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琅轻轻拍了拍慕容夫人的手背,安抚她道:“母亲莫急,我又不是马上就走。何况陛下也未必是派我出征,一切还需等我明天进宫后再说。”
第28章 进宫面圣
第二日,御风一早便将慕容琅的坐骑“踏云”牵到府门外。“踏云”通身枣红色,独独在四蹄处各有一圈白毛,如踏着祥云,故而得名“踏云”。“踏云”乃是西域进献给大周的汗血宝马,几年前被皇上赐给了慕容琅。它四肢修长,步伐轻盈,可日行千里,是慕容琅的爱驹。
不一会儿,一双簇新的皂靴从门内迈出,行动间带起的微风掀起了衣袍一角。御风顺着袍脚往上一看,只见青年一身绯色虎豹纹武将官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英姿如玉树临风,迥然独秀。他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如不是眸中闪过的那抹桀骜,真要赞一句君子温润如玉。一时间,御风觉得天气都明朗了起来。
慕容琅虽为三品大员,但他不喜坐轿,在京中仍保留着在朔州时的习惯,一人一马一个随从足矣。二人各乘一骑,约莫一个时辰,便至宫门外。慕容琅命御风在此处等候,自己则下马由小太监引着入了宫。
大周禁城分内外两廷,均是朱墙黄瓦的形制。前庭肃穆庄严,象征皇权至高无上,内廷则为后妃的居所,幽深紧凑。远远望去,但见殿宇层叠,宫禁森严,慕容琅的神色也不禁郑重起来。
此时,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慕容琅在殿外等了大约半柱香,只见一个面色和善、满脸堆笑的太监从门内出来,躬身拱手,细声细气地对慕容琅道:“让大将军就等了。皇上让奴才宣您进殿叙话。大将军请~”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
慕容琅耳闻此人城府颇深,当下正得盛宠,他虽看不惯阉人做派,但也没必要得罪,便拱手回了礼,迈步向殿内走去。
御书房内,一对御制掐丝珐琅双鹤香炉分立于书案两旁。淡淡的龙涎香从鹤口中飘出,萦萦绕绕。书案后端坐着的正是当今天子,景昭帝朱显仁。朱显仁已年逾五十,头发花白,眸色深邃,微胖的面容辨不出喜怒,一袭明黄色的龙纹蟒袍彰显着不容侵犯的天子威仪。
慕容琅跪拜稽首,三呼万岁。朱显仁这才露出笑容,让慕容琅平身,为他赐了座。
“自慕容大人离世,爱卿回京守丧,如今已过了半年有余。家中一切可好?”朱显仁先叙起了家常。
“承蒙皇上关照,家中一切安好。臣感激不尽。”慕容琅答道。
“嗯。”朱显仁点了点头,随即开门见山:“今日朕宣爱卿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慕容琅恭谨地道:“臣昨日已见军报。如臣猜的不错,皇上定是为了霍州战事。召臣而来,是想与臣商议对策。”
“哈哈哈哈……”朱显仁突然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朕就喜欢与你们这些武将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省力气得多。不像那些文官,一句话要转好些个弯子。朕与他们整日周旋,真是没得让人心累!”
慕容琅见皇上心情不错,嘴角不觉带出一缕笑意:“皇上说笑了。武将平日舞刀弄枪,操练兵法,难免脾气冲说话直,还请皇上恕臣无状之罪。”
“欸,爱卿不必自责,朕并无怪罪之意。”朱显仁摆摆手,神情又恢复了严肃:“眼下霍州兵力短缺,贺锋向朝廷请求施援。朕知道朔州有二十万大军,依卿所见,可否调派一部分去解霍州燃眉之急?”
慕容琅默了片刻,道:“启禀皇上,臣不仅是朔州军主帅,更是大周将军。如今霍州告急,臣理当设法援救。然而……恕臣直言,调朔州之兵实不可取,还请皇上三思!”
“哦?”朱显仁皱眉问道:“为何?”
“朔州距霍州路途遥远,即使加快脚程,至少也要走上两个月。而一路行军,将士们势必力困体乏,战斗力衰减。抵达霍州后,很难讲可否即刻上阵杀敌。”
慕容琅目光炯炯,语气铿锵:“何况,朔州相比霍州,更是大周的战略要地,鞑靼虎视眈眈已久。如朔州沦陷,鞑靼攻入玉京只是时间问题。臣揣测,我们一旦从朔州调兵援霍,鞑靼很有可能跟着进犯朔州。届时,两州同起战事,大周边关危矣。”
朱显仁闻言沉思,随后道:“从朔州调兵已是朕能想到的最为可行之策。大周虽在西南、东北以及沿海一带还有百万大军,但遣调更难。只怕等走到霍州,霍州早已更名换姓了。”
他顿了顿,又说:“昨日贺老将军进宫,自请代子出征,欲将功折罪,被朕拦下了。”
“贺老将军已七十高龄,如何还能领兵打仗?”慕容琅讶异。
“朕也是这个意思。朕能体谅他对贺锋不满,对霍州战事忧心,但让贺老将军出征实非良策。” 朱显仁言毕,不动声色地看向慕容琅,眸色深沉:“依卿所见,如今可还有其他办法?”
