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不愿意,你让他来,我自己给他说。”郑世子语音和气。
不听主子命令的下人,看他怎么修理一番。
郑远钧没有察觉到她大哥的险恶心思,兀自点头:“行。”
只要她大哥能说通窦若飞就行。
看他妹妹这么大方,郑世子又提了一个要求:“年后把你庄子上的人调一些给我,我送他们到河州和封州去,教那里的农夫种田,春耕前就可以回来,不耽误你庄子上的事。”
“行。”郑远钧一口答应。
只当让这些人出公差了,她给补一些差旅费就行。
说到种田,郑远钧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摸了摸衣袖中的几张纸,那是鲁玉给她的,厚厚的一叠,她常常放几张在袖子里,有时间就看看,慢慢地也要把那一叠看完了。
今天拿着的正好是关于土地的一些律法。
土地分配是自古的一大难题,直到现代才彻底解决,在这个时代是没办法从根子上解决的,只能寻求一些办法,限制地主的垄断剥削,缓和土地的矛盾。
“大哥,河州和封州一些无主的土地,你是打算怎么分配的?”郑远钧正色问着。
两州有许多人在战乱和灾荒中死去,留下了大片无主的土地,土地怎么个分配法,先就要把规矩定好,以后都按此行事。
郑远钧觉得,定下关于土地的律法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开国的时候。
一来旧朝的许多陈规都废除了,需要重新制定,盖新房比推倒旧房子再盖,阻碍要小很多。
二来开国皇帝的威信是最大的,说一不二,底下的人不敢不听。
所以,大哥,趁这个机会,赶紧先定好规矩吧。
“你有什么想法?”郑世子反问。
观他妹妹的神色,分明是有了主意。
郑远钧连忙把袖子中的几张纸拿出来,摆在她大哥面前的桌子上,殷勤地笑着:“大哥,你看看。”
这是有备而来啊,他妹妹什么时候对律法的事这么关心了?郑世子有些奇怪。
低头看去,纸上不是他妹妹的笔迹,沉下心来,郑世子逐条地看下去。
多种方式分配土地、限制地主买地数目、强制地主减租减息、无主土地分给无地之人耕作,一定年限之后归耕者所有、把田地分为几类,一些不许买卖,一些可以转让或传给后人……
一条又一条,思虑周全,详细而又严谨,具有很强的可行性,竟是一举解决了这些时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虽然施行起来有一定的困难,但只要执行下去,就能免除以后的许多隐忧。
而且这点困难,还难不住他。
郑远钧偷偷瞄着她大哥的脸色。
鲁玉缠着她问,她就把历史上的一些土地法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什么初税亩、均田制、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等等。
后来鲁玉结合现在的情况,制定了新的土地法,上次在一号庄子和她分别时,连其它的一些律法相关一起交给了她,今天正好给她大哥看了。
她看着是写得很好的,不知道她大哥怎么看。
郑世子面色沉肃,把几张纸看完,也不说话,默了片刻,又从头看起。
郑远钧正忐忑着,忽见她大哥一拍桌,长身而起,连连叹道:“大才!委实大才!虽偶有瑕疵,不掩其光华。”
郑世子自小沉稳,郑远钧很少见他这样情绪外露,不由得为鲁玉高兴,数年努力,终是得到了肯定。
“大哥,你觉得这土地法好吗?”
“好!好!”郑世子目光晶亮,满是期待,“这是哪位大才所写?我要亲自登门拜访,两天后我要派人去河州和封州,正好请他去主持,把这土地法施行下去。”
郑远钧高高兴兴道:“那太好啦,我替鲁玉谢谢大哥。”
郑世子眨了眨眼:“你说谁?”
“鲁玉啊。”
郑世子一字字道:“哪个鲁玉?”
“就是鲁从事的女儿,我表妹鲁玉啊。”
郑世子缓缓坐下:“原来是她,一个女子。”
郑远钧还在高兴着,听到她大哥这话,会过意来,登时大怒,拍桌而起:“女子怎么了?你手下能人辈出,你倒是让一个男子写出这东西啊!”
