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我骗你干什么?”谢启暄一脸真诚。
“不对!此事不对!”苏墨微微蹙眉,心中暗道。慕容琅冷漠、疏离,甚至还有些腹黑。这样一个人,绝不会轻易答应谢七如此无礼的要求。毕竟此行不是去游乐,而是去打仗,没理由带上他这么一个闲杂人等。再说,他和慕容琅又没有什么交情。
但……如果是反过来呢?慕容琅因为要前往霍州,不放心将他留在玉京,威胁到慕容府,故而找了个理由让谢七跟随。而以谢七现在的境地,恨不得立刻就跟他走。只要谢七同意,就一定会求慕容琅带上他!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苏墨顿悟:“谢七显然是中了慕容琅的套儿。”
苏墨看向谢启暄,突然有点可怜他,心想:“谢七啊谢七,你这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到底行不行嘛?”谢启暄见苏墨一直不答,有些着急。
苏墨有心拒绝,可再一想,他如今已不能去医馆。谢七去霍州之后,他就只能一个人留在府里,无事可做。虽说谢鸿不会说什么,但府里下人的眼色,他是领教过的。何况,谢七一定会让谢鸿来说服他。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应下,也省得麻烦。只是,这样一来,查案的事就只能搁置了。
“不过……”苏墨眸中寒光一闪,心念转动:“这也许倒是另一个机会!”他抬眼对谢启暄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还能不答应么?”
“真的?那就这么说定了!”谢启暄有些兴奋,一拳打在苏墨肩头。苏墨毕竟是个姑娘,不习惯与男子这样直接的触碰,耳朵泛起了红晕。
谢启暄正沉浸在逃离京城的喜悦之中,没发现苏墨的尴尬,他叮嘱道:“贤弟,你明日抓紧将行装收拾好,咱们后日一早便启程。”
“嗯,好。”苏墨回应道。
谢启暄走后,苏墨将后日要走的事告诉了茯苓。茯苓闻言,有些不舍。她与苏墨相处时间虽短,但却十分喜欢这位公子的性子,从不苛责下人,还不时给她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想到苏墨这一走,她不知道又会被管家分到哪个院,不由鼻子酸酸的。
苏墨见茯苓似要垂下泪来,便安抚她道:“你别难过嘛!我不出几个月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和刘管家说说,还让你来伺候我。如何?”
“真的?”小丫鬟闻言由悲转喜。
“嗯,当然是真的。”苏墨肯定地道。
“太好了!”茯苓轻轻拍着手,笑着说:“我这就给公子备水沐浴,公子你今晚早点休息。明日奴婢会将你的行装收拾好的。”
“那就有劳茯苓姑娘了!”苏墨道。
入夜,苏墨趴在窗台上,双手托腮,望着深邃的夜空。月光清冷,照在他莹润的面容上,肌肤胜雪,眼眸晶亮。微风送来一阵阵槐花的香气,有些醉人。苏墨喜欢这样的夏夜,岁月静好,心境平和。然而这样的日子,注定不属于他。
突如其来的霍州之行,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虽不知慕容琅将对他怎样,但此行注定是凶险非常!不过,凶险中往往暗藏着机会。如谢七所言,此行慕容琅只带一个侍卫,而从玉京到霍州如想加快脚程,势必会弃大路、走小路。如此一来,就是自己对慕容琅下手最好的机会!
他在铁匠铺定制的匕首应已做好,明日便会去取。一想到刺杀计划提前,苏墨忽然觉得家仇得报有了一线曙光,莫名竟有些激动。
……
慕容府内。
此时,慕容琅正坐在书案前,把玩着苏墨的香囊。他目色寒凉,嘴角却噙着一抹得意。慕容琅对谢七说服苏墨前往霍州并不担心,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事实上,坊间对苏墨医术的夸张传言,也有慕容琅在背后的推波助澜,目的就是为了使苏墨无法继续在医馆立足,不得不随自己北上。
只不过,他始终没有查清那晚的黑衣人与苏墨之间的关系。如果他们是同一伙,至少他现在控制住了苏墨,但若不是,那么慕容府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复杂。思及至此,他又想起了父亲书房中,那卷消失了的景昭二十三年的随笔……
慕容琅将香囊收起,整理好衣冠,快步来到母亲院中。慕容夫人的丫鬟见二公子深夜来此,便知是有要事,赶忙进了佛堂回禀。不出半刻,丫鬟得了慕容夫人的准允,让慕容琅进去。
慕容琅进屋,见母亲已在罗汉床上坐定,向她行礼问安后,方才落座。
慕容夫人捻着佛珠,语气温柔,疼爱地道:“琅儿,你后日就要启程。此去霍州,路途遥远。这几日你需早些休息才好。”
“母亲说的是。”慕容琅道:“只是孩儿尚有一事不明,想来问问母亲,不知可否扰了您念佛?”
