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慕容琅大惊,苏墨的话令他猝不及防。他不自觉地抓着苏墨的肩膀,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中毒?”
苏墨自知体内的幽冥毒已经越来越猛,她恐怕瞒不了多久。于是,她示意慕容琅放开抓着自己的手,坐到一旁,才幽幽地道:“我虽然不十分肯定,但从症状来看,很像我知道的一种绝世奇毒,”她顿了顿:“名叫‘幽冥毒’。”
“幽冥毒?!”慕容琅蓦地睁大了眼睛,这名字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在审问达腊时,达腊曾告诉他,那位“主子”用绥、漠、伊三州所换得的蓝魄冥罗花,正是用来炼制幽冥毒!
苏墨看着慕容琅的神色,像是听说过的样子,便疑惑地问:“你……你知道此毒?”
慕容琅点头,道:“你可还记得达腊设宴迎接燕南天那晚,他曾说那位主子用三个州换取了一样东西?”
“嗯,记得。”苏墨回应。
“那样东西正是蓝魄冥罗花!”慕容琅道。
“蓝魄幽冥花!用来制毒?”苏墨只觉呼吸一滞。
“那位主子并未告诉达腊此花的用途,但他是这么推测的。”慕容琅道:“他还说,幽冥毒需要用蓝魄冥罗花和大周的幽血草共同炼制,才能得到幽冥毒。这种毒刚进入人体时,没有任何症状。待中毒至深后,便……”慕容琅突然住了口。他看着苏墨,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你这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转而问道,面上染了一层忧色。
“具体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而且我最初感觉疼时,并没有当回事,还以为是操练太狠的缘故。只是近日这疼来得越来越频繁,我才意识到可能是中了毒。”苏墨回想着说。
“那你可知这毒是谁下的?”慕容琅话音中掩不住焦急。
“我……”苏墨想告诉慕容琅,她思来想去怀疑是秦伯所为。可是,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秦伯只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毒药呢?
她不想因为自己无端的猜疑而让好人蒙冤,尤其是在自家经历过类似遭遇后,她就更不想将自身所受之痛加诸在别人身上。因此,她便道:“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你别担心,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的毒,我也一定可以帮你解!”慕容琅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一次他押送达腊回鞑靼,除了弄清楚主子的身份,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拿到幽冥毒的解药。
苏墨并不知道慕容琅在审讯过达腊后,已经怀疑皇上也中了幽冥毒,她也不知达腊明确告诉过慕容琅,幽冥毒的解药就在鞑靼,在他父王手上。故而,她只当慕容琅说这些话,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她想到谢鸿在信中的催促,便正色对慕容琅道:“将军,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但你可否答应我,此事在你知晓后,不会告诉第二个人?”人真的很奇怪,原本一开始她对慕容琅百般憎恶,但现在却是无比信任。甚至慕容琅已成为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
慕容琅不知苏墨要说什么,但见她语重心沉,只觉一定非同小可,便正了正身子,诚挚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只听苏墨道:“我此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鞑靼,你可知所为何事?”不待慕容琅回答,她便自答道:“因为我要去寻幽冥毒的解药!”
慕容琅皱了皱眉。他记得苏墨第一次要去鞑靼,是他们从霍州回朔州卫经过塔旗镇的时候。可那还是在去年。他不解地问道:“但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中毒吧?”
苏墨摇摇头:“我去寻解药,并非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为了皇上!”
“什么?!”慕容琅一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墨,心道:“难道她也知道皇上中毒的事?”
对于慕容琅这样的反应,苏墨早有预料。她如常地说道:“谢医尊在我随同谢七前往霍州前,曾向我打听过幽冥毒。因为我师父净慈师太长于药理,而我又曾解过砒|霜之毒,故而他觉得我或许会知道一二。”
“不过,医尊并没有言明中毒之人就是皇上,但以我对幽冥毒的了解,自古以来,此毒现世都与王朝更迭有关。而且谢七告诉我,医尊不久前被太医院请了回去。而他托慕容夫人带给我的信里,一直在催促解药的下落,所以……”
“是的!正是!”慕容琅突然说道:“达腊说,他第一次见那个主子的时候,曾将蓝魄冥罗花作为见面礼送给过他一株。文公公前来宣旨的时候,也曾说,皇上总抱怨身上疼!”
