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慕容夫人忍不住起身,心疼地将苏墨搂在怀里,两人哭成一片。慕容琅第一次见到苏墨如此脆弱的一面,不觉亦湿失了眼角。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屋内的哭声才渐渐止了。许是因为被巨大的哀伤抽干了气力,慕容夫人腿上一软,险些摔倒。慕容琅立即将她扶住,劝她道:“母亲,咱们来的时辰不短了。明日苏姑娘就要随我一同启程,想必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咱们不如先回去。以后有机会您再同她叙话。”
慕容夫人神色萎靡,想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所致。苏墨见状,颇为后悔刚才的失控。她知道今日不便再多说什么,便抹了脸上的泪,道:“夫人,都怨我,惹您伤心了。您早些回去歇着,保重身子为要。”
慕容夫人当真有些倦了,比起身体的疲累,更重要的是往事太过沉重,而她的心再也经不起更多的磋磨。她轻轻地拍着苏墨的肩膀,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后便扶着慕容琅的手臂,缓步向门外走。
哪知,还未到门口,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脚步突然一顿。随即,她转过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苏墨和慕容琅见状大惊。
“夫人!”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慕容夫人用力推开慕容琅搀扶她的手,对苏墨哀求道:“苏姑娘,这次你同琅儿一起去鞑靼,作为琅儿的母亲,我是万般不放心的。我害怕……害怕……你再伤了他。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要是琅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好不容易止了哭的慕容夫人再次声泪俱下,她捶着胸口道:“你若是,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尽管朝我来便是,我绝无怨言。还请你千万放过琅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慕容氏一族来世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还请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口气没倒上来,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情急之下,慕容琅一把将母亲抱起,就向门外走。苏墨不放心,想要跟上去,然而慕容琅却道:“这个时候你暂时别露面了,我来处理就好。”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御风,去把谢七叫来!快!”他对守在门口的御风道。
御风见慕容夫人被主子抱在怀里,人事不省,二话不说,立刻朝谢启暄的屋子飞奔过去。
苏墨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
知州府。
“胡闹!”程卿筠“啪”地拍了下几案,从椅子上“腾”地站起,对程玉姝道:“逸之此去鞑靼是有要事在身,带上你成何体统?如今你也算是慕容家的半个儿媳,不说循规蹈矩,端庄持重,反而比以前更加任性了。这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定会说你丢了程家的颜面。”说罢,他指着雪叶,道:“身边的丫鬟不说规劝,反而由着小姐乱来,一会儿自己去回禀管家领罚!”
灯火下,程卿筠神情严肃,像是在升堂审案一般的威严。
雪叶吓得赶快跪下,颤声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大人息怒!”
其实说起来,程卿筠也很无奈。前阵子慕容琅被人下药,知州府被围,接着文公公和梁义又被抓,好好的朔州弄得人仰马翻。他这个知州一面要处理州府的政务,一面又听说几个临近州府的知州都在看他的笑话,说他到底是从安逸的蜀地过来的,以为朔州也是好玩的呢,弄得他着实郁闷了好久。
这阵子好不容易消停了,他又借着慕容琅和程玉姝订婚,拉拢了与其他州府官员的关系,刚感觉可以松口气,哪知这位平时最是知书达礼的妹子,却开始“作妖”。程卿筠只觉得头疼。
程玉姝虽然料到大哥听说自己要跟着慕容琅同行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被他的怒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夫君切莫动气。”小程夫人在一旁劝道:“小姑也是关心则乱,大将军身体才刚好,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她想来必定不放心,才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程卿筠闻言,语气稍缓和了些:“话虽这么说,但跟着逸之的不是护卫,就是士兵,全都是一群壮汉。玉姝跟在里面,怎么说都是不妥当的。”
“谁说的。不是还有苏姑娘么?她也同去呢!”程玉姝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道。
这事程卿筠也有耳闻,不过因为苏墨一直是男子装扮,而且又会功夫,程卿筠从未拿她当个真正的女子看待。再说,押解鞑靼的事皇上命慕容琅全权负责。慕容琅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即便是他这个知州,也不好干涉。
他刚想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小程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一愣,感觉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
对了!他猛然想到,之前他这个四妹误会过慕容琅对苏墨有情。为了这事,他们夫妇还给慕容夫人写过信,秦伯就是因为此事才被派来朔州卫的……可是,现在四妹都和慕容琅订婚了,难道还不放心?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女孩儿家的心思,你哪里能懂呢!”小程夫人淡笑着对程卿筠说道:“何况这事小姑已经请示过慕容夫人,她也是点了头的。既然你说小姑已经是人家的半个儿媳了,婆家都同意的事,咱们娘家人还拦着不成?”