猛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了让鲁玉去两州施行土地法,你要是反悔,郑世子,我和你没完!”
悄悄把拍疼的手在衣裳上面抚了抚,郑远钧接着冷笑:“你要是撇开鲁玉,让一个臭男人拿着这土地法去两州,郑世子,你就别认我这个妹妹了!”
郑世子瞧着妹妹的满脸怒色,暗自叫苦,他妹妹从小就听不得贬低女子的话,刚刚自己失望之下,脱口而出,可触到他妹妹的逆鳞了。
“我没说女子怎么了,就是女子行事不方便,别人看到是女子做事,总有几分轻视。”郑世子连忙安抚着妹妹。
想了想,又道,“这样,去两州时,我安排一个男子任正职,鲁玉任副职,可好?”
郑远钧怒气稍平,她也知道,她大哥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女子任职,这个时代从未听说过,她大哥这是开了先河。
郑世子接着劝道:“要是鲁玉任正职,恐怕有人不服,对土地法的施行也不利。”
“那行吧。”郑远钧答应。
-
见了大哥,郑远钧又去见她娘,才走进芳草院,就听见了她娘的欢笑声。
接着女儿,鲁姨娘眉眼含笑,和女儿说起这些天在悦己坊的事。
“生意很好,好多夫人小姐都说我看衣的眼光好,求着我给她们选衣。”
“窦姑娘设计的衣裳真好看,现在店里的人都叫她窦大家。”
看着她娘神采奕奕,郑远钧放心了。
她娘有事干就好,别搞宅斗那一套。
-
第二天,郑远钧回去雁山,在都督府门口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得一声叫唤:“表哥!”
回过头去,却见鲁玉跑过来,仰着面望着她:“表哥,谢谢你!”
少女神采飞扬,眼睛明亮,透出满满的喜悦。
郑远钧笑着:“好好干。”
“嗯!”鲁玉用力点头。
马车远去,郑远钧向后望,只看见鲁玉小小的身影。
她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一别之后,鲁玉就走上了一条坎坷不平、荆棘密布的道路,踽踽独行,至死而终。
-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福王至皇太子前,力荐鲁侍郎之女,皇太子观其所书土地法,赞曰:“大才也。”令其赴河州、封州协助土地制法,后官至大理寺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十月二十九日, 郑远钧带着两个亲卫,先回了雁山北部。
打败叶寒后,她的军队跟着她爹的大部队一起, 十月二十一日从河州返回,二十二日到达信州,没在府城停留,由崔先生和老牛带着直接回了雁山。
而她则离开队伍,去了都督府,直到今日才回来,先和崔先生见了一面,说了一下别后情形, 没什么紧急事,于是回去休息。
第二天, 十月三十日, 根据郑远钧的规定,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每半月开一次会议, 在每月的十五日和三十日, 今天正好是开会的日子。
雁山北部清平寨议事大厅, 人员齐集。
郑远钧坐在上首, 看着下面济济一堂, 很是高兴。
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她的实力,越来越强!
