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坐在马上,远远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虽然听不清几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看情状也能猜出几分。
他心里不住地盘算着:“主子难不成真的同意了带上程小姐一起?”他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苏墨,心道:“他这是还嫌自己的事不够多吗?”
自打苏墨被主子从地牢里抱出来,又是采买丫鬟、又是给伙房下令,他便明白,主子的心里还是没放下这姑娘。不仅没放下,反而对苏墨更上心了。要是程小姐知道,主子和她订婚当晚,竟是守着生病的苏墨过了一夜,恐怕朔州卫的天都要翻过来!
可是说来也怪,程小姐一向通情达理,怎么会突然提出如此反常的要求呢?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御风心里一惊,是呢,程小姐身边那个雪叶简直就是个人精!想到那日自己被雪叶盘问得差点什么都招了,心里还有些后怕。
想到此处,御风不由替慕容琅捏了把汗。万一这一路上,主子一个没藏住,被她们主仆二人发现了对苏墨的情意,那这……这会不会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夫君独宠小妾,惹正妻醋妒?然后,正妻一怒之下,命丫鬟将小妾关进柴房,还饿着不给饭吃?
御风使劲摇了摇头,自己想得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这种事他也帮不上忙。他看了眼慕容琅,心说:“主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苏墨见到程玉姝急切的表情,大概也能明白是所为何事。此前程玉姝曾因怀疑她与慕容琅有私,而来卫所借机试探。后来,她被押入地牢,程玉姝从没来探望过她。想必此时此刻,程玉姝对她应该更多的是恨与堤防。因此,难怪非要与慕容琅同行了。
苏墨的“追月”原本与慕容琅的“踏云”并排而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苏墨拉了拉缰绳,让“追月”后退了几步,有意与“踏云”拉开了距离。
慕容琅扶程玉姝上了马车,自己则重新翻身上马。他振臂一呼,高声道:“出发!”
大军随即向勒都缓缓行去……
第127章 醋意渐起
押送的队伍约莫行进了十余天,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不过,经常和慕容琅出征的兵将却觉出了一丝古怪——将军每每带兵出征,都是急行军,可谓分秒必争。为的就是快速到达作战地,为熟悉周遭环境、进行有效的兵力部署留出充裕的时间。
这次他们虽然不是去打仗,可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慢啊。这一行人走走停停的,简直不是在赶路,而是像在等什么人。
但是,将军的决定自有将军的道理,兵将们虽然心里纳闷,却也不敢说什么,只管径直走路便是。
另一边,这样的慢行军倒是让程玉姝起了个心思。在玉京的时候,她跟着花娘子学过一段时日的骑术,中间还曾得过慕容琅的指点,但那时她其实是为了投慕容琅所好,因此只学了些皮毛,在马场里跑跑还行,要是真让她骑马外出,她就掌控不住了。后来到了朔州,她一直住在知州府里,被程卿筠管得严,渐渐的连之前的那点皮毛也丢了。
虽然在出发时,她曾用自己会骑马作为理由说服慕容琅带她随行,但其实她心里明白,那只不过情急之下的是一个说辞,真要让她在草原上骑马,她是万万也不能的。
这些日子,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苏墨和慕容琅一前一后骑马前行的背影,心里渐渐生了妒意。慕容琅身形英伟,苏墨则纤瘦秀美,两人走在一起甚是好看,就连她有时候都会看得入神。正因这个缘故,程玉姝便也想做一个可以与慕容琅骑马并肩而行的女子,而慕容琅的身边人必须是她,也只能是她!于是,她便生了再次学习骑术的想法。
“小姐,您要三思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忘了,您在京城学骑马的时候,差点被甩下来。奴婢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后怕呢。”马车上,雪叶攥着帕子,捂着心口对程玉姝劝道。
“我听说,苏姑娘先前也不会骑马,后来是慕容公子教会的她。你看她现在骑得多好!难道我就比她笨不成?”程玉姝不服气地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雪叶急忙解释。她发现,这一路上,小姐时不时就会掀起车帘打量骑马走在前方的大将军和苏墨。虽说那二人始终隔着段距离,也不怎么说话,但小姐却是像存了心事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小姐的心结是在此事上。
“奴婢的意思是,苏姑娘原本就会些功夫,后来又跟着大将军走南闯北,骑马的机会多,故而学得快、骑得好,也在情理之中。可小姐您和她不一样。您以后是将军夫人,是当家主母,帮着大将军打理好府上事务才是正经。要我说,这骑马不学也罢。”雪叶对程玉姝说道。
“话是如此说。可是你看,咱们走了这么多天,慕容公子骑在马上,我却坐在车内,我们二人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可若是我能骑马,那和他交谈起来就便宜多了。”马车走得摇摇晃晃,更衬得程玉姝的坚持有几分道理。
“嗯,小姐说的是。”雪叶附和着道。她最了解程玉姝的脾气,凡是小姐认定的事,旁人越是阻拦,小姐就越是固执。眼下,她苦劝无果,倒不如就随了小姐的意。等她练习几日受不住苦,自己也就放弃了。
“那小姐千万当心,莫要伤了自己。”雪叶提心吊胆地提醒道。程卿筠对她说的话,仍言犹在耳。
“嗯,放心!”程玉姝笑着回应。幸亏雪叶为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带上了几套骑装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用上了。
此行路途遥远,为防止途中有马匹病亡,军中有十几匹战马留作备用。程玉姝请慕容琅为她挑选了一匹体型较小、脾气温顺的,她本欲让慕容琅亲自教她,但现下时机不宜,一则是慕容琅奉旨外出执行任务,有正事在身,二则当着兵将的面,二人不好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因此,程玉姝便将教她骑马的事交给了御风。
御风听了程玉姝的请求,感觉就像接了个烫手山芋,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他也不敢不答应。他看着慕容琅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在心里将主子埋怨了个遍,心道:主子这一手“击鼓传锅”玩得可真是溜!传来传去就会传给我。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于是,大军行进途中,御风和程玉姝便走在最后,开始了实地教学。但是教程玉姝,和教其他人完全不一样。教多了,怕她累着,教少了,又担心她觉得自己糊弄。而且还碰不得,说不得,这分寸实在难拿捏,把御风愁得满头包!
