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了。
许嘉星离不开京城,后来也不愿意回皇宫,此刻得知成安帝去世,她突然想回去看看。
一进到宫里她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到了长宁宫附近,除了这里,她能去的最远地方依旧是仪康宫。
里面有一位宫装美人,她年岁不轻,韵味不减,站在宫门前,盯着宫人们进进出出手上搬着大箱子。
到最后一件摆设搬出宫,她转头冲着背对着自己的另一位宫妃,哄道:“月帷姐姐,咱们也该挪宫了。”
王月帷还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她翻翻白眼,“那女人可真是母凭子贵,儿子一当上皇上,跟着就摆起了太后的谱。”
“姐姐,快别说了。”李株南四下打量,她们现在只是普通的先帝太妃,胡乱议论太后,被人抓住了又有的折腾。
“是是,连你也管起我了。”王月帷不满道,“你现在是温太嫔了,我还只是个王太昭仪,低你一辈了!”
李株南不复以往怯懦,她好笑道,“姐姐又说酸话,我们不分那些的。”
“去了行宫,我的床铺还是有姐姐一半。”
李株南贴在王月帷身边,两人规划起在行宫的生活,最后,要离开仪康宫时,王月帷终究不满道,“她只是个八品小官的女儿,纵然有一副好皮囊,可那能比得过曾经的淑嫔吗?”
她提起淑嫔时没有了从前的愤愤,她再怎么嘴硬,也羡慕过许嘉星横空出世的盛宠。
王月帷垂着头,像是怀念故人般低喃道:“若是她还在......”
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其他。
许嘉星跟着她们大致明白了宫里现在的情况,新帝登基,她们这些先帝的妃子全被赶去了行宫,给新要入宫的秀女们腾地方。
王月帷一如既往的八卦嘴碎,倒是李株南立了起来,气度不俗。
她们的感情还那么好。
许嘉星有些怀念桃桃,自己离不开京城,也不知她去了哪里,竟连她的一丝痕迹也找寻不到。
此刻,她征愣地听着王月帷的话。
“若是她还在......”
“若是她还在......”
......
“...娘娘...娘娘!!”
许嘉星猛然地睁开眼。
下一瞬,她身上的被子被压得死死的。
她恍惚地看着清晰的锦被床纱,再然后,眼神落在了让她动弹不得的罪魁祸首。
“娘娘,你终于醒了!”
十五岁的姑娘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她之前的担忧一扫而光,上身凑近,笑盈盈道:“娘娘你睡了一天了,肯定饿了,想吃什么!”
许嘉星倏地泪眼盈眶。
桃桃吓了一跳,怎么哭了,难道自己压着她了,她悄咪咪地松开手微微后退,许嘉星的手被放出来,立即狠狠揽住了桃桃,埋在桃桃怀里。
桃桃觉得自己肩膀很快一片濡湿。
桃桃没敢乱动,她察觉到小姐此刻似乎非常脆弱。
就像她们从苏城赶往京城那年,许嘉星被山匪们吓得整夜难以入眠,最后抱着自己才深深睡去。
这是第二回 。
桃桃手轻轻落在许嘉星背上,好声好气地哄道:“乖,乖,不哭了。”
她的哄法如同对待一个三岁小孩,许嘉星哭得更凶,她从一开始呜呜咽咽,到最后放肆大哭,桃桃一直没动,最后瞥见嬷嬷若隐若现的身影才提醒道,“嬷嬷要来了。”
“让她出去!”
一开始许嘉星声音嗡嗡的,桃桃没听清,待她又重复了一遍,才支着脖子道:“娘娘,我拦不住嬷嬷啊。”
云苍楼里许嘉星说一,嬷嬷就跟她并列说一。
许嘉星慢慢缓下呼吸,她的梦,或者说曾经的上辈子,在她脑子里不停地回旋,但她的头已经没了前些日子时不时的剧痛。
此刻她让她面对嬷嬷,就像是面对一个面目模糊了几十年的人,她提不起丝毫的敬畏。
她从桃桃怀里起来,没觉得自己哭得这么惨有什么不好意思,擦掉脸上未消的泪痕,盯住了已经推门进来的方嬷嬷。
“嬷嬷,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方嬷嬷不赞成地看着许嘉星,小姐今日平白在湖边晕过去,还是和怀有身孕的孙美人,她还想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嘉星眼眸淡淡,她看着方嬷嬷还要踏进房里的脚步,声音陡然升高,“本宫让你出去!”