先说农事,三个庄子的水稻都收割了, 按照老规矩,留下一半, 另一半碾出大米后送到雁山南部,由老全接收,放入粮仓。
老全告诉郑远钧:“二公子,前天章庄头和窦管事送了粮食来,昨天鲁大公子又送了粮食来,原来的粮仓装满了,我让人新建了几个粮仓,把粮食放了进去。”
那么多粮食啊,装满了五个粮仓,他们就是吃上一两年都不会断粮。
在青州时,士兵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霍将军每年都要多次上奏皇帝求粮,却往往没有音信,好不容易送来一点,也都是些陈年旧米,发霉生虫,让人难以下咽。
就是这样的米,也是一次都没有把数量给足的,缺斤短两是常事。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这些兵会每天吃得饱饱的,还有存粮。
“二公子,粮食足够吃上两年了。”老全面上满是笑容。
“好好好。”郑远钧很是高兴,又对大表兄鲁泽道,“我准备新买一个庄子,你在一个月之内,把三号庄子上的事交给别人,去给我管四号庄子。”
这事郑远钧先前就给鲁泽提过,因此鲁泽早就有了准备,接手的人也选好了,这时干脆应道:“好。”
说完农事又说生意,郑远钧现在的生意不少,赚的钱也不少,可是用钱的地方也多。
她的兵少,还没觉得钱不够用,她爹原来有十几万兵,现在又增加了十几万,估计在用钱上很艰难了。
听玉狐公子说着各项生意的收入,郑远钧在心中默算,她爹拿五成利,她的五成利用了后应该还有一些结余,到时候借给她爹好了,让她爹打下天下后再连本带利还她。
救了她爹的急,自己还有利息拿,一举两得。
最后说起兵事,一些常规训练没什么好说的,崔先生重点说了两件事。
一是骑兵的事。
“赵公子已经把马买好了,士兵在十一月初也可以招齐,派谁去领队?”崔先生问道。
郑远钧的视线在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五个统领中,只有沈统领会骑马打仗,还是当年青州的赫赫名将,其他四个都是流民出身,连马都不会骑。
可是沈统领不行,她已经答应了她大哥,把沈统领借给他。
除开沈统领,还有崔先生、老牛和老张会骑马,老全也会骑马。
崔先生不行,要给她训练这里的军队,老全也不行,年纪比崔先生还大,快要六十岁了,老张是她的木匠头子,很多木工活离不开他,也不行。
只有老牛了。
先问问沈统领愿不愿意去帮她爹打仗,要是愿意,就让老牛去带骑兵队。
郑远钧注视着沈统领:“我爹那里缺将领,想让你去给他带兵,你愿意去吗?”
沈统领很是意外,抬眼望去,二公子正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怎么会不愿意呢?他的心、他的魂都在战场上,十九年来,夜夜梦回,不想十九年后,还有再上战场杀敌的机会。
“我去!”沈统领斩钉截铁应道。
“哈哈哈!小子好好杀敌,让他们都见识见识沈家枪。”老牛拍着沈统领的背,转向郑远钧,“我去带骑兵队吧。”
“行。”郑远钧应允,“牛老你把手上的事交接一下,后天和赵公子一起去安保县。”
她的骑兵队训练地在安保县,十分偏远,当初特意选的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
虽然现在信州是她老爹独大,不需要顾忌许多了,郑远钧还是没换地方,她看中了那块地面积大,适合跑马,又便宜。
“行。”老牛爽快答应。
崔先生又说起了第二件事,关于军队实战的事。
“二公子,再是雄师,终日不上战场,实力也会减弱,士兵必须时时保持战意,最好的练兵是在战场上。”
郑远钧很是苦恼:“可是信州没土匪打了啊。”她老爹把信州的土匪都打完了。
众人无语,二公子,怎么一讲到上战场练兵,你就要想到打土匪呢?
崔先生微笑着提出解决办法:“二公子,郑大都督要打天下,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帮一下忙,捡着小股敌兵打,既练了兵,又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郑远钧拍板。
各项事都议定,众人起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郑远钧叫住窦若飞,等其他人都出去后,让他坐下,把她大哥想要他去帮忙的事说了,问他:“你怎么想,愿不愿意去?”
窦若飞拧着眉:“郑世子说,要是我不愿意,他自己给我说?”
“嗯,我大哥是这么说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就替你回绝了。”
窦若飞心中冷笑。
郑世子想怎么给他说?无非是一边威胁恐吓,一边诱以利益,这些上位者的把戏,历来就是这么几个套路。
看着郑远钧明净的眼,窦若飞不由得在心中叹息。
只有二公子是不同的,可惜二公子既不占嫡又不占长,而且也没有和郑世子相争的心思。
以后兄弟两个,一为君一为臣,若是一直相处和睦倒还好,若是郑世子生了猜忌之心,二公子要吃大亏。
他蹉跎半生才得遇二公子,厚爱信重,坦诚相待,如此知遇之恩,唯有粉身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