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个偏僻又安静的宫殿,嬷嬷们都被带走,谢妃只给她留了两个小宫女伺候。
许嘉星暗恨,等她清白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陷害她的人。
可她等啊等,三日后等到的却是谢妃手握冰冷的圣旨来到长宁宫。
春日里,宫门前萧瑟不已,冬日未扫的枯叶时不时随着微风卷起尘埃,许嘉星从没那么落魄过。
她期许地望着谢妃。
谢妃娘娘的声音淡淡的,她把调查的一切情况说给了许嘉星,最后道:“云苍楼外,无其他宫人经过,连日的太阳,湖边土地干燥,唯有你站的地方湿润泥泞。”
“孙美人是看见你,才走过去请安,而接着她就掉进了湖里。”
“甚至,本宫让人在湖里翻找,下面放着还摆好了绳套的粗麻绳,而你宫里已经有人认下是你指使,触柱而亡。”
许嘉星美眸微睁,听着谢妃一字一句宣道,“你和孙美人各执一词,然而皇嗣终究因你而无。”
“皇上念在你侍奉有功,贬你为选侍,日后闭门长宁宫,终思己过。”
许嘉星尖声辩解,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定下她的罪吗?
谢妃眼里是不可察觉的怜悯,仿佛笑她愚蠢。
“你位处嫔位,就算怀不了孩子,也可收养低位分妃嫔的孩子。”
“何至于蒙了心肠,残害有孕妃嫔。”
许嘉星脑中飞速察觉出一丝不对,然而念头闪得太快,她来不及抓住。
谢妃挥手,桃桃和雨兰从背后出来,两人脱掉了主位大宫女的服制,和粗使宫女无异。
她们看着长宁宫的宫门重重地合拢。
无力回天。
一开始,宫外偶有妃嫔冷嘲热讽装作不小心走到这儿,说些风凉话,甚至还有人说着宫里的近况。
“孙美人可被害惨了,太医说她这次小产伤到里子,一辈子也怀不上孩子了。”
“皇上为此,专门让她从她那小小的偏殿挪进了云苍楼,也不知道她日日看着云苍楼的摆设,会不会气得冲进长宁宫一解怨气。”
许嘉星觉得可笑,嬷嬷让她恩威并施,收服后宫,让她在自己最得宠的时候送别的女人去皇上的床上。
可她落魄了,没一个人替她说话也罢,孙美人落水当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如今还跑来落井下石。
许嘉星恨她们,可她最恨的,还是那无情无义的皇帝。
她曾为那被赐死的李美人整夜难免,然而她总安慰自己是不同的,她已经坐在嫔位之上,绝不会和她一般,转眼就落得一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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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该吃午膳了。”
在长宁宫,桃桃和雨兰每日能轮流从角门出去一次,带回些吃食用度,而许嘉星被严加看守,常常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日。
雨兰带回来的食盒里,从之前还有四菜一汤,变成了两个发黄干裂的馒头并一叠蔫巴结油的小菜。
许嘉星干呕不止。
桃桃赶忙端来杯冷水,“快喝一口压压。”
许嘉星一口饮尽,忽略掉肚子里的隐隐作痛。
她擦着嘴角,问道:“明芙呢?”
雨兰迟疑着说,“明芙她,她死了。”
明明她们一同被叫到谢妃娘娘宫中问话,她和桃桃都好好地出来了,唯有明芙和一个太监毙命,听说,是畏罪自尽。
谢妃娘娘也是因为这两人,定下了小姐的罪。
许嘉星怔然了一瞬,“方嬷嬷和谢嬷嬷呢?”
雨兰叹气,“嬷嬷们被贬到掖庭,做些浆洗的粗活。”
“本来我和桃桃也要去的。”
“宫女们都是正经选进宫里的,没人肯来这冷宫伺候,谢妃说我们既不知情,便和娘娘一同在此忏悔。”
许嘉星撑着石桌起身,走到冷嗖的饭菜前,顿了良久,她拿起了筷子,准备吃掉这些东西。
她是清白的,她好好地出去。
她绝不坐以待毙。
许嘉星的手刚伸出去,桃桃忽地捧出个暖呼呼的泥巴块举到她面前,小丫头眼眸明亮,仿若突如其来的灾祸没让她受一丁点影响。
“吃这个!”