“原来你也知道?”苏墨颇为意外,下意识地拽住了慕容琅的袖子。
慕容琅看着她的手,身子微微一顿。苏墨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她赶忙松开手,将手放到身侧,难为情地红了脸。
慕容琅故意装作无事发生,替苏墨解了围。“将咱们两人所知的拼凑在一起,我基本可以断定,皇上确实中了幽冥毒!”他说道,眸色深得像一口寒潭,一眼望不到底。
“不过,我其实并不确定幽冥毒是否有解药。即便有,我也不敢肯定就在鞑靼。”苏墨微微一叹。
“有!幽冥毒有解药,而且就在鞑靼,只是只有达慕可汗一人知晓。”慕容琅斩钉截铁地道:“此次,我押送达腊回鞑靼,有一项隐秘的任务,就是要拿到这个解药!”
“你要送达腊回王庭?”苏墨问。她一直被关在地牢内,对圣旨一无所知。
“是。听说,达慕可汗本想遣使者到朔州卫将达腊接走,但皇上考虑,万一他们在返程途中遭遇不测,恐会被达慕可汗用来做文章。因此才下旨,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朔州卫。”慕容琅解释道:“而这一程,我将亲自护送。”
“当真?”苏墨不敢相信,原来慕容琅对此早有计划,而且势在必得!她心中一动,直言道:“将军,你此去鞑靼,我可否一路同行?”
“你?”慕容琅有些迟疑。他判断,这一趟押送虽是朝廷与鞑靼达成的和解条件之一,但此行不仅不会太平,反而凶险非常。而且到了鞑靼,达慕可汗很有可能出尔反尔,将他们扣留作为人质,以要挟皇上,推翻此前与大周订立的和约。
可是,由于此行乃是押送,并非出兵,他只能率一千兵将随行。因此,苏墨若一同前往,他无法保证她的安全。不行!他绝不能让苏墨冒这个险!
慕容琅正想以苏墨身体虚弱,又身中剧毒为由,让她安心在朔州卫静养。却听苏墨道:“我懂毒理,又略通医术,倘若达慕可汗用一个假解药蒙骗你,我或许能够看出些端倪。”
慕容琅思忖了半刻,苏墨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是……
“可是,难道你不怨怪皇上么?毕竟当初是他下旨将陈大人……”慕容琅踟蹰地问道。
苏墨苦笑一声,道:“怨怪?如果我说,我恨不能杀了他,你信么?可是他死了,又能怎样?我父亲的冤屈就能洗脱了么?陈家死去的几十条人命就活过来了么?当然不能!比起要他的命,我更希望他能当着我的面,承认当年错处,为我父亲翻案,还我陈家一个公道!”
慕容琅听后心里一叹,苏墨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过,关于达慕可汗,苏墨说得对,那人生性多疑又阴险狡诈,他不得不多加提防。而他此行必须拿到解药,不容有失!
“好!”他果断地说,转而又道:“只是你要尽快要好身子,我们不日就将出发。”
“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再有个一两天就能痊愈了。”苏墨道。
“那我们就定后日出发!”慕容琅道。
“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你我两家到底有何仇怨?”苏墨话锋一转,突然发问。
慕容琅被苏墨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惊得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门外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念夏的声音:“姑娘,我们采花回来了。”
“进来!”苏墨应道。
念夏和敛秋推门进来,见将军还没走,以为打扰了两人说话,便想告退出去。慕容琅正愁无法脱身,此刻见到她们二人就像见到了救星,怎可让她们再出去,赶忙道:“苏姑娘说了半日的话,现下该休息了。你们好生伺候着。”说罢,也不等苏墨说话,就疾步就出了门。
两个小丫鬟举着几株桃花,面面相觑,不觉纳闷:“怎么大将军看着像是被狗追着似的?”