“无妨,你但说便是。”慕容夫人边说,边示意一旁的丫鬟退下。
“母亲,孩儿日前整理父亲放在那几只紫檀箱笼内的随笔,发现独独少了景昭二十三年的一卷。您可知这一卷是去了何处?”慕容琅直言道。
慕容夫人闻言,捻着佛珠的手突然一顿。她躲开慕容琅探问的目光,转头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待心神稍定,她才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自从你父亲走后,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他的书房了。”
“孩儿只是好奇。不知这卷笔记是遗失了,还是被父亲放到了别处?”慕容琅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思量。
“这……”慕容夫人犹豫了片刻,才道:“母亲不知。也许是被你父亲随手放在了哪里,也未可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的手有些抖,险些握不住盏。
“哦?”慕容琅看着母亲的眼睛,再次追问道:“孩儿只是好奇,父亲为官数十年,积攒随笔如山,为何偏偏少了这卷?”
“琅儿!”慕容夫人突然打断他道,语气中含着怒意。恐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顿了顿,转而柔声道:“琅儿,你不日就将离京,就不要理这些小事了。现下夜已渐深,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慕容琅见母亲陡然变色,心下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止住了话题,起身向母亲告辞。
回到房内,慕容琅毫无睡意。他踱至窗边,抬头望向夜空。天上,一轮银月姣姣,月下之人却眸色沉凉。
“以母亲刚才的反应,她一定知道那卷随笔的下落!可她却有意隐瞒,说明景昭二十三年一定对慕容家意义重大。”青年心内揣度着,修长的手指轻敲着窗沿。
“御风!”慕容琅向门外叫道。
“属下在!”御风几步进门,拱手行礼。
“派暗卫去查景昭二十三年,慕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容琅吩咐道:“尤其是和我父亲有关的,要一一查清!”
“这……”御风有些不懂,心里想着:“主子这是要查自己家?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怎么?有问题?”慕容琅见御风迟迟未回应,问道。
“没有问题,只是景昭二十三年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属下担心……不好查。”御风如是道。
“不好查就慢慢查,总能查到。”
“是!属下多嘴问一句,这件事和苏公子有关系么?”御风问。
这话突然点醒了慕容琅,他心中暗忖:“苏墨前番潜入书房,为的是否也是那卷随笔呢?”
“目前尚不清楚,先查来再说。”慕容琅道。
“是!”
御风走后,慕容琅回到书案前,从抽屉中取出那枚香囊,轻轻揉捏着。
“此时,苏墨应是知道了要随行霍州的消息。”他微微冷笑,突然有些好奇苏墨的反应:
“那会是怎样一种精彩呢?”
第32章 今夜七夕
第二日,苏墨一早就起来和茯苓收拾行李。他屋内的壁柜因为藏着夜行衣和束胸带、月事带,所以从不让茯苓触碰。茯苓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小姐通常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怪癖和禁忌,做下人的不要多问,只做好主子让做的事就好。因此,她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茯苓将苏墨的鞋袜被衾、吃食书册什么的整理好,苏墨要穿的衣衫就由他自己收拾。霍州在玉京的正北方向,这个季节天气已有些凉。所幸,苏墨刚进府的时候,府里的针线婆子给他一年四季的衣衫都各做了几套,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苏墨本身是个简单的人,要带的东西不多。两人分头进行,没一会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苏墨便让茯苓去谢启暄那里帮忙。他则出府到王记铁匠铺,去取那把订制的匕首。
王铁匠正在热腾腾的炉边打铁,见苏墨来了,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他用巾帕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擦了擦手,随后从靠墙的木柜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苏墨。
苏墨刚一打开,就见一道寒光骤然射出,险些晃了他的眼。再定睛一看,只见这把匕首周身冷意逼人,刀片虽薄却质地坚硬,两边的刃形都与他所画的样式别无二般,锋芒极为锐利。王铁匠还动了些小心思,他将刀身开出一道血槽,便于匕首插入物体后轻松拔出,还在手柄处镶了一圈红木,以防止用力时,匕首从手中滑脱。
苏墨拿起来掂了掂,果然有些份量,又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只觉呼呼生风,极为趁手。他将匕首塞进袖中和靴筒中试了试,十分贴身。苏墨很是满意,他付过钱,向王铁匠道了谢,将匕首揣在怀里,一路回到了谢府。
午歇过后,苏墨考虑明日就要动身,临行前需与谢鸿道个别,便换了身衣衫,准备出屋。这时,谢鸿的小厮过来,说老爷请他到书房一趟。苏墨一听,正巧自己也要过去,便跟着小厮来见谢鸿。
谢鸿见了他,仍是一如往常的和善。他已经同意谢启暄随慕容琅一同去霍州,“这孩子被我和他娘宠坏了。如今,连诊都不出了,整日无所事事。此次跟着慕容家的二公子出去,也可历练历练,见见人见疾苦!”谢鸿道。说着,他看向苏墨,又以拜托的口吻道:“只是要辛苦你在路上对他多加照应。虽说你比他还小几岁,但却比他懂事得多。”
苏墨有些不好意思,恭敬地回道:“谢医尊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从小与师父相依为命,吃了很多苦。谢七公子本性纯善,日后定成大器。这段时日,我在您府上寄住,给府中上下添了不少麻烦,心中十分感谢。我会好好照顾谢七公子,请您放心。”
谢鸿捋着胡须,微笑着点头:“有你在,老夫就放心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此去霍州,老夫还有一事所托。”
“哦?”苏墨有些意外:“医尊,您有何事托付晚辈,请直言便好。”
“你可还记得我几日前和你提起的幽冥毒?”谢鸿问。
苏墨点点头,继续听谢鸿道:“霍州位于大周与鞑靼的交界。如有机会,你可否前往鞑靼,寻找此毒的破解之法?”
