿彻, 你在复习功课吗?”
少女歪着脑袋问他,柔软的嗓音,像裹了甜腻的糖霜。
陈彻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你……怎么在我房间?”
少女像没听到,只是问他:“你怎么不看我呀?”
她把一条腿伸过来, 莹白的脚趾轻轻踩上他的大腿, “阿彻, 你看看我呀。”
陈彻蹭地从椅子上起身,撞到了椅子也连连后退,像只炸毛的猫, 脸却是通红的。
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少女骤然间委屈起来, 湿润的眼睛, 怯怯望着他。
“阿彻,你是不是讨厌我?”她轻轻地问, 像下一秒就要哭。
陈彻手足无措看着她,张了张嘴,“我没……”
没等他说完,少女突然跳下书桌, 撞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阿彻,我害怕!”
她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陈彻无法再推开她,下意识抬起手臂,将她抱住。却在这一瞬间,少女从他胸前抬起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脸。她踮起脚,柔软的嘴唇覆上他的。
炙热的呼吸交缠,专属于她的清甜香味萦在鼻间。
陈彻整个人怔住,微微睁大眼,失去思考的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了多久,他已然失去时间概念。
鬼使神差地,陈彻缓缓闭上眼睛,搂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从被动,变为主动。她哭出声音,他也不再管。
最后,她软着嗓子轻问:“阿彻,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
不知缘由的闷响打断了他的回答。
像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闯进他梦里。
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从梦境中回过神,俊脸涨得通红。然而,这场梦境的余韵还没过去。
陈彻低下头,视线虚焦又聚焦,良久,他犹豫着伸出手。才触碰到,眼前就闪过少女带笑的脸,耳边是她轻唤的声音。笑着的,哭着的,如莺啼般婉转的。
阿彻,阿彻……
陈彻触电般缩回手,咬着后槽牙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种……这种念头,简直不是人!
怀着罪孽深重的心情,他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拖鞋,准备去卫生间冲个冷水澡。然而,才打开门,就撞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当事人。
……
涂然是半夜被奇怪的梦境吓醒的。
她不是第一次梦见陈彻,却是第一次在梦里,面对他时手足无措。
在电梯里,少年抓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走。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侵略性的眼神,像蛰伏着的野狼等待时机进攻,却偏偏是蛊惑的语气:“涂然,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涂然很懵,心想不应该是你有话对我说吗?怎么反而问起她来了?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否认,陈彻就将她一拽,她踉跄地被拉到他身前,撞进他怀里。涂然赶忙要推开,却被陈彻扣住腰。
他实在太反常了,涂然不知所措:“陈彻,你……”
“不对。”
他打断她的话,兀自将她的话视作回答,给出否定后,凑过来在她唇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
涂然当场大脑宕机,脸红成苹果,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我,我,我……”
“说不出来?”
少年人炙热的鼻息再一次拂过她皮肤,涂然整个人绷紧身体,连呼吸都屏住,脑子里早已炸成烟花,她结结巴巴地喊:“这这这里不行!电电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