“听见了吗?”
方嬷嬷被她的样子吓住了,犹豫再三,她没再强行要进去,指着桃桃道,“今晚你守着娘娘。”
桃桃乖乖点头。
许嘉星睫羽下藏着深深的不耐烦,只在桃桃看着她的时候有很好的压制住,她道:“我饿了。”
桃桃立刻喜上眉梢,“雨兰说今日有珍珠鱼丸和蜜丝山药,一直煨着,我这就端来!”
许嘉星含笑看她离开,轻柔地摸着肚子,那里还没有任何动静,许嘉星悄声道:“阿娘会保护好你呀。”
她眼睛半阖着,按着桃桃的话,她已经昏睡了一整日,太医也来了两番,甚至还拦掉了一波试图探望她的地位妃嫔。
而尊贵的皇帝依旧稳稳坐在承远殿,连个太监都没打发来问问。
许嘉星冷笑。
看来上辈子皇上绝情地不肯还她清白,和她谋害皇嗣的罪名最多只有一半的关联。
旁人竟然还以为他是沉溺在太后去世的痛苦中才对她冷落。
许嘉星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男人,对她已经厌倦了。
没过一会儿,桃桃便兴冲冲提着食盒冲进来,晚上不宜吃太多,里面就放着两道菜并熬得喷香的粥。
许嘉星在冷宫饿坏了的胃口还印在脑子里,拿过碗后,一口接一口,和桃桃一起吃得不亦乐乎。
桃桃眼睛瞪得圆溜溜,看着许嘉星第一回 把菜吃的干干净净。
她咬下鱼丸,赞叹许嘉星吃个东西也这么优雅。
待两人皆洗漱好,许嘉星拉住要去外头侧榻睡觉的桃桃,“桃桃,晚上和我睡吧。”
许嘉星声音里听不出之前的慌张,桃桃点点头,“好。”
许嘉星很久没和桃桃躺在一起了,感受着身边人暖烘烘的气息,许嘉星渐渐平息,她闭着眼睛,筹谋起了眼下最紧急的事。
“啊!”
桃桃突然小声惊呼,许嘉星偏偏头,耐心道:“怎么了。”
桃桃转过身双手紧握,“今天拉孙美人的时候,她的胳膊好像被我捏青了。”
“她不会告状吧。”
孙美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今儿被救下来也没多说话,转身就自个儿走了,桃桃很担忧她回去发现自己淤青的胳膊会去告状。
许嘉星:......
她也想起了桃桃在冷宫大火前把太监当石头扔的轻松举动。
许嘉星安抚道:“没事,她不会的。”
这女人踩着点用皇嗣来陷害她,还失败了,怎么还敢把事情闹大。
她对桃桃保证,“绝对不会。”
桃桃愣愣地点头,许嘉星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一下想起那位能将她压制的公子,好奇心蹭地升起。
“桃桃,你也及笄了,有喜欢的人吗?”
桃桃摇头。
许嘉星不肯放弃,接着问,“一个也没有吗?”
她记得那位公子也是少有的好样貌,“是不是喜欢长得俊秀的?”
她的问题接二连三,桃桃被她问的困困的,想着娘娘怎么变得跟她家门口最八卦的大婶一样。
她打着哈欠偶尔回答两个,慢慢也不出声了。
许嘉星看着睡得很熟的桃桃,纤细的手指轻轻落在她嫩白的小脸上,真实的触感让她心安。
凑近桃桃,她拉住了桃桃的手,微微一笑,也闭上了眼睛。
第69章
白日昏睡了一天, 晚上许嘉星没有睡多久,天刚刚擦亮,她就睁开了眼, 没一会儿桃桃也醒了,揉着眼睛,她喃喃道:“真舒服......”
娘娘居然睡得这么规矩,她还以为今晚又要被许嘉星锁喉呢。
许嘉星:?
她的困惑太明显,桃桃扭扭头,往回找补,“娘娘的床铺真软和!”