桃桃把泥巴块放在桌上,轻轻敲碎,丝丝香气瞬间四面八方地逸出,这是只热腾腾的叫花鸡。
雨兰惊讶道:“桃桃你是怎么拿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桃桃拍拍缩水一大圈的荷包,把荷叶打开,黄灿灿的鸡肉冒着热气,看着就极其好吃。
桃桃扯下一只鸡腿,递给许嘉星,“吃~”
许嘉星之前萎靡不振,随时要驾鹤西去的样子让桃桃担心了好几天,好在现在终于肯好好吃东西了。
许嘉星接过鸡腿,肚子分明极饿,自己也觉得很香,可吃在嘴里还是泛着浅浅的恶心。
许嘉星压下了这股感觉,强迫自己咽下。
鸡腿是桃桃辛苦弄回来的,她不能浪费了。
三个人很快分食掉整只鸡。
桃桃擦擦嘴,“小姐,明天想吃什么呀。”
怕许嘉星晚上睡一觉起来再次emo,桃桃哄道,“就冲着许大人两朝元老的面子,小姐也不会不明不白地真在这长宁宫待一辈子的。”
毕竟,也无人能证明孙美人真的是小姐亲手推下去的。
许嘉星干干地勾了勾嘴角,父亲,她只怕,父亲也会为着她的事受牵连。
然而宫里仿若有人等不及地想要看她消失在人间,第二日,雨兰就被赵嫔宫里的人调走了,赵嫔也有孕了,她不是自小长在京城的,宫人也都是宫里分派的,不知什么时候,倒看上了雨兰的妥帖。
雨兰吓得磕头不止,连声保证自己绝对不去,她惶恐不安,生怕被许嘉星以为她早早和赵嫔就勾结在一起。
许嘉星安抚她,“你去吧。”
她在冷宫呆久了,从前很多看不清的也渐渐明了,譬如赵嫔,她阴阳高调,最爱和容颜姣好的妃嫔作对,张牙舞爪树敌众多。
然而长宁宫外来来回回那么多看热闹的人里,却没有她。
她不屑来踩一个已经落入泥里的人,要雨兰,也多半是真看重了这丫头自己的能力。
许嘉星甚至能打趣道,“桃桃,让你总是躲在云苍楼,现在倒没人肯要你。”
桃桃哼哼,“我就陪着小姐。”
当夜,许嘉星的肚子翻起天的疼起来,甚至模糊间,许嘉星感受到了轻微的跳动。
许嘉星原本平静的心顿时再度慌起来,她颤颤巍巍地叫来桃桃,摸着肚子孤立无援般道:“太医,太医......”
桃桃也察觉到了,她把冷宫里所有的被子塞给许嘉星,匆匆离开了殿内。
许嘉星不知道桃桃用了什么办法,然而很快便有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一番把脉后,太医惊疑不定道:“这,这是喜脉啊。”
许嘉星的心重重落下,果然,果然是有了孩子。
她仿佛体内生出了无限动力,拜托着太医,“请太医一定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太医连声道是,又说需得朝皇上禀告,忙不迭地离开了。
许嘉星摸着肚子,喜悦不减,“我,我有孩子了。”
桃桃也很开心,小心翼翼地围着许嘉星,不敢伸手触摸,“它才一点点大呢。”
她笑着抬头,“明天我就去给小姐要盅鸡汤!”
许嘉星终于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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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星是被浓烟呛醒的,她睡得很沉,她咳嗽着睁开眼,逐渐升腾起的火红色光芒让她倏地坐起。
这突然升起的火势已经要蔓延到她的卧房了。
她踉跄地下床,已经被黑烟熏伤的嗓子钝刀一般,“桃...桃,桃...桃!”
然而没人回应她,许嘉星捂着嘴鼻,奋力地推开卧室门,外面的情况让她惊呆了。
长宁宫年久失修,宫里枯枝败叶,木材腐朽,简直是最好的助燃剂,寮高的火焰几乎要冲许嘉星的脸上。
许嘉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下一瞬,肚子的剧痛让她陡然清醒。
不能就待在这,许嘉星跌跌撞撞地,勉强躲开四下掉落的木头,她终于走近了长宁宫前殿。
外面的人声逐渐清晰,宫女太监们喊着走水了,不断地抬水倒过来,然而杯水车薪,火势一点没见减小。
许嘉星脑子晕乎乎的,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
“小姐!小姐!”
