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案需要证据,而他们没有证据。
更让她觉得无力的是,陈融最后也在警局承认,他并没有真的看到男人对涂然动什么手脚。
满心欢喜来到警局,以为能讨个公道,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涂然只觉得荒唐,无力。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无法理解。
一点也不能理解。
做完笔录从警局走出来时,涂然已经是失魂落魄的状态,胸口像被一团棉花堵着,堵得她发闷,很想很想借来一把火,把这团棉花给烧掉。
阳光在身上暴晒,皮肤被溅了火星般刺痛。
涂然恍惚地想起来,带出门的那把遮阳伞,落在了公交车上。
落在心脏的稻草又多了一根。
她下意识去找熟人,抬头环顾四周,视线在某处猛地一顿。
陈融正在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像是在聊什么,那个男人在笑,陈融也在笑。
怎么回事?
涂然想也不想,快步朝那边走过去,几乎是小跑到陈融身边,喊他,“你在做什么!”
陈融瞥她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正好你来了,跟这位大哥道个歉。”
涂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在说什么啊陈融?”
他不是专门陪着她来帮她的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啧,”少年脸上露出她所熟悉的嫌恶,“闹够了吗?人家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小题大做干什么?”
“就是,还是小伙子明事理。”男人笑得客气极了,假惺惺的语气让涂然听了直想吐。
涂然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陈融竟然会和这个性骚扰犯达成共识。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堵在她胸口的那团棉花,无以复加的沉重。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变短促。
“你在干什么啊陈融?”她好像就只会问这么一句。
染了哭腔的质问,让陈融皱了下眉,但他仅仅只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并不搭理她。
陈融扭头对男人道:“李哥抽烟吗,请你抽支烟,当赔礼道歉了。”
方才在警局,他注意到男人有掏烟的动作。
男人已经和他称兄道弟,还挺客气地摆手:“不用不用。”
“还是要的,毕竟耽误你这么久时间,不做点什么补偿,我过意不去啊,”陈融笑得乖巧,边说边往裤兜里摸,面色一变,“真是不巧,今天出门急,没带烟。”
他视线扫了一圈,往马路对面一指,“正好,那有家便利店,你就给兄弟一个赔不是的机会。”
“行吧。”男人心觉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也不多推辞。
涂然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陈融会是这样的人,跟性骚扰犯称兄道弟,还抽烟,这也太堕落了!
她又气又急,连忙跟上去。
陈融脚步一顿,扭过头,不掩嫌恶,“你跟过来干什么,还不走?”
涂然抹了把眼泪,更凶地怼他,“你管我!”
陈融嫌弃啧了声,不客气骂了句:“滚蛋。”
涂然并不搭理。
就算陈融不帮她,她也不能看着陈融跟这个坏蛋混在一起,因为他是陈彻的弟弟,她要帮陈彻把这个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年拽回来。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但理智上,她很明白,自己就算跟着也没什么用,可她决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只有陈彻能管住他。
涂然忍着委屈,要给陈彻打电话。
她没想到自己会脆弱到这个地步,哪怕是看到手机通讯录里陈彻的名字,含在眼眶的泪立刻就落下来。
但现在不能哭,涂然用手背抹掉溢出来的眼泪,吸吸鼻子,一边跟着他们过马路,一边给陈彻打电话。
拨出去的电话没像以往一样立刻被接通。
通话的连接声在耳边一声接一声响起,涂然的心情一刻比一刻着急。
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啊!
就要走到便利店门口,电话还没被接通,机械的女声在耳边提醒无人接听,涂然的眼泪就要落下来。
她不甘心,又打一个过去。
这一次,电话刚拨出去,没贴着手机的另一侧耳边,隐约听见一串熟悉的铃声,由远及近。
涂然循着声音方向望过去。
穿着白T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朝这边跑过来,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的脸色却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涂然整个人怔住,还没从当下这情况反应过来,陈彻人已经跑到他们跟前。
他的呼吸还带着奔跑后的滞涩感,气息微喘,却一停住就往男人脸上挥了一拳。
极重的一拳,涂然听见肉|体撞击的沉重声响。
她吓得一抖,嘴巴微张,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陈彻视线短暂在她脸上扫过,抬手压了下帽檐,声音很低,“陈融。”
双生子的默契在此时显现。
无需多余的言语,下一秒,涂然的视野被挪到她身前的陈融挡住。
少年的影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炽烈的阳光,男人的惨状,被他单薄却宽阔的脊背,挡在另一边。
同时,陈融双手覆上她耳朵,温热的手掌隔绝那边的嘈杂。
她的世界变得安静。
而另一边,陈彻直接拽着男人的衣领,往便利店旁边的死角巷里拖。
男人大叫着挣扎,“你谁——”
话还没说完,陈彻又给了他一拳,这次是捶在他胃上。
男人吃痛闷哼,胃里的酸水都被揍得要呕出来。
在他弯下腰干呕时,陈彻一脚踹在他后膝窝,男人一整个跪在地上,膝盖骨和地面碰撞出沉闷响声。
陈彻冷眼看着他,帽檐下的黑眸沉郁如海,声音冷得像冰。
“这才刚开始呢,渣宰。”
第69章 掉马吗
陈融在公交车上并没有一直盯着涂然, 也确实没能目击男人对她做了什么动作。
但也相信,涂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去污蔑别人的人。
性骚扰,对女生来说, 是太常见的事,就算敏感一点, 戒心强一点, 也不是错事。
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在外面遇见这种事,能立刻站出来斥责对方,她已经足够勇敢。
所以陈融出面帮她。
不是帮涂然这个人,而是帮被性骚扰、孤立无助的受害者。
况且那个男人后来的心虚反应, 侧面就印证他并不无辜。
只是, 陈融在做笔录时得知, 光他一个人的说辞并不够,没有足够的证据,警察就不能立案, 这件事就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别说是涂然理解不了, 陈融都觉得真他妈憋屈。
他从来不是会忍气吞声的类型, 受了气怎么着也要报复回去。尽管这次的事其实和他本人没多大关系。
摸清情况后,陈融就借口上洗手间, 给陈彻发了消息,简单说明情况,让他速来。
正当手段解决不了的事,那就用非正当手段来解决。
忍着恶心和男人套近乎聊天, 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把涂然轰走,是陈融自己的主意, 潜意识里觉得这种场面不应该被她看到。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自己也觉得困惑来着,他们关系又不怎么样,他这么为她着想做什么?
