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他让我们别乱走。”
涂然现在被费姗抓着手臂拦着,想走也走不了,她们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去找手机。
虽然理解她们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虽然理解……
涂然低着头,心情像吸了水的海绵,沉重而难过。她哑着嗓子回应:“好。”
赵从韵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抿抿嘴唇,还是没说什么。
手机定位帮了不小的忙,陈彻来得很快,带着简阳光和1班的班长。
费姗第一个看见他们,立刻兴奋地朝他们挥手:“你们可算来了!”
涂然跟着抬起头,看到径直朝这边走过来的少年,心里却雀跃不起来。
他们是带她们离开这里的,没人会在意她遗落的手机。
她手机里的那些东西,和曲幼怡的那些回忆,要被丢弃在这片山林里了吗?
陈彻已经从电话里知道涂然把脚崴了的情况,走过来第一句就是关心她的伤势,“严不严重?”
明明关心的是她的脚踝,涂然却莫名地眼睛发酸,她垂着脑袋,轻轻摇头。
“我看看。”
陈彻在她面前蹲下,视线扫过她虚撑在地面的右脚,伸手过去,轻轻撩起她的长裤,纤细的脚踝,此刻已经肿起来。
他皱起眉,“简阳光,过来扶着她。”
简阳光连忙走过去,示意费姗让出位置,换他来扶着涂然。
陈彻一来就只顾着关心涂然,明明遇见蛇迷路的是她们三个。费姗不满地小声嘟囔:“什么啊,把我们当空气吗?”
声音虽小,但足以让这里的其他人听见。
陈彻动作一顿,抬起头,掀起眼皮看向她,“我让涂然跟你走,你就是这么把她还给我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一点也不留同学情面,直接把造成现在这状况的责任,归咎于她。也确实是因为她。
费姗被他狠狠一噎,在他冷漠的目光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这一瞬间,她想起那条盘踞在路上的蛇,但蛇懒洋洋在那晒太阳,不会主动攻击人。而眼前的少年,眼神里带着冰冷的敌意。
他在生气。
生气的陈彻,比那条蛇还要可怕。
费姗闭了嘴,再不敢出声,往自家班长那边躲。
陈彻没再理会她,脱下登山包,拿出消肿止痛的气雾剂,往涂然脚踝上喷了一圈。
冰凉的液体触及肿烫发热的皮肤,刺激起一阵痛意,涂然下意识将脚往后缩回,却被他轻轻摁住小腿。
“会有点痛,稍微忍忍。”
与她说话时,他的声音柔和许多,像小时候哄她打疫苗的儿科医生,温柔地说着很快就过去。在温柔的诱哄声中,疼痛好像真的不复存在。
涂然低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头顶,照着他的发旋漆黑发亮。
她第一次学自行车摔跤,他也是这么轻柔地给她处理伤口。
每一次,他的出现,都能让她感到安心,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兜底,都能去依靠。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浓烈的中药味侵占了嗅觉细胞,这刺激仿佛从鼻腔直达泪腺,她的视野变得模糊。
陈彻收起东西,站起身,正要嘱咐她暂时别用这条腿走路,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女生,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抬起头时,眼泪从她眼里坠落,并非因为疼痛。
涂然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就像抓住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太阳在阳光下哭泣。
“我的手机丢了,里面有很多我和曲幼怡以前的聊天记录,她、她现在把我删了,手机没了,我们以前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了。我、我还没有找到她……”
崩溃是一瞬间的事。
无论什么时候都笑着面对,在野外遇见蛇都从容应对的女生,此刻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砸。
像是要把情绪压回去,她刻意压抑着哭腔,却仍然哽咽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甚至连表述都无法做到清晰。
没头没尾的,乱七八糟的求助。
除了陈彻,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却都因为她的眼泪,从惊愕到沉默。
涂然是真的慌了,极力想要控制情绪,却还是哭得不能自已。身前的少年,朝她走近一步,另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陈彻微微俯下身,与她之间的距离拉近。
就像被拥抱一样,他在传达愿意让她依靠的信号。
失去控制的指挥台收到信号,涂然止住哭泣,噙着泪水望着他,隔着一层水雾,少年的脸是朦胧的。
她眨一下眼睛,眼泪流下,朦胧的脸,给予慰藉的眼睛,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深秋的风吹过他们头顶。
他的声音和缓轻柔,像吹过他们头顶的风。
“我去把它找回来,别哭了,好不好?”
第47章 我知道
这部手机如果找回来, 最麻烦的人是费姗,她的录音还在手机里。
听到陈彻说这话,费姗立即紧张起来, 又不敢对他说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从韵。
赵从韵不仅看都没看她, 反而出声, 对陈彻说:“我和你一起去,我刚刚从那边跑过来的,还记得路。”
“从韵!”
费姗不可思议喊她,又气又急,把涂然骗出来偷手机, 就是她的主意, 她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赵从韵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是为了帮我们才丢的手机。”
对上她视线,费姗就知道,她是真的要帮忙。她清楚赵从韵的脾气,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决定要帮, 就一定是帮忙。
可是那手机里……
她帮涂然, 就不肯帮她了是吗?
感觉被朋友背叛,费姗忍不住生气:“你们要找就继续找好了, 我自己和班长回去。”
陈彻没拒绝赵从韵的帮忙,他不清楚她们刚刚去了哪里,涂然的脚又不方便,她愿意帮忙, 省了很大的麻烦。
“简阳光,你给老杨打个电话, 叫辆车上来,你带涂然下山,我和赵从韵去找手机。”
“行!”简阳光爽快应下。
陈彻交待完,就要走,涂然抓住他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她已经没再哭了,但眼睛还红红的,这会儿真成了只红眼睛的兔子。
兔子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过之后的浓重鼻音:“我想等你们回来,一起下山。”
毕竟那里遇见过蛇,她担心他们的安全,她和简阳光在这里等着,隔段时间就跟他们联系一下,以防万一。
怕他不答应,她又赶忙补充了句:“我的脚没事,真的没事!”