许嘉星笑了笑,“箱奁里还有两床, 你抱去放自己房间吧。”
听到屋内起身的动静,明芙推门而入, 一进来就听到许嘉星的话, 她瞥了瞥桃桃笑呵呵收下的模样, “娘娘,那是陛下赏赐蚕丝锦被, 去年宫里就进了二十床, 全分给各宫主位娘娘了, 怎能轻易赏人。”
许嘉星抬眼, 只是一晚不见, 她却觉得明芙的面孔变得陌生, 她淡淡道:“既是陛下赏赐,本宫想给谁便给谁。”
她意味不明道:“曾经陛下赏赐的红玉珠串,本宫不也给你了吗。”
那珠串是搭着其他赏赐一块送的, 明芙趁着许嘉星心情好,说了许多吉祥话, 成功哄得许嘉星把珠串赏赐给她。
明芙气恼咬唇,娘娘总是那么偏心桃桃,那头没参与对话桃桃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每日卯时都要雷打不动地晨练,“娘娘要去吗?”
许嘉星藏在被下的手抚住了肚子,这孩子还不稳,她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桃桃纠结了一瞬,还是挥挥拳头,鼓励道:“兴许多练练,娘娘就不会头痛了。”
这倒是实话,她在冷宫那样折腾,孩子还依旧好好的,应该便是小时候在府里被父亲抓着一起习武,身子底子好的缘故。
只可惜她进宫后便懈怠了。
许嘉星笑着道:“好,等过些日子天气再暖和些,我一定与你同练。”
得到准话的桃桃欣然出门洗漱,留下明芙端着热水,伺候许嘉星起床,说起了正事,“娘娘,您昨日晕过去后,孙美人也报不适传了太医,咱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
“听闻好些娘娘都去了。”
许嘉星心里冷笑,她们当然要去,皇上沉湎于太后的过世,唯有皇嗣能让他涉足后宫,自然要去拼一拼一见龙颜的机会。
只可惜,上辈子痛失孩子,哭得梨花带雨的孙美人,怕是一刻也不想看见她们。
许嘉星推掉明芙递来的口脂,“本宫头还有些痛,你去把郑太医叫来。”
“娘娘......”
娘娘分明也很久没见过陛下,明芙还要再劝,可不经意瞥见许嘉星淡然的面孔,倏地闭上了嘴,用过早膳便跑去太医院叫来的郑太医。
“参见淑嫔娘娘。”
许嘉星的沉思被这道年轻的声音打断,她望向在太医中年纪尚轻的郑太医,云苍楼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郑太医是父亲想法子给她塞进来的,只是上辈子她看郑太医人微言轻,并未很重视。
这次却不能放过了。
她把手搭在木桌上,郑太医一板一眼地搭上锦帕,闭眼号起了脉,过了一会儿,他道:“娘娘一切安好,头痛或许是心中郁结,不如多出门散散心,兴许能有好转。”
许嘉星盯着他,试探道:“不用吃药吗?”
郑太医心里叹气,这位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常言道,对症才能下药,然而是药三分毒,娘娘本无病根,实在不必用药。”
他并未如其他太医顺着主子的话,意思意思开些安神镇静的药。
许嘉星心情陡然酸喜交加,郑太医虽然年轻,的确是个有实力的,父亲对她筹谋众多,她却那么不懂事,糟蹋了父亲的心意。
既然值得信任,许嘉星便也敞开了话,她慢慢道:“郑太医的话,本宫一定记在心里。”
郑太医公式化地点点头,准备告退,下一瞬便被这位娘娘的话吓了一跳——
“那郑太医不如再替本宫把一把,有没有喜脉。”
这可是大事,郑太医也不说许嘉星是不是想要孩子太急切,跪在地上再次搭上了脉,这次他停留了很久,半晌,才游移不定道:“这,这,似乎确实有此迹象,可是太浅了,臣不敢妄言。”
许嘉星没责怪他的意思,她这孩子不到一个月,上辈子也是很晚才把出来。
她让郑太医起身,郑重道:“从前是本宫怠慢了太医,还望太医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宽宥一二。”
郑太医连忙又要跪地,“娘娘这话太重了......”
许嘉星扶住他,深深道:“本宫有感觉,这孩子已经在本宫肚子里了,皇宫人心难测,害人的法子有无数种,这宫里本宫只剩郑太医可信任,本宫现在只要你一句话。”
“你能替本宫保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降生吗?”
郑太医诧异地看着眼前清醒冷静的淑嫔娘娘,他早就和许家捆在了一块,若是淑嫔能诞下皇子,对自己也是极大的好处。
他认真道:“臣必当尽心竭力。”
把话一说开,站在同一阵营的许嘉星略略放松了些,记住郑太医嘱咐的孕初种种忌讳,最后道,“本宫还有一问,若是想要跳舞,可会伤着这孩子?”
郑太医严谨道:“若是大动大跳自然不可,但若是静柔延展,反倒有助于将来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