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双手放在王夫人头上,十指伸开,熟练地按着穴位,为她缓解疲劳疼痛。
“夫人,账册不用今天看完,明天看也行的。”贾嬷嬷心疼地道。
她十来岁起就是夫人的丫鬟,和夫人相伴多年,嫁人后当了世子的奶嬷嬷,世子长大后她又回到夫人身边,给夫人管着房中的大小事情,和夫人情谊深厚。
看着夫人如此劳心劳力,耗费心血,她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怎能不心疼?
王夫人苦笑:“我也想明天再看,可不看完,我今晚就睡不着。”
贾嬷嬷瞄了瞄王夫人,看她神色忧愁,试探着问:“是账本有什么不对吗?”
按说不会啊,底下的管事都是王夫人的人,王夫人的手段,他们最是清楚,谁敢做小动作?
“账本没问题。”王夫人叹气,“是都督从帐上支了一万两银子,这个月银钱上有点紧,要好好算计一下。”
各房主子的日常供应不能断,下人的月银要及时发放,有哪些可以省一省缓一缓的,她要好好想一想。
“一万两?!”贾嬷嬷惊呼,“这个月不是前些天才支过一万两吗?”
她的视线落在王夫人疲惫的脸上,心中一疼,气急败坏道:“夫人,这样不行,都督怎能这样,你要给都督说说,早就应该说了,夫人你犟着不肯,自己受苦。”
贾嬷嬷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夫人管着都督府的庄子铺子,一年也要赚不少银子,可都督时常从账上支取大笔银钱,这么多年,府里竟一丁点银子都没攒下。
谁能想到,都督府看着光鲜,里面竟是个空壳子呢?
她的夫人,少时就才名显著,合该一辈子不染尘俗,只管吟诗作对,写字画画。可夫人嫁给郑大都督后,就抛开了这些,一心为他操持家务。
夫人如此为郑大都督着想,可恨他竟不怜惜,时常让夫人忧愁。
贾嬷嬷竖起眼,面色凶恶,愤愤道:“夫人,都督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不会是,养了外室吧?”
这么多银子,该要养多少外室啊?
贾嬷嬷捋袖握拳,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她就去把郑大都督的外室找出来,打她个头破血流。
“没有外室。”王夫人失笑,“都督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在女色上不上心,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鲁姨娘。”
也是,贾嬷嬷面色讪讪,松开拳头,把袖子抚平。
“夫人,那都督的银子拿去干什么了。”贾嬷嬷不解。
这么多银子,都督一个人花用,怎么也是用不完的,到底是干什么了?落到水里也应该有个响声吧?她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呢?
听着贾嬷嬷的疑惑,王夫人垂下视线,双手悄悄地攥紧了。
郑大都督的银子干什么了?
对于银子的去向,她是有所猜测的。
郑大都督应该是秘密地养了一支军队,银子都拿去供应军队了。
在府里二公子出生后不久,郑大都督诛杀叛乱的安王,从战场返回,被封威武侯,之后两个月的一天,他就从账上支取了五万两银子,那时就应该建立军队了。
虽然郑大都督极力隐瞒,可是夫妻之间,又怎能把行迹藏得一点不露呢?
开始猜到这个真相时,她是有点惊慌的,可是很快,这丝惊慌就没了,充斥在心中的,是激动、兴奋、快意。
怎么就不能养军队呢?皇帝不许?皇帝也不许她去救儿子!