但是程玉姝却很高兴,因为她发现不管自己学得如何,她却找到了和慕容琅聊天的话题。每逢队伍在中途停下来小憩,或是晚上扎营休息时,她便来向慕容琅请教练习中遇到的问题,尽管这些问题御风都给她解答过。
慕容琅见她学得仔细,便也愿意多说一些,甚至有时候会上马,为她亲身示范一二。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落在士兵们眼里,只觉得将军和程小姐感情真的很好。一来二去,士兵们对程玉姝更加恭敬有礼。
相比之下,苏墨却越来越沉默。除了慕容琅和她议事的时候,她会如常表达自己的意见,其余时间,她不是离慕容琅和程玉姝远远的,就是待在军帐中,只有出发上路的时候才会露面。
大家伙儿觉得,原来那个爱说笑、和他们打成一片的苏兄弟,打从病好之后,就像换了个人。脸色不怎么好不说,还不爱说话了,甚至连人都很少见。就算是见了,也总是一副揣了很多心事的样子。
“御风大哥,苏兄,苏姑娘这是怎么了?为啥都不跟我们一起玩儿了?”一个小兵没忍住,偷偷向御风打听道。
“玩儿,玩儿,你就知道玩儿!”御风指着面前的一片草原,数落着他道:“别人的事少打听。实在闲得慌你就去跑几圈,这地方这么大,还不够你撒花儿的?”御风本来就没好气,这下一股脑地把心里的气都撒在了小兵身上。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没心没肺的?”另一个士兵继续怼道:“人家现在是个姑娘家,怎么好和咱们这群糙汉子成日混在一起?总得避避嫌才行,你懂不懂?”
“哦!”小兵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了。
大军又前行了数日。这日晚间,在途径一处密林时,慕容琅突然下令队伍在此处扎营休整。
“又休息?”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将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们两个时辰前刚刚休息过,大伙儿还以为今晚要赶夜路。谁成想,这还没走多一会儿,又要休息。
“将军说扎营就扎营,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对正在小声嘀咕的几个兄弟道。说罢,他转身就去取军帐。随后,大伙儿扎帐篷的札帐篷,生火的生火,烧水的烧水,煮饭的煮饭,各司其职,一切倒也井然有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明月高挂苍穹,夜幕上繁星璀璨,好像黑色的绒布上缀满五彩斑斓的宝石,流光四溢,惹人注目。这景象程玉姝虽已看了多日,但仍是不舍错目。她坐在篝火前,指着夜空中的星星,与慕容琅浅笑低语着。两人的说话声被夜风吹荡在营地四处,士兵们都能感受到风中夹带的甜蜜。
苏墨和御风、雪叶三人坐在一起,正慢慢喝着煮好的粥。雪叶一边拉着御风盘问小姐的马骑得怎么样了,一边不时用眼睛瞟着苏墨,像是在观察她的神色。
苏墨发现,这一路上,雪叶总是在似有若无地监视她,弄得她感觉背上就像长了一对眼睛。每到停下休息的时候,雪叶就会拉着她坐得远远的,给程玉姝创造和慕容琅独处的机会。苏墨虽然十分清楚雪叶的私心,却也不说破,只由着她来便是。
御风正看着被程玉姝扯着袖子的主子。他觉得今日的主子好像格外有兴致,不仅和程小姐说了许多话,还亲手为她递了一只烤好的兔腿,哄得程小姐十分开心。“主子这是转性了?”他心里琢磨着,随后又扭头看了看苏墨。只见苏墨正低头用着饭,像是完全没看到那边的情形。
待一顿饭吃完,几人起身准备各自回帐休息。苏墨突然悄悄拉过御风,低声道:“御风大哥,今夜你警醒着些,只怕有人会来敲门!”
“敲门?”御风挠了挠头,“苏姑娘,你这是何意啊?”
