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獭祭鱼鱼鱼【完结】
时间:2023-08-14 11:39:04

  忽然间,她目光一凝,瞥见街边蜷缩了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大半夜的,一个年轻姑娘流落街头,且恰巧被自己撞上。
  莫不是……同行?
第22章
  烟年酒量不浅,今夜装醉卖傻,只是为搏叶叙川怜爱罢了,看见了这姑娘,登时觉得不对。
  上前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呀,怎么深夜流落街头呢?”
  四下的侍卫暗暗做好保护她的准备,叶叙川冷眼旁观。
  那女孩抬起脏兮兮的脸,低声道:“我没有家,我家被山匪抢空了,没有地方回。”
  哦?
  烟年双目一眯。
  她做出心疼模样,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口中道:“既然如此,便送你去流民所……”
  那姑娘忽地哭出声来:“我不要去,那里有坏人,好几个人欺负我一个,我不想怀上孽种!姐姐,你可否救救我!”
  闻此声泪俱下的控诉,烟年彻底打消了疑窦,安下心来。
  瞧瞧这迅猛的反应速度,这清晰的条理,这清秀倔强的小巴掌脸……
  烟年老泪纵横:指挥使终于做人了,这次给她送了一高级货!
  深呼吸,闭眼。
  再睁眼时,烟年俏脸已气得通红,浑身颤抖。
  “这群畜生!你还那么小,便是在楼子里,都不会让你出去待客,他们怎敢……怎敢……”
  她不由分说,一把把姑娘捞起来:“走,随姐姐来,姐姐为你讨公道去,把那些畜生的孽根统统剁成泥喂狗!”
  *
  这姑娘愣住了。
  没想到烟年的演技如此精纯,情绪如此饱满,眨眼间起了范儿,俨然一个急公好义,熊熊燃烧的侠女。
  雇主给的消息果然精准,说这女人心思单纯,身世可怜,最喜爱滥发善心,叶叙川身边戒备森严,不易接近,唯有从她身上入手,才最为迅捷。
  只不过……这他娘的有点太迅捷了吧!
  烟年连拖带拽,硬是走了好几条街,把她拉去了流民所,叶叙川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并未劝阻。
  他嘴角含笑,瞧不出情绪,只是那双温和的笑眼中,隐隐透着令人胆寒的审视意味。
  鹤影心下微沉:此人不好对付。
  便是她混去了烟年身边,受如此严密地监视,怕也难以成事。
  可生死状已签,再无退缩的余地,她只能沉默地扮演她的角色,小心翼翼拉着烟年衣角,看着她大闹流民所。
  流民所的管事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大半夜被她叫起身,骂得灰头土脸,却连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敢点头哈腰,不住地赔不是。
  “你这管事怎么当的?有道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她家人尽失,本已可怜,你还放任那些闲汉欺负她,知不知羞耻?知不知害臊?”
  “娘子教训得是,是下官失职,以后必严加管束……”
  “以后?”烟年柳眉倒竖:“先把那几人交出来,再论以后!”
  管事心里发苦,偷偷掀起眼皮。
  他倒也不是怕烟年这小女子,而是怕她身后似笑非笑的叶大人。
  “我让你把那几人交出来!”烟年嚷道。
  折腾了半天,叶叙川终于微微抬了眼。
  他懒洋洋道:“好了,你去把那几人拎出来,自有皂役捉他们去官府,今夜到此为止。”
  烟年用力哼了一声。
  随即满目心疼,执起那姑娘双手道:“以后你来做我的丫鬟吧,不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我教你弹琵琶,即使你想自行立足,也会有一技傍身。”
  “大人也会同意的吧。”她傻呵呵道:“你放心,大人就是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其实他待人极好。”
  叶叙川短促地嗤笑一声。
  他杀过人,干过脏活,做外戚,揽大权,恶贯满盈,可和好字扯不上半分关联。
  “真要带她回去?”
  烟年重重点头:“嗯!”
  叶叙川抚摸着手指骨节,散漫道:“随便你。”
  烟年笑生双靥,不胜明媚。
  鹤影茫然。
  就这样吗?真的就这样吗?她的任务出师大捷,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了第一步?
  说好的戒备森严呢?这有点过于随意了吧!
  *
  直到被烟年拖回外宅,沐浴更衣后,鹤影依然不理解,为什么这任务顺利得离谱。
  莫非……有诈?
  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有诈……烟年哼着歌,夸她模样好,温柔敦厚,俨然就一副天真姐姐的做派。
  她笑道:“明日就让你见见乌都古,混个脸熟,以后递信方便。”
  鹤影一愣。
  烟年好像极为擅长捕捉人的情绪,见她微愣,立时就反应过来:“不认得乌都古?”