她的儿子被安王掳走,信州还留有一万兵马留守,只要借给她五百兵马,就能赶上那伙贼人,救下她的儿子。
她苦苦哀求那些将领,以堂堂大都督夫人的身份,长跪不起,可是他们说,皇命在身,非常时期,不能擅动兵马。
她的丈夫在前线为大齐朝拼命,可是区区五百兵马,她磕破额头也求不来,救不回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那时才只有十岁,在那伙贼人的手里,迟迟等不来救援,该有多么害怕。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朝廷的兵马,关键时候是不能救命的。
兵马,只有握着自己手中,才能护住亲人。
“你把这个月不能裁减的花用列出来,其它还有哪些要支取银子,原准备这个月完成的事情,也问清楚后报给我。”王夫人吩咐。
那些不急着花银子的事,要往后挪一挪。
“是。”贾嬷嬷答应。
第五十章
郑远钧吃过早餐, 去探望她亲娘鲁姨娘。
昨天在老太太处吃晚饭,她娘不是正经主子,没有资格参加, 吃完饭后众人闲聊了一会,再出门天就黑了。
王夫人持家极严,入夜后内院和外院不能相通,外院之人要在晚上进入内院,必须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且要经过王夫人的同意。
即使是郑远钧,也不能例外。
走进鲁姨娘的芳草院,丫鬟们早已看见, 有两个往房内跑,嘴中叫着:“姨娘, 二公子来了!”
郑远钧暗自好笑。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 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她娘是个风风火火的, 丫鬟也是这样。
王夫人的丫鬟,绝不可能这样疾步奔跑, 大声呼喝。王夫人的院子里, 时常都是静悄悄的。
不过她在现代就是一个普通人, 倒是习惯她娘这里的气氛。
“钧儿!”鲁姨娘欢喜地叫着, 迎了出来, 步伐急促, 乌鸦鸦的头发上插了一支蝶形步摇,一摇一晃,熠熠生光。
“钧儿。”鲁姨娘奔上前来, 一把握住郑远钧的手,“快进屋来。”
坐在房内, 屏退了闲人,让心腹丫鬟守着门,两母女说着知心话。
“瘦了,瘦了。”鲁姨娘摸着女儿的脸,眼中泪光盈盈,朦胧若有薄雾。
郑远钧无奈,在娘的眼中,女儿永远都是瘦的。
“娘,我吃得好着呢,没瘦。”
“怎么没瘦?”鲁姨娘拭泪,“你是个女孩子,整日在外奔波,我心里难受。”
又来了又来了,郑远钧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年,她娘总是抓住一切时机,劝说她当回女子。每次回都督府,她都要和她娘进行一番斗智斗勇。
“钧儿,你听娘的,赶紧恢复女子身份。”鲁姨娘恳切地看着女儿,“你都十七岁了,转过年就十八,要挑夫婿了,再迟就耽误了最好的年华。”
“娘,我是男子,皇帝都知道的,若是突然说我是女子,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全家都要抄斩。”
千万要把她娘吓住,别再想着这事。
在外干事业不香吗,她干什么要嫁人躲在深闺?
天下大乱后,她要指望夫婿来救她吗?
绝不可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命运要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不能忍受把身家性命交给别人。
鲁姨娘柳眉倒竖:“你少骗我,我前几年就问过你爹,你爹说只要你答应了就行,皇帝那里他有办法。”
郑远钧大惊。
怎么回事?!爹,你不是说过,准我二十五岁之前都不换回女装吗?怎么出尔反尔?
郑远钧十二岁时,郑大都督告诉她,马上就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她换回女子身份。郑远钧当即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郑大都督允下了二十五岁的期限。
这会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郑远钧心中着急,她原本想着,等她二十五岁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粮草有了,军队也建立了,就是恢复了女子的身份,她也不怕。
现在她十七岁,一切都才刚刚起步,军队只有一百人,远远达不到横行天下,谁也不怕的地步。
不行!她要去找她爹,好好说说这事,出尔反尔是不对的。
鲁姨娘看女儿神色,知道她不肯换回女装,心思一转,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再来软的,总要磨得女儿答应。
她一瞬变脸,收回怒色,拿出一方桃红色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都是娘不好,夫人要你冒充男子,娘也拦不住。好好的女儿,男不男女不女这些年,我的女儿遭大罪了。”
郑远钧:……男不男女不女?
昨天亲弟弟扎她的心,今天轮到亲娘扎她的心了。
“钧儿,你再不挑夫婿嫁出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郑远钧:……我还在十七岁花季年龄,怎么就成老姑娘了?