小程夫人这一番言辞,让称卿筠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若是硬拦下程玉姝,岂不是驳了慕容夫人的面子?“罢了,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就由着四妹去吧!”他心中暗道。
“就算我们都同意,你也要问问逸之的意见。他若觉得不妥,切莫勉强。”他嘱咐道。
程玉姝见大哥终于松了口,不禁喜笑颜盈腮。她走上前,对程卿筠盈盈一拜:“玉姝多谢哥哥成全!”说罢,她偷偷向小程夫人眨了眨眼。小程夫人会意,含笑不语。
程卿筠又板起脸孔对雪叶道:“你跟着小姐一起去,务必照顾好她,就当将功折罪!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是!请大人放心,奴婢省得!”雪叶向程卿筠磕了个头。随后才敢起身,站到了一旁。
“时辰不早了,夫君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吗?就先去忙吧。”小程夫人见目的已达成,催促着程卿筠离开。
程卿筠知道他们姑嫂二人定是还有体己话要说,便也不再多留,起身出了房门。
第126章 三人同行
鞑靼王庭位于勒都。勒都乃鞑靼第一大城,占地甚广,分为外城和皇城。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以及可汗的诸多阏氏,还有诸王、贵子们等皇室众人均居于皇城。外城则是大臣和平民们居住,亦有其他异邦小国的百姓在此定居,或将此处作为去往大周的中转站。
由于人口众多,多民族聚集,勒都互市繁盛,贸易通达,多种文化、语言、风俗在此地交汇相融,形成了独特的风土人情,堪称草原上的一颗明珠。
相比朔州到达定昌骑马仅需四天,朔州去往勒都则要走上将近一个月。慕容琅预感此行势必危急四伏——燕南天虽然隐身了很久,但他并未消失,一定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而之前前来刺杀达腊的死士迟迟未归,想必那位“主子”已经猜到行动失败。这次很有可能派燕南天亲自前来,务必置达腊于死地。
达腊一死,大周和鞑靼签订的和约就会被推翻,两国之间将再起纷争,那位主子便可趁机浑水摸鱼,获取渔翁之利。而慕容琅自己则会因为押解不利,被皇上责罚。届时,那位主子再出手“好意”拉自己一把,自己则就会彻底沦为他的鹰犬。
真可谓是“一箭三雕”!
为防备燕南天,慕容琅命人对现有的囚车进行加固改造,在木质的框架外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铁皮,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箭失刺穿车壁,亦可防备有人从车顶跳入车内。马车的车门和车窗极为窄小,平时只留一道缝隙用于通风,并且全部上锁,仅在送饭或中途如厕时才会开启。同时,慕容琅让严恺情挑细选了一千名精兵随行,将囚车层层包围。
不过,尽管如此,慕容琅明白,以燕南天的武功,无论他们准备得多严密,也未必能挡住他不知何时到来的刺杀。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在慕容琅去往勒都期间,卫所内亦做了周全的安排。朔州卫依然交由严恺坐镇,章廖两位参将协助。慕容琅命几人除了打理好军务,还要注意密室内的文公公和梁义。此二人是重要证人,他担心那位主子会趁他不在朔州卫,再派杀手而来,因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严恺和章廖参将均领命称“是”。
谢启暄也被留在了卫所,一是因为再过一段时日,朔州就要进入春夏之交。按照往年情形,兵将们极易染上痢疾等肠道疾病,谢启暄需要提前准备草药以备所需。二是因为他不会功夫,带上他只会让慕容琅分神。少一个人,就少一个累赘。
谢启暄虽然很想去鞑靼见识见识,但他做医官许久,比原先成熟了许多,明白以大局为重的道理。因此,听了慕容琅的安排,他只是嘟囔了几句,便也不说什么了。
今日,天高云淡,微风轻送,是个出发的好日子。慕容琅在朔州卫外集结人马,整装待发。章廖两位参将正在率兵清点随军所带的粮草和军帐。由于此行一路皆是草原,很少会经过驿站,晚间他们只能择地扎营休息,故而粮草和军帐是必须之物。
“哗啦哗啦~”随着一阵铁链擦地的响动,四名士兵将达腊从密室中带到了马车前。一个时辰前,达腊被准许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剃须梳发,脱下了那件臭不可闻、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中衣,换上一件大周的男子衣袍,看上去体面了许多。
他已被关了许久,甫一从暗无天日的地牢出来,被明晃晃的光线刺得不敢睁眼。待渐渐适应了外面的环境,他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清新空气,瞬间感觉自己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他本想多享受一下这种再次做人的感觉,奈何身后的士兵不停推搡,他只得悻悻然地钻进了马车。
队伍中,苏墨一身春碧色棉布衣袍,外罩一件大氅,骑在“追月”之上。慕容琅看着马上的少女,晶莹如雪的面容只有淡淡的血色,原本红如点绛的朱唇也褪色成粉。好在精气神仍在,依然是英姿飒飒,冽冽清卓。
慕容琅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尽管他不放心苏墨随军出行,但当看到苏墨的身影在队伍中出现,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程卿筠夫妇,以及朔州卫的将领们都站在一旁。慕容夫人虽然身子仍然虚弱,但她执意要求何妈妈带她从将军府赶来,为慕容琅送行。此刻,她一脸不舍地看着慕容琅,道:“琅儿,此行辛劳,你一定千万小心,母亲等你平安归来。”
“孩儿知道,母亲放心便是。”慕容琅安慰她道。
慕容夫人瞥了眼坐在马上的苏墨,再次问向慕容琅:“那位苏姑娘,你还是一定要带上么?要不我再与她谈谈……”
“母亲,”慕容琅拍着慕容夫人的手,语气坚定地道:“此事事关军务,不容更改。母亲莫要再说此话了。”
“哎~”慕容夫人叹了口气,攥着慕容琅的手道:“也罢!总之,你万事留意。”
小程夫人见慕容夫人久久不愿撒手,便走上前,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将军他们该启程了。”跟着,她又转头对慕容琅道:“将军不用挂心夫人的身子,我们会照顾好她。你安心去便是。”
慕容夫人点点头,遂放开了拉着慕容琅的手。
“有劳了!”慕容琅对小程夫人拱手深行一礼。
随后,程卿筠和严恺等将士一一向慕容琅道别。
跟在慕容琅身后的御风不住地向送行的人群中打量,但找来找去也没看见程玉姝的身影。“奇怪,平时程小姐那么在乎主子,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反倒不来了?”他心里纳闷:“莫不是因为订了婚,就开始拿乔了?”