  鹤影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烟年僵住。
  不过这一丝僵硬稍纵即逝,快到鹤影怀疑自己眼花了。
  为演好可怜的流民少女,她可是结结实实饿了好几天,睡大街睡得腰酸背痛腿抽筋……难免眼冒金星。
  烟年莞尔一笑道:“哦……我另一个丫鬟叫翠梨,乌都古是她的小名,明日让你见她一见,以后你想给家里寄信,找她便是。”
  鹤影点头:“谢谢娘子。”
  烟年笑得温柔可亲:“你我都是命若浮萍的孤女,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她吹熄灯烛,替她阖上门:“好生歇息。”
  木门轻轻落锁。
  鹤影看不到的暗处,烟年神情扭曲,无声地仰天长啸。
  大爷的,她捡错人了。
  *
  “怎么办?”
  鲸脂灯火照亮了烟年的黑眼圈,她抱着宿醉的脑袋,对翠梨道:“我捡错人了,不知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这回麻烦可大了,可恶,喝酒果然误事。”
  翠梨挠挠头:“错便错了呗,我看她挺老实的,那畏手畏脚的样子还有点像香榧,不如就留着?反正养着她也不花我们的银子……”
  “你的眼睛长来做什么的?不如给我抠下来当骰子玩,”烟年道:“人家是咱们同行。”
  翠梨震惊:“同行?”
  “要不我为什么会捡她?我炒咸菜放盐闲得慌吗?”
  面对翠梨的猪脑,烟年恨铁不成钢。
  她耐心解释道:“我走近她时,她本能想缩右手,却生生止住了,天下只有一群人会有这样的习惯,就是受过训练的刺客,因为她袖子里藏了袖箭,只有把食指搭在袖尾上,才会感到安全。”
  “我的天,”翠梨先是一怔,随即慌得语无伦次:“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怎么办啊娘子!不如我把蒺藜叫来,我们先下手为强。”
  “别添乱了。”烟年头疼道:“能被派来叶叙川身边,此人必定身怀绝技,蒺藜未必能打过她。”
  翠梨不放弃任何争宠的机会,见缝插针控诉:“蒺藜好废物。”
  “此人想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知。”烟年神色沉郁:“我们有两条路可选,要不然现在立刻把她撵出去,要不然静观其变,但是,若是她是来杀叶叙川的……”
  她平静些许,食指轻敲桌面,若有所思。
  “说不定……唔,可以为我们所用。”
  *
  烟年照常起居,只是再也没唤过乌都古,免得在同行面前露了马脚。
  细心观察之下,她发现她这同行举止极为笨拙,应是个新手。
  不过想来也是,豆蔻之年的小姑娘,能老辣到哪儿去呢?
  哪像她们这种老细作,脸皮厚得要命,扯下来能当鞋底子穿。
  将此事上报予指挥使,几日后,老周告诉翠梨,指挥使探查到这鹤影的雇佣人,似乎与英国公府有些关联。
  翠梨纳闷:“英国公府不是小燕姐寄住的那家么?和叶叙川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非要往他身边塞人做什么?”
  老周热心道:“我收摊后,替你问问指挥使。”
  *
  又过一日,随着烧饼一起,老周带来了新鲜的秘辛。
  原来英国公府与叶叙川宿怨颇深,前些年被叶叙川逼着交了兵权,自己下注的皇子也被打发去了封地,如今日子紧巴巴地过着,看着天下被把持在叶氏姐弟手上,极不是滋味。
  此番,家中一年轻气盛的子侄咽不下这口气,打听到叶叙川新得了个外室,心肠颇软,便找了个年轻小刺客来,预备试试运气。
  谁知道运气来得猝不及防。
  鹤影竟然当真混了进来,且亟需下一步指令。
  可这时,那年轻子侄却犹豫了。
  真的要弄死叶叙川吗?
  会不会太惹眼了……再说弄死他后,又有谁来替这个位置呢?
  理智勉强占据了他的头脑,他烦恼数日,只敢对心腹下人倾诉,好死不死,被正四处打探消息的燕燕听了壁角……
  燕燕震惊,心道表哥你这个想法很大胆啊!
  有时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离谱,燕燕转头上报了细作营,消息又通过老周,传入了烟年耳中。
  烟年失语了。
  没别的心情,就是特别后悔。
  此事着实是她细作生涯中的耻辱,让她恨不得回到乞巧那天,一巴掌把愚蠢的自己打醒。
  她就知道,在叶叙川身边绝不会有好事发生,此人自带一种“令烟年倒霉”的神奇能力,邪门得很。
  “难怪她没事儿就在巷口徘徊,合着是等着雇主下令呢。”翠梨恍然大悟:“怎么办,娘子?我栽赃她偷东西,把她打出去?”
  “不行。”烟年目光一沉:“灰溜溜把她打发出去,显得我眼神儿多差似的,指挥使非得嘲笑上我一整年,有碍我的名声。”
  翠梨没跟上烟年的思路:“啊?”