陈彻目光在她泪痕未干的脸颊停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涂然欣喜一笑,残留的泪水从弯起的眼睛里溢出,她总算松开手,飞快用手背蹭掉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蹭越多。并非难过的泪水。
陈彻拎起地上的登山包,拿出一包纸巾,一瓶水,巧克力棒,和一把水果硬糖,一起递给她,“把脸擦擦,在这等我回来。”
涂然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顿时破涕为笑:“真的是哆啦A梦的口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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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寂静,只有两个人同行时更甚。
陈彻在路边捡了根树枝走在前面,边开路边探寻手机可能遗落的地方。
赵从韵跟在他身后,视线偶尔在他挺拔瘦削的背影停留。
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风从他们身边刮过。
赵从韵是突然开口的:“你和涂然是继兄妹这件事,是我散布出去的。”
扫开草丛的树枝在草尖停了半秒,又继续工作,陈彻并没有很惊讶,反应平平地应了声:“哦。”
不是没关系,也没有生气,而是平淡的一句“哦”。
他早就知道?还是仅仅在说他现在知道?
赵从韵从他有限的回应中揣摩他的意思,但无论哪种情况,他的态度,是不在意。
如果是前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并没有插手去管,说明他丝毫不介意别人知道他和涂然的关系,也不在意她在背后的小动作。
如果是后者,这种“朕已阅”的态度,更说明他完全不在乎。
本想根据他的态度选择如何道歉,现在,赵从韵反而越想越觉得憋屈,哪怕他跟她生气,她都觉得好受点。
这样平淡的反应,显得她这几天的担心和愧疚都很多余,这太伤自尊了!
“你为什么讨厌涂然?”
抛出这个问题时,陈彻寻找手机的视线没停。
他不像简阳光这么没心没肺,自小就见过包括父母在内的亲戚们各种看他和陈融的眼神,他知道讨厌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
涂然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于是不肯再去音乐社。而他也没有过多追问。
赵从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问得这么直接,第一反应是他在为涂然打抱不平,但他问话的语气又很平静,轻描淡写的,就像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青椒一样。
她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因为你。”
“因为我?”他平静的语气总算有了波动,带着些疑惑。
但这疑惑,在赵从韵心里汇成了一股郁结之气。
她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他逼她说得直接:“是!因为你。在涂然出现之前,你明明一直是看着我的,她一出现,你的眼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尖锐。
陈彻终于停下找手机,转过身,冷淡的目光落在她愤愤的脸上,“你对我或许有误解。”
赵从韵问:“什么误解?”
陈彻看着她,语气很淡却毋庸置疑:“在她出现之前,我眼里也没有你。”
他比她更直白,更尖锐。尽管这并没有带上任何恶意的情绪。
“……什、什么?”赵从韵被名为直白的石头砸得头晕。
陈彻也在这时意识到她对他的误解是什么,他拧起眉问:“你以为我喜欢过你?”
赵从韵不可思议地反问:“难道没有吗?”
“没有。”他语气果断而肯定,没有一丝迟疑。
赵从韵像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猫,瞳孔骤缩。
“那为什么那次在地铁里,你挡在我面前帮我?”她不可置信地问。
“哪次?”她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一句记不起来的疑问。
“高一的时候!你忘了?”他怎么能忘?!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激动。
陈彻没去回想,因为并不重要。他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我坐过很多次地铁,不可能记住每一次遇见的人。”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甚至于有些冷淡的程度。
这样的平静让人恼火,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气她。
赵从韵压着火,妥协一步:“好,那件事暂且不提,我邀请你来音乐社,你为什么来?”
“因为简阳光让我参加。”
当时他每天都泡在书里,简阳光担心他这么学下去要把人学傻,非逼着他每周抽出点时间参加课外活动。于是就进了音乐社。
赵从韵从来没想过简阳光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初中三年都没参加过社团,唯独那一次,她一邀请,他就答应。
她的震惊写在脸上,陈彻皱了皱眉,说:“你以为我是因为你?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前半句还带着点不确定,后半句完全肯定,但他肯定错了!
赵从韵气得快吐血:“我们初中同班了三年!”
“……”
寂静划过他们头顶。
陈彻总算愿意去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抱歉,初中基本都在睡觉,对你没什么印象。”
并非故意气她,初中前两年算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逃课、打架、睡觉,每天浑浑噩噩地过,初三又每天泡在书里,他分不出心思给旁人。
不只是对她没印象,班上其他人,他也没什么印象。
赵从韵自然不知内情,只觉自己被他戏弄,跟他同班三年,却换来一句“没什么印象”,从小被众星拱月地对待,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分不清绝望还是难过,她怔然望着他,失魂落魄地摇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也是让她确信他对她有好感这件事。
“暑假,”她像参加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双腿和心脏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她没什么力气地问,“暑假,你为什么要帮我去跟人打架?”
她那时被黄毛纠缠,其实可以自己脱身,但为了试探他,故意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找她。他也真的来了,还和黄毛打了一架。
“因为你打电话找我帮忙。”陈彻说。
这次说了因为她,赵从韵总算心里平衡点,也为此燃起了一丝希望。像花了五十块买了十张刮刮乐,终于在最后一张刮出五块钱的奖来。
她语气里带了些有气无力的卑微的雀跃:“看,因为我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