慕容琅已经翻身上马,御风赶忙骑到自己的马上。只听慕容琅挥臂大声道:“出~”然而,“发”字还没出口,一辆马车突然驶来,横到了队伍的前方。
众人皆是一愣,定睛看去,只见车夫勒马停住后,车内快速下来主仆两人,竟是程玉姝和雪叶!
今日程玉姝不像平日一般穿着繁丽的襦裙,她的装扮得极为清丽,头上只戴了一根发簪。只是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描画过的。她带着雪叶快步走向慕容琅,边走边道:“慕容公子,请等一等!”
慕容琅见到她,立刻下马,走到程玉姝面前,疑惑地问:“程小姐匆匆而来,可是有事?”
程玉姝向慕容琅行了一礼,壮起胆子道:“慕容公子,我听闻你要去鞑靼王庭,心里便生了个想法。我……我可否与你一同前往?”
“你要与我同去?” 慕容琅一愣,严肃地道:“程小姐,我此次率兵去鞑靼,是遵从圣旨送达腊回王庭,此乃朔州卫第一要事,不是儿戏。如你想去鞑靼游览,待以后有机会,我再……”
“我不是要去游玩!”程玉姝立刻打断他的话,解释道:“我是记挂你的安危。如今你我二人已经订婚,虽然尚未行正式的大婚礼,但在我心里,已将你视作夫君。夫妻本为一体,故而,我想与你同行。有苦同吃,有难同当!”
“大将军有所不知,自从知道您要前往鞑靼执行军务,我家小姐就心绪不宁,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雪叶在一旁帮衬道:“此次您若是不带上小姐,奴婢真怕她会病倒。”
“勒都距朔州千里,路上要行数十日,赶上驿站还好,若没有驿站,只能支帐露营,条件很是艰苦,与你在知州府的生活不可相比。我担心,你会吃不消。”慕容琅对程玉姝如实说道:“何况此行沿途恐有危险。你们主仆二人都不会武功。刀剑无眼,万一误伤了你们,我无法向程大人和程兄交代。”
“慕容公子放心,我决不会拖你们的后退。”程玉姝急忙辩解道:“我虽然一直在闺阁之内,但却不是娇弱不能自顾的女子。衣食住行,我皆可与众人一样。如若,如若你觉得我坐马车随行不便,那我骑马也可。你忘记了,我也是会骑马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慕容琅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才好。
倘若是在平时,他大可命人直接将程玉姝送回知州府。然而,现下他身背后就是数千双兵将的眼睛,一旁还有送行的几位亲人。若是闹起来,大家的面子上都过不去,他不能不顾及。
此时,程卿筠夫妇和母亲已经走到近前。程卿筠见状,便知四妹一定没有提前和慕容琅说好,刚欲发作,却听慕容夫人说道:“琅儿,玉姝这是挂心你,让她待在府里想是也过不安稳。再说,将军夫人不是寻常的内宅妇人,要有眼界和气度,日后才能扶持好夫君,教育好儿女。此行,不如就让她同往吧。若是皇上知道了,说不准还会认为是一段佳话。”
有了慕容夫人出面解围,程玉姝不由挺了挺胸,底气足了许多。
慕容琅觉得程玉姝此举实在无理取闹,可既然母亲发话,他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程小姐既然心意已决,那便随军同行吧。不过,军中皆为男子,为免不便,你还是乘马车为宜。”
“是!”程玉姝立刻面露喜色,向慕容琅道:“多谢慕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