陈彻冲过来给那男人一拳的时候,陈融的第一反应,是侧头去看涂然。
女生杏眼圆睁,嘴巴微张,差点就要发出被惊吓的声音。
陈融一点也不惊讶,心里甚至早有预料。
就说吧,让你不知好歹跟着,不愿意走,看,现在吓到了吧。
几乎是在陈彻喊他名字的同时,陈融长腿一迈,站定在涂然面前,捂住她耳朵,也挡住那边的惨状。
欠揍的狗男人已经被陈彻拽进死角巷教训,远离这边,涂然仍旧是一副受惊后呆愣的表情。
陈融眉心皱了皱,“喂,你还好吧?”
说完又意识到,他还捂着人耳朵呢,听得见才怪。
涂然确实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到他嘴巴动了动。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下的情况,也理解了陈融刚刚那些举动的原因。
原来和那个男人称兄道弟是他装出来的,原来他一直都相信她。
涂然咬着唇,眼睛酸涩得起雾。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陈彻揍完人,从死角巷里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穿着红裙子的女生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在哭泣,一个劲地抹眼泪。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两只手举在空中,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慌张得手忙脚乱,“哎哎哎,你哭什么啊?你别哭啊?”
陈彻一瞬皱起眉,走过去,把涂然拉到自己身边,“你又怎么她了?”
陈融无语又无辜,“我这次可什么都没做啊。”
这姑娘忽然就哭了,他哪来知道怎么回事?
涂然连连摇头,声音哽咽地帮陈融解释,“他没怎么我……”
她其实也不想哭的,但就是控制不了情绪,也控制不了眼泪。
是误解他后的惭愧,也是误会解开后莫大的欣喜与庆幸。
“对不起……”涂然胡乱抹去眼泪,却在抬头看着他眼睛的瞬间,眼泪又止不住溢出来。
流泪的同时,她却笑了,“你没有变坏蛋,真是太好了!”
少女的眼泪还挂在眼睫,眼眶通红,笑容却开心灿烂。
陈融整个人一怔。
原来不是因为委屈和后怕,是为他而哭,为他还是个好人,庆幸地喜极而泣。
真是……夸张。
陈融别开脸,普通话烫嘴似的,丢下一句磕绊的“我去便利店”,转身风一样地走开。
陈彻瞥了眼他狼狈而逃的背影,即使不用上双生子的默契,也能看出这小子的慌张和害羞。
他微抿起唇,眸光暗了暗。
涂然没看出陈融的慌张,也没注意到陈彻的沉默,余光瞧见被揍的男人鼻青脸肿地从死角巷里走出来,下意识就一缩。
察觉她的害怕,陈彻往她身前挪了半步,将她挡在身后。
少年硬朗挺拔的脊背,像一座高耸伫立的山,给涂然一种能顶天立地的安心感。
同时又很担忧,对面就是警察局,那个男人会不会现在就去报警?
她担心打架给陈彻打来什么不良后果。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看到他们更慌张,压根没想报警这件事,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上,立刻就跑了,跑得比刚刚的陈融还快。
涂然不无惊讶,“他怎么……”
“这人是惯犯,不敢去报警。”
陈彻把人拖进死角巷,不单是为了避开涂然揍人,也方便他威胁套话。
这个人对性骚扰这么从容嚣张,大概率不是第一次,刚刚揍人时,陈彻也试探了,对方的心虚反应将这点证实。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揍了一个偷拍女生裙底的变态。
这种性骚扰犯,总会存在侥幸心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性骚扰的方式也不只一种,肯定会在某处留下什么痕迹,手机,电脑,亦或是积怨已久的女性熟人。
如果他不愿意咽下这顿打的气,去报警,陈彻反而有理由让警察彻查。
而陈彻这个打架的,顶天是被警察教育一顿,回家再被陈朗阔骂一顿。
相比之下,怎么也不是他亏。
听陈彻解释了一通,涂然并不觉得有多轻松。
这种事情哪里能用谁亏谁赚来衡量,陈彻和陈融原本就和这件事没有干系,是她把他们俩给牵扯进来。
其实,早在把陈融牵扯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后悔。
要是没坐那个位置就好了,要是没上那辆公交车就好了,要是……她今天不过生日,不穿裙子就好了。
涂然低着头,望见男生关节泛红的右手,视野渐渐模糊,“对不起,给你们惹了这么大麻烦。”
陈彻垂眼看着她低头道歉的模样,听见她声音里的哽咽。
“涂然,把头抬起来。”他低声唤,稍有些严肃的语气。
涂然泪眼朦胧地听话抬头,感觉脸颊一热,少年的双手,轻轻捧住她脸颊。
他的手掌瘦削宽大,掌心是温热的,让人想起阳光的温度。
陈彻稍弯下腰,捧着她的脸,与她平视。
少年望向她的目光,沉静而认真,“这件事,你什么都没做错,所以,不要向任何人道歉,也不要低头。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反抗,你做得很好。”
涂然怔怔地望着他。
像被打开了堤坝的闸门,积在眼眶中的水雾,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沾湿陈彻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