慕容琅早知,今日皇帝与他商谈,其目的便是在此一问。于是,他起身上前,撩袍跪地,拱手向皇上请命道:“臣愿前往霍州,助贺锋一臂之力!请皇上恩准!”
“怎么?你愿前往霍州?”朱显仁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眼中添了一抹柔色,但又体恤着说道:“可你孝期未过,朕怎能让你此时前去边关作战?”
“如今边关危急,国家有难,臣的家事如何能与此相提并论。何况臣乃大周将领,为国上阵杀敌、出生入死乃职责所在。皇上不必思虑过多。”慕容琅掷地有声。
朱显仁颔首,面露赞许之意。他缓步上前,作势欲将慕容琅扶起。慕容琅见状赶忙起身,躬身谢过皇上。朱显仁示意他就坐,不必拘礼,随后又问:“你此去霍州,朕自然是放心的。然而调兵之事如不能解决,恐怕你到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臣无需借调一兵一卒,亦能取胜!”慕容琅信心满满。
“当真?”朱显仁不可置信。
“皇上面前,臣怎敢戏言?臣愿立下军令状,如不能得胜,自愿降为普通兵卒,将毕生献祭沙场!”慕容琅言之凿凿,不容朱显仁有丝毫怀疑。
“爱卿言重了!你是大周第一将军,朕对你爱重有加,岂能不信你!”朱显仁眼含笑意。
“玉京到霍州约莫一个月的路程。为臣三日后出发,轻车简从,日夜兼程,预计半月有余便能抵达。”慕容琅道。
“好!好!好!那朕就在禁城等着收到你的捷报了!”朱显仁用手拍了拍慕容琅的肩膀,既是鼓励,又是压力。
慕容琅再次稽首跪拜,随后便退了出去。
周德忠用托盘端着一个药碗,缓步来到朱显仁身侧,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您该喝药了。” 朱显仁目送慕容琅走远,随后转过头,耷拉着脸对周德忠佯装怒意:“又喝药!朕已经说了,朕的身子已经好多了。那个顾惜衡偏是不听,天天让朕喝药,没病都喝出病来了!”
周德忠将托盘放到桌上,扶着他坐下,脸上掬着笑:“奴才瞧着,主子近日荣光焕发,身上也有劲儿了,焉知不是顾大人这药的功劳?皇上身子骨康健,再多活个几万岁,也是奴才们的福气不是?”
朱显仁被他这句“几万岁”给逗笑了,点着他的脑袋,道:“你个老顽童!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哄朕开心!”
周德忠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吹着药,道:“奴才既不像文臣能说会写,又不如武将可打可杀,可不就是说些好听的,逗皇上一乐儿么?皇上开心了,那天下可就都开心了!”
“说到武将,你觉得慕容琅如何?”朱显仁突然话锋一转,抬眼看着周德忠。
周德忠微微一顿,道:“这位小慕容大人乃是堂堂朝中三品大员,岂是我们这等奴才能够品评的?”
“朕准你说。”朱显仁想听。
“嗯……依奴才所见,‘雅如温玉,狠若凶狼’。”周德忠边喂着药,边平静地说道。
“你这双眼啊,毒!”朱显仁哈哈大笑。
……
慕容琅行至宫外,御风牵马迎了上来:“主子,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一切如我所料!”慕容琅翻身上马,对御风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行装,我们三日后出发!”
“三日后就走?去霍州?”御风确认道。
“对!战事危急!刻不容缓!”慕容琅手握缰绳。
“可主子您只带我一个?”御风纳罕地问。
“不!还有……两个!”慕容琅嘴角微翘,一扬马鞭,飞奔而去。只留御风愣愣地待在原地,彻底凌乱。他本意是想问调兵之事如何解决,没想到主子回他的竟是……
“还有……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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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鸿门之宴
回到府上,慕容琅换了身常服,便来到母亲院中,将今日觐见的情况告诉了她。慕容夫人心里已有准备,但得知慕容琅三日后就要启程,仍是有些意外。她低低长叹了一声,拉着儿子的手,千叮万嘱了一番,直到眼中泛起潮意。
慕容琅知道母亲其实申明大义,只不过就是舍不得自己。于是贴心地陪着她一起用了午饭,耐心劝慰了好一会儿,立誓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才得以脱身。
因启程日期临近,需抓紧时间在临行前布置好一切。回到书房,慕容琅先是飞鸽传书给朔州副将严恺,让他这几个月盯紧达腊的动向,命朔州军严阵以待,防止达腊趁霍州之乱,向朔州发难。随后又写了封帖子,命下人送了出去。晚饭后,他叫来慕容府护卫统领金铎,将府内的布防图展于案上。二人仔细研究防卫策略,确保没有疏漏,金铎才离开。
待一切处置妥当,已近午夜时分。室内烛火昏黄,慕容琅轻轻揉着额角,闭眼靠在椅中小憩。灯影里,青年乌发如墨披落,长长的眼睫低垂,弯出诱人的弧度。他玉带松系,仪态慵懒,似睡非睡间,自成一段风流态度,比月更美,比夜更醉。
“咚咚咚……”御风在门外敲门:“主子,我是御风。”
“进!”慕容琅没有抬眼。
御风推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盅参汤。
“主子,您喝些参汤再休息吧。”他关切着道。
“嗯,放在桌上就行。”
御风放下参汤,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慕容琅睁眼见他仍立于桌旁,便问:“有事?”