鲁姨娘放下帕子,眼眶微红,脸上犹有泪痕。
她今年三十五岁,依然肤如凝脂,一点红唇,惑人心神,眼中水汪汪的含着眼泪,我见犹怜。
郑远钧在这一刻忽然悟了,郑大都督是抵挡不了她娘的美色,这才答应了她娘,把难题扔给了她。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她爹想着让她换回女子身份就好,她娘这里,她可以想办法。
她不是郑大都督,同为女子,她娘的美色,她抗得住!
她抗不住的是男色,想着,脑海中出现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蛋。
——是霍青。
呀!呸呸呸!想到哪儿去了?
干正事,现在就开始忽悠她娘。
“娘,你也说了,那是几年前,爹立有大功劳,又忠心皇上,犯点小错,不伤大雅,没造成不好的影响,皇帝不会和爹计较。”
“现在不同了,如果爹和皇上说我是女子,皇帝一定会问罪的。”
“为什么?”鲁姨娘不解。
郑远钧耐心解释。
“今年粮食增产后皇帝给了我赏赐,还赏了一块匾,昭告天下。”
“若是让人知道皇上金口玉言,说一个女子是国之大才,皇上怎么下得了台?”
“皇上下不了台,丢了大脸,怒气要发泄出来,旁人就要遭殃了。”
“首当其冲就是我们家,不满门抄斩,怎能平息皇上的怒气?”
鲁姨娘手中绞着帕子,脸色发白。
“所以,娘,你千万不能给人说我是女子。”郑远钧叮嘱。
鲁姨娘点着头:“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说着,悲从中来,痛哭道:“我的儿,你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男子了?”
一辈子不嫁人不生子,到老来孤苦无依,死后无人供奉香火,她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
这回是真的伤心了,鲁姨娘哭得泪如雨下,口中发出压抑的悲鸣,犹如受伤的母兽。
郑远钧赶紧环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不会,现在不行,等过几年,别人渐渐忘了这事,我换个身份,还是可以当女子的。”
鲁姨娘哭声一顿,抬头:“对呀!就说你爹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找回来了。”
郑远钧:“……”
这故事编得不错,一听就是一地鸡毛的狗血剧情,而她爹就是这狗血剧情的始作俑者。
希望她爹受得住狗血的洗礼。
“对,就这么说。”郑远钧点头附和。
爹,别怪我不义,是你先坑我的。
你怎能经受不住娘的美色,就不顾我们两个的二十五岁之约,答应了她让我换回女子身份,把难题扔给了我,让我来面对我娘的哭功大法。
鲁姨娘破涕为笑,雨过天晴,脸上放出光彩,犹如太阳破开云层。
她娘的美色,这么多年,经久不衰啊!
她怎么就没遗传到她娘的美貌呢?她现在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若再有她娘的美貌,也不比霍青差吧?
啊呸!怎么又想起霍青了,还想起和他比美了?
鲁姨娘追问:“那要几年?几年后就可以换身份了?”
“五年。”
按现在的势头,五年后,她绝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五年?这么久?”鲁姨娘面色不豫,“五年后你都二十二岁了,好夫婿都让别人挑走了。”
“那,四年?”
“不行。”
“三年,不能再少了。”郑远钧口气坚决。
“好,就三年!”鲁姨娘挥手握拳。
郑远钧:“……”
我现在是在菜市场买菜,和人砍价吗?这是砍价成功,成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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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三公子来了。”门外丫鬟的声音。
“娘,你在干什么呢?还关着门?”
郑远钧赶紧收回环住她娘肩膀的手。鲁姨娘坐直身子,擦去泪痕。
门被推开,郑远锦走了进来。
“咦?二哥也在?”郑远锦走过来,“娘,二哥,我后天要上战场了,你们等着我立功回来。”
十多年习武,终于能一展雄威,郑远锦又是高兴又是兴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你到哪儿上战场?”鲁姨娘大惊失色。
郑远锦昂着脑袋:“我去打叶寒。”
原来是叶寒,郑远钧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