苏墨一惊,没想到谢鸿拜托的竟是此事。见苏墨没有回应,谢鸿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或许有些过分,便道:“当然,这势必要冒极大风险。老夫只是征询你的意见,倘若你不愿意,我自是不会勉强。”
“不!晚辈愿意!”苏墨干脆地说:“晚辈愿意前往鞑靼,寻找破解幽冥毒的方法。”
谢鸿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胆气,心下不由佩服了几分。
“不瞒医尊,破解幽冥毒一直是我心之所愿。若能找到解药,救人性命,此乃大功德一件。故而晚辈愿尽力一试!”苏墨如实相告。
谢鸿看着苏墨,目光里满是赞许:“不愧是净慈师太的义子!果然一如你师父当年的慈悲心肠。”继而他又叮嘱道:“只是此事你我二人知道便可,切莫要告诉旁人,对启暄也不要说。那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老夫担心万一他哪天说了出去,惹出麻烦。”
苏墨当然明白谢鸿的心思,“幽冥毒”事关重大,为保完全,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见苏墨神情严肃,谢鸿以为自己的话把他吓住了,便想缓和下气氛。他指了指苏墨身侧桌上的葡萄说:“这是我的一个学生送来的,你尝尝,味道很甜。”
葡萄在大周算是稀罕物。苏墨道了谢,捏了一颗放在嘴里,果然蜜汁满口,香甜无比。谢鸿见他吃得欢喜,就吩咐下人取几串,送到他院中,随后又问问了行装收拾得如何,叮嘱他路上一定多加小心,便让他回去早些休息。
……
晚上,茯苓一边吃着苏墨给她葡萄,一边支支吾吾地向苏墨告假。今日七夕,苏墨当然知道她是和几个小姐妹约好了上街看花灯,便一口准了。茯苓走前,苏墨还塞给她一些银钱,让她在街上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不用着急回来。小丫鬟笑开了花,对苏墨说了一车好听的话,才开开心心地走了。
苏墨看着茯苓欢喜地出了院门,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心里竟有几分不舍,他已经当这个机灵的小丫鬟是自己的小妹了。然而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转身从柜中拿出夜行衣,今晚他还有重要的事做!
苏墨在房内利落地换了装,以黑巾遮面,吹熄蜡烛,推门走到院中。忽然,他感觉右侧的屋顶上有个身影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月下之人身着皦玉色缎面衣袍,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耀如珠晖。微风拂过,青年衣裾舒卷,如仙人下凡,气度卓绝!然而此人却面如寒潭,眸色清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墨。
“慕容琅!”苏墨心内一震,琉璃般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异!
“他没和程玉姝去观灯?!”苏墨纳罕,看来谢启暄答应程玉姝的事没有办到。“这个谢七!”他暗自埋怨:“坏了我的大事!”他的手不由拍了下身侧,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夜行衣。
慕容琅也没料到今夜竟会撞见如此装扮的苏墨。他趁夜而来,原本只是想看看苏墨得知明日即将随自己启程,今晚会是何等反映?坐立不安、手足无措?还是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然而都不是!这位苏贤弟显然另有要事在身,此刻正要出门……“办事”!
想到此处,慕容琅嘴角微挑,眼睛微眯,仔细打量着苏墨的身形:“看来,那夜在屋顶上偷窥自己练剑之人就是他了!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不知是不是心情大好,他忽然间起了玩心,修长的手指从怀中优雅地掏出那枚香囊,将香囊上长长的系带在手指上绕了一圈,漫不经心地来回摇晃。香囊下面的穗子一荡一荡,像是无声地挑衅,又像是轻蔑地嘲讽。
苏墨果然被慕容琅的这一举动挑起了几分怒意,这显然就是在向他昭告:慕容琅已经知道赏荷那日,擅闯慕容狄书房之人就是他!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再费心遮掩了!”苏墨利落地将面巾摘下,目光如刀,毫不闪躲地迎向慕容琅,竟有种大义凛然之态。
清风拂过少年的面颊,带出鬓边几缕秀发。夜色将周遭的一切隐入黑暗,月光映照下,唯见少年肤色莹白,眉如远山,双眸灿若星辰……不知为何,慕容琅忽生似曾相识之感,脑中闪过一张模糊不清的小少年的脸,心跳漏了一拍!
地上月影斑驳,夜风过处,树叶飒飒作响。二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夜已深了,不远处传来茯苓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其他小丫鬟笑闹的声音。苏墨一个走神,再看向屋顶,屋顶上空空如也,只有风中夹杂的淡淡松香,慕容琅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