“主子,您今天出宫时对属下说,此去霍州还要带上两人。不知这两人是谁?”御风问道。
慕容琅不由挑了挑眉,浅凉的眉宇舒展开来:“就这事?”他笑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
第二日,谢启暄又是一大早带着八角来找苏墨。苏墨刚用细盐清了口,正准备洗脸。他看着头束和田玉冠、一身葱倩色菱锦衣袍的谢启暄,戏谑着道:“我说谢兄,你现在来得可是越来越早了。再过几日,怕不是就要在我这院子住下了吧?”
茯苓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着道:“七少爷隔三差五就往我们院儿跑,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们公子了?”
八角暗戳戳地瞥了一眼这主仆二人,心中暗道:“切!茯苓姑娘可真会开玩笑。虽说我们主子是来得勤了些,可也不至喜欢一个男人吧。不过…..”他悄悄打量了一眼苏墨,这位苏公子确实生得细皮嫩肉,要是换上女子的衣衫,不知会是个什么样?
他正胡乱想着,就听谢启暄在一旁疾言厉色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茯苓,你可别瞎说。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接着,他转过头,对着正低头洗脸的苏墨道:“贤弟,我找你可是有正事。今天这太阳简直是打西边出来了!”
“什么太阳,西边的?谢兄,你到底在说什么?”苏墨被他这东一言西一语地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擦干脸上的水,示意茯苓将盆撤下。自己走到桌旁,为谢启暄倒了盏茶,自己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你不知道!逸之兄竟然给我下了帖子,请咱们今天去鸿运楼吃饭!”谢启暄满脸惊喜地道。
苏墨听完,差点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自从赏荷宴后,他就没再见过慕容琅。没想到这人竟自己找了过来!苏墨心道:“这只狐狸哪里是请客,分明就是鸿门宴,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谢启暄如何知道苏墨的这些心思。他见苏墨又是呛水又是喷茶的,以为是同自己一样,对慕容琅摆宴的事吃惊不已,便道:“你看,我说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慕容琅这人,清高得很!只有人请他的份儿,什么时候见他请过别人?”
苏墨低头掸了掸衣衫上的水珠,掩住了眸中慌乱的神色,对谢启暄道:“谢兄,你可知慕容公子请咱们吃饭,是所为何事?”
谢启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又把问题抛回给了苏墨:“我想不出。贤弟,你猜是为何?”
苏墨觉得这宴席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怎能对谢启暄说出实情,便支吾着道:“我……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去就好,我可不去。”
谢启暄闻言长大了嘴,仿佛听见了一件比慕容琅请客还要难以置信的事:“你不去?为何啊?那可是慕容琅!放眼整个玉京,谁敢驳他的面子?!”
一旁的八角也不由一惊,又偷偷打量了一眼苏墨,想看看这位少年究竟长了几个脑袋,吃过几只豹子胆?
“那又怎样?我…..我今天约好了韩娘子,要给他家孩子复诊。人命和吃饭比起来,哪个重要?”苏墨理直气壮地回道,暗自庆幸这个理由倒也不那么牵强。
“贤弟,你该不是和逸之有什么过节吧?”谢启暄揣度着问。
“哪有什么过节?谢兄,你就别瞎捉摸了!我真的要给韩娘子的孩子再做一次检查。这事在前几天就定下来了,姜掌柜和启晗大哥都知道,我总不好失言吧。那样毁的可是杏林医馆的名声……”苏墨言辞真切,并不像是在推脱。
“……你真的不去?”谢启暄见他十分坚持,最后确认道。
“嗯,不去!烦劳谢兄替我向逸之兄道个歉,以后我再找机会弥补!”苏墨说道。
谢启暄见苏墨如此坚决,也不再相劝。两人一起吃了早饭,谢启暄便带着八角走了。
其实,苏墨今日给韩娘子的儿子复诊不假,但因韩娘子上午要去坊市卖菜,故而两人将时间定在了未时。故而苏墨如想赴约,时间并不冲突。
然而,对于慕容琅,苏墨虽知道他在调查自己,甚至他能查到哪一步,都在苏墨的算计之中,但苏墨却拿捏不准他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凭借朝廷三品大员、第一将军的身份和地位,慕容琅若想凭那枚香囊,直接抓苏墨问罪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究竟是为什么,苏墨尚未参透。因此,这场猫鼠游戏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都按兵不动,都在等待对方出招。
今日慕容琅突然下帖约见,一定是他那边出现了新的状况,让他不得不打破眼下看似静止的状态,主动出击。在这个风口浪尖,苏墨觉得最好先避一避,待谢启暄赴宴回来,听听他怎么说,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