  “有道是黄鼠狼溜鸡窝,不叨鸡也得叨个蛋,我得想个法子把她用上。”烟年轻轻挠着下巴道:“去找指挥使,让他按照燕燕那表哥的笔迹,伪造一份信件。”
  翠梨一怔。
  半晌才憋出一句:“……烟姐,你是当真缺德。”
第23章
  烟年一面精心策划,一边在叶叙川面前继续装模作样,扮演柔弱可爱,毫无威胁的外室。
  这日就寝前,烟年偷偷取出她私藏的烟叶,丢进嘴里嚼了没几下,被叶叙川抓了个正着。
  叶叙川命令她:“吐出来。”
  他不喜欢她乱嚼东西,更不喜欢烟草味的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烟年只得悻悻地吐掉烟叶,拿盐巴洁牙:“你好小气。”
  叶叙川斜眼看她仓鼠般鼓起的腮帮子,觉得还是当夜醉醺醺的她比较可爱。
  只是个平常的夜晚,两人各据房间一角,叶叙川打开了屋门,慢悠悠地摆弄茶饼,烟年则搬出了一盆巨大的木槿盆栽,预备修剪花枝。
  为了赢得王孙公子们的喜爱,烟年学过不少风雅技艺,只不过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不精通,像叶叙川正煎的茶,她只知道是好东西,具体好到什么地步,则一概不知。
  一个人的出身与经历,其实都写在他的举止,喜好里,烟年出身乡野,对撵鸡捞鱼的兴趣都比所谓的雅事大一些,而叶叙川做了许多年的大少爷,吃用俱是顶级,据说即使是他当年落难之时,也常常收到姐姐姐夫偷摸送来的家私,所以在起居上,向来讲究。
  出于好奇,烟年多看了他几眼,只见此人懒懒散散斜倚一侧,身上随意披一件碧色锦袍,神情亦是随意的,习惯性地抬着下巴,微微垂着眼,显出泠泠池上松一般的衿傲情态。
  但看此人外表,就是个清隽温润的贵公子,谁能想到皮囊下塞了一副如此恶劣的性格。
  贵族的仪态是深入骨髓的,即使他就这么随意地倚靠,风雅也从每一个煎茶的动作里冒出来,更别提他熟稔地指挥丫鬟们替他取炭火,打帘子,集露水……说明他平时不叫丫鬟伺候,只是他不喜欢有人近身,而不是不会使唤人。
  烟年不会与有荣焉,她只会同情忙得团团转的丫鬟妹妹们。
  本来外宅俸禄就低,最近还整天加班,不是洗床单就是端茶送水,这活儿当真谁干谁糟心。
  见茶水已沸,小炉燃出缕缕轻烟,烟年从木槿后头探出一双妩媚的眼,观察一番盏面上的浮白,问道:“这是什么茶?”
  叶叙川漫不经心道:“湖州来的紫笋,今岁雨水少,尝着不如去年。”
  他命侍女分一盏给烟年端去:“水倒是好水,宫里集的新鲜花露,没有陈水的那股子郁气。”
  说起品鉴茶水,叶叙川有心多讲几句,可一个没留神,就见烟年捉起素盏,一饮而尽,末了还嘀咕一句:“喔,挺好喝的。”
  叶叙川刻薄道:“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烟年心里翻个白眼,心道你装什么装,想议论茶水好坏,直接找那些名门闺秀便是,自己生性粗俗野蛮,他又不是第一天领教。
  但看在他屈尊降贵,给她煎茶的份上,她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煎茶之道我只是略懂一二,并不精通,大人今后多教我也就是了。”
  “用不着,”他道:“不喜欢的东西不必学,既是我的人,即便不懂行,也没人敢笑话你。”
  烟年凑过去亲他一口,笑眯眯道:“哎呀,可是大人会笑话我哇。”
  叶叙川慢悠悠地拉过她衣襟。
  云纹腰带委地,轻烟缭绕,纱灯上映出两人交缠的影子。
  一吻毕,烟年气喘吁吁地退开:“大人,今日已有过一次了,太频了不好。”
  叶叙川薄唇微抿,明显并未得到满足,可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便过来,多喝几盏。”他道。
  烟年已持了花剪,又回到了那株木槿前,口中道:“大人不是说我牛嚼牡丹吗?我也不想暴殄天物呢,这茶由大人留着用罢。”
  木槿是种难对付的花,稍不留神就张牙舞爪地生出一大串枝条,烟年特别烦躁时,都会找一盆木槿剃头,以缓解工作压力。
  遭烟年拒绝,叶叙川更是不虞,手指沿着他的建盏杯沿摸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室寂静。
  半晌,叶叙川忽地道:“今日在散朝时,遇见了宰相家那小子。”
  烟年随口问道:“他寻大人有何事?”
  叶叙川似笑非笑:“他想向我讨要你。”
  烟年闻言手一抖,差点划破了衣襟。
  她讶异地回过头来:“可我不认得什么宰相公子。”
  “宰相老头治家严格,他不常有机会出来,自述偶尔几回见你,都是隐瞒了名姓,偷偷在席间听你的琵琶。”
  “上回路过瓦舍时,他恰好听了你的演奏,一曲惊鸿,教他寤寐思服至今,所以才向我开这个口。”
  叶叙川笑意盈盈,好像在说个和他没关联的故事:“真是个痴情种子,若传扬出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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