“可能会有个我们惦记了许久的人不请自来!”苏墨解释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你还是提防些,别睡得太沉!”
“嗯,好!”御风见苏墨神情严肃,立刻点头应诺。
第128章 不请自来
草原上的夜静谧非常。苏墨躺在军帐子内,听到外面士兵们喧沸的声音渐渐止了,只留下隐约传来的篝火“噼噼啵啵”的声音,想是大家都已经回帐就寝。
因着心里有事,再加上身上时有时无的疼痛,这段日子以来,苏墨越来越难入睡。她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篷顶,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她与慕容琅在毡房那晚的情景。
那次,她独自从定昌离宫逃出来,险些冻死在草原上。前来寻人的慕容琅发现了倒在“追月”背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将她抱进了牧民的毡房里照顾了一整夜。由于她在昏迷中叫渴,慕容琅不得不以嘴相抵,以双唇相吻的方式为她口中送进了水。但那夜她一直昏睡,全然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虽然第二日慕容琅为此事向她道歉,而她也假装毫不在意地揭过,可是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呢?那是一个少女的初吻啊!难道不是会被铭记一生的么?
苏墨下意识地抚了抚唇,但她又该如何在意呢?
她始终记得在自己挥刀刺杀慕容琅的那个雨夜,当匕首扎进他的心口之后,慕容琅在昏厥前一刻,好像曾对她说过喜欢。只是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再加上外面暴雨如注,她不知道从慕容琅口中听到的那些话,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来,慕容琅伤好之后,再也没有提起那夜的事,而她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他喜欢的是程玉姝!即使他中了媚药,被欲|望支配将我压在身下,脑子里想的也是程小姐!”苏墨默默想着,泪水如瀑布般顺着瓷白的面颊滑落。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慕容琅因世仇而起的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再怀疑他关心自己的动机,取而代之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思慕与爱恋。这份感情日益疯长,几乎占据了她内心的全部,让她无法自拔。
然而,这是对的么?她用力摇了摇头,不!她不可以!爱上仇家之子,这相当于是对自己家族的背叛!虽然她还没有查明慕容狄构陷父亲的真正原因,但父亲和陈家是因慕容狄而遭灭门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她不可以这么错下去!她和慕容琅根本就是鱼与飞鸟,是水与火,是日与夜,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一边是仇恨,一边是情爱,苏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这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道撕扯开了,只留下鲜血淋淋的伤口!这样的痛她无力承受!她打定主意,即便陈墨语的仇此生无法得报,苏墨的爱也不可以被任何人知晓!待一切结束之后,她就回到叠翠庵,与乳母共度余生,从此再不入红尘半步!
苏墨出神地想着,脊骨处突然窜起一阵钻心的痛,“嘶~”她疼得一下从毡毯上坐了起来。“反正也睡不着,与其在帐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想到此处,她起身穿上外袍,拉开帐门,几步走了出去。
营地中静悄悄的,军帐内的灯烛已全都熄灭。只有每隔一段燃着的篝火亮着。苏墨看了眼慕容琅的帐子,里面亦是漆黑一片。为了避免被人偷袭,慕容琅所住的军帐和士兵们的完全相同,且外面不安排任何士兵。就连御风也是在帐内护卫,晚上就睡在离慕容琅不远的一处角落。
天已黑透,营地内还未入帐休息的人,除了苏墨,就只有负责巡逻的两小队士兵,和在达腊囚车周围值守的几名士兵。程玉姝的马车与达腊的囚车并排停在一处,但她们主仆二人夜间都住军帐,车夫也是和小兵们住在一起。因此,马车边并没有人站岗。
苏墨边走边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高悬于穹宇的银盘就像能读懂她的心事一样,她走,它也跟着走,并为她投以最温柔的光亮。苏墨不由住了脚,深情地向明月回望。月色如水,静默不语,只将一袭光华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正如同那人曾看向她的眸光。
苏墨心事沉沉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营地边的那片密林外。
“哎呦!”,有个小兵突然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她未来得及躲闪,被那小兵撞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苏墨一边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小兵的背影。他正向达腊囚车的方向跑去,看上去应是其中一名守卫。
苏墨看着小兵跑远了的背影,忽然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朔州卫士兵众多,苏墨相熟的人其实十分有限。但即便如此,直觉告诉她,此人不是朔州卫的人。因为他跑起来的样子不是兵卒特有的那种铿锵有力的步子,反而极为轻盈,倒像是练家子出身,而且他跑过去的时候,风里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奇怪,苏墨有点纳闷,难道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一个大男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脂粉气,又不是太监!
太监!
苏墨一怔!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身影。难道是他?
苏墨按下心里的不安,转头看向密林。刚才这个小兵正是从这片林子中跑出来的,这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古怪?思及至此,苏墨疾走几步进入林中,低下头仔细找寻着异常之处。这片林子长在草原上,平日没什么人来,因此地上的杂草密密匝匝,生得直挺挺的。可在此之中,唯独有一趟杂草却东倒西歪,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