是桃桃。
许嘉星睁开半合的眼,哪怕在长宁宫也日日笑意满满的桃桃,脸色第一次那么着急,她一把拉住经过的太监,扯下了他身上的衣服,又提过那盆凉水,直接浇到了自己身上。
她看着桃桃捂着口鼻想要冲进来,旁边的宫人直想要拦住她。
接着一个个地都被桃桃甩了出去。
好大的力气啊。
许嘉星的手动了动,热浪几乎让她无法动弹,甚至,她已经感觉不到肚子里的动静了。
这么大的火,这么大的火。
傻丫头就别进来了。
许嘉星干涸的嘴唇微动,外头的桃桃终于摆脱试图拦住她的人,正提着脚步,一身黑衣公子突然出现。
他身形高挺,拦腰抱住了桃桃,瓮声对桃桃说了什么。
桃桃似乎愣了一瞬,然而还是选择摆脱男子,她不停地挣扎,这位公子却不同那些宫人,牢牢地困住了桃桃,没让她脱离自己。
许嘉星想,这很好,别进来了。
这么大力气的郎朗公子,也不知桃桃是在哪儿认识的。
许嘉星的意识逐渐消失,她不舍地看着门口的桃桃,她的脚边还放着一个食盒。
那是为自己要的鸡汤。
第68章
合上双眼的许嘉星觉得自己身子轻轻, 似乎飘到了天上,呼吸憋仄的状况骤然消失,她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直到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这宫里是中邪了吗?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没了。”
王月帷坐在自己宫里, 大力地扇着风,天儿热得很,她宫里分的冰已经用完,只能在树荫下清静清静。
李株南害怕地瞥了瞥宫门,“姐姐,别这么说。”
王月帷用扇面拍拍她的脸,“怕什么,皇上正伤心着呢, 不会到后宫来。”
李株南站起身坐得离王月帷近些,“可, 可是, 她们都说, 这是淑嫔娘娘的冤魂在作祟呢。”
淑嫔娘娘枉死在一场大火里,废妃死去原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皇上不知怎地, 一反常态计较起来, 从后宫到掖庭, 每一个地方都翻得底朝天, 但愣是找不到一点苗头。
李株南的偏殿隔着一条宫道就是烧成黑炭的长宁宫, 她总是夜里惊喜,王月帷握住她凉凉的手,嫌弃道, “胆子真小。”
她对淑嫔没什么感触,之前两人便是各住一边, 淑嫔高傲得尾巴翘天,不是把姿态降到最低点的妃嫔轻易进不得她的麾下。
王月帷是家里长辈姑婶宠着养大的,为了赶淑嫔的热灶,让她在许嘉星面前伏低做小,她才没那个兴趣,反正他爹爹勤勤恳恳在三品官的位置待了二十几年,只要她爹继续努力,她就能坐在婕妤的位置一辈子安安稳稳。
她没兴趣去找淑嫔,也拉着李株南不准去,接过如今宫里和淑嫔有关的人都被抓着盘问,宫里乱糟糟的,就她们得个清静,看李株南还是很害怕地望着自己,王月帷撇撇嘴,“好了,今晚到我寝殿来睡吧。”
“亏你还是将军之女,竟也信这些鬼神之说。”
她轻瞄着高高的宫墙,道:“要是淑嫔真有冤魂,此刻也当是去找她父母托梦。”
浑浑噩噩的许嘉星骤然清醒,她眼前逐渐清明,还来不及了解现在的情况,她便听见王月帷提及她的父母。
对,父母,她死在大火里,外面的父母还不知如何!
她猛地冲到宫外,飘到了那门前死气沉沉的府宅,如愿找到了父母,然而他们完全看不见自己,更听不见自己委屈的哭诉,许嘉星再三尝试也不得其法。
许嘉星只能看着时间在眼前加速流逝,快速到她完全抓不住。
她只看到,父亲和母亲失去了最后的女儿,悲痛欲绝,却不敢在家里挂白幡,母亲缩在屋子里日日哭泣,父亲也苍老了十岁,他的官服似乎已经还回去了。
她看到她呆板规矩的二哥在朝堂沉默地被大臣排挤,却依旧勉力保住全家,让许家不至于跌落云端,看着一家人受她牵连,被皇帝不喜,许嘉星愧疚之余,对糊涂不清的皇帝恨又加深了几分。
甚至,她还看到总是吊儿郎当嬉笑玩闹的许恒虞,他一身武将服饰,年纪轻轻站在朝堂前列,锲而不舍每十日就上奏皇帝重查淑嫔葬火一事,皇帝看重这个年轻的将军,但也厌烦他的执着,只好视而不见。
许嘉星呆呆地看着被皇帝赶出大殿的许恒虞,他眼神狠厉,染着血丝,他翻身上马,冽风卷过他的衣袍,他又找上了大理寺。
胡须都快掉光的大理寺卿看到许恒虞就躲,官兵们守在大门,为难地阻拦着许恒虞。
“许恒虞......四哥,四哥...别去了......”
她看着他们逐渐老去。
许嘉星觉得自己应该流泪了,可她触摸不到自己。
她好恨好恨。
父亲母亲哥哥们都那么爱自己,可她在后宫里只顾自己安危,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他们的荣耀给自己带来光芒。
直到父亲去世,母亲跟着病倒,许嘉星才恍惚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看着京城大街上百姓们纷纷挂上白灯笼,京城的沉重的钟声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