苏墨看着慕容琅出门的背影,心有不甘。慕容琅如此逃避她的问话,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
第123章 不情之请
夜已深,慕容琅却睡不着。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中衣,披着外氅站在窗前。屋外虽仍有一些清寒,但毕竟入了春,空气中飘着一缕淡淡的花香。他的头发披散下来,鬓角处的发丝被风轻轻带起,如谪似仙。月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清阔舒朗,不知究竟是他衬了月,还是月映了他。
慕容琅手里攥着苏墨的香囊,静静地想着心事。他在订婚那日之前,本将这枚香囊收到了壁柜里,决定将其永远封存,再不触碰。就如同他对苏墨的感情一样,从此深埋至心底,无人可以探知。
然而,在从苏墨那里确认皇上中毒之后,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安。对于这种情绪,往常他习惯用这枚香囊中的幽兰香气来纾解,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依赖。于是,今夜,这枚香囊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自从得知当年陈氏一族冤案的始作俑者是太子之后,他曾闪过一个念头:太子和“主子”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太子将贪墨案嫁祸给陈大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避免被皇上发现而被废黜,而“主子”则更像是为了谋朝篡位,为此不惜将大周国土拱手送与外敌,用来换取致命的幽冥毒以暗杀皇帝,这二者应是没有任何关联。不仅没有关联,反而更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对手。
在慕容琅的心里,能成为太子劲敌,与之相抗衡的,只有如今颇受皇上赏识的三皇子朱瑞佳。
难道是他?!
……
慕容琅即将启程,并要带苏墨一同前往鞑靼的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朔州卫。将士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初就是将军和苏墨一同擒拿的达腊,如今再一同送回去,也说得通。
虽然苏墨是个女子,但大家都见过她在练武场上操练时的样子,当真和一名兵卒没有什么不同,一点儿也不娇里娇气。为此,大伙儿还调侃过:这个苏姑娘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呦?虽说长得是真的好看,可哪个男子敢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女儿家该会的活计一样不会,但一言不和,她可是能三拳两脚就能把男的打倒在地。而且袖子里常年藏着一把匕首,随时能要人小命。
可怕!啧啧,简直太可怕了!
比起卫所里的平静,朔州卫外,却有两个人坐不住了。这两人一位是慕容夫人,另一位则是程玉姝。这日,程玉姝正巧来将军府探望慕容夫人。自从她听了雪叶的建议,每隔几日,便到将军府上走动。故而,卫所差人来向慕容夫人禀报的时候,程玉姝恰好也在场。
“你是说,将军要和苏墨一起去鞑靼?”慕容夫人和程玉姝异口同声地问道。
小兵年纪还小,没怎么和女子打过交道,再加上面前这两位一个是将军的母亲,一个是将军未来的夫人,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嗯,是……是的。”
“你可知是何缘故?”
“这是将军的决定,还是苏姑娘要求的?”
慕容夫人和程玉姝又问。
小兵只是个传信的,这些问题他哪里知道啊,可他又担心得罪面前的两位,可给难为坏了,生生急出了一头汗。慕容夫人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什么也问不出来,便命秦伯带他下去,给他倒碗热茶,等喝完落落汗,再回卫所。
小兵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慕容夫人和程玉姝却各自起了难以言说的心思。
慕容夫人是有些害怕,苏墨刺杀慕容琅的事她仍心有余悸。琅儿好不容易才被救了回来。万一路上,苏墨又动了杀心……不行,一定是琅儿没想清楚!她决定用过午饭就去一趟卫所,劝琅儿收回成命。顺便再去见见这位陈家小姐,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
程玉姝则是完全懵了。苏墨被从地牢放出来的事,雪叶一直瞒着她,所以她一时转不过弯:苏墨不是还被关押着么?怎么突然又要去鞑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用探问的目光看向雪叶,想看看这丫鬟是否知道些什么。可雪叶哪敢和她对视,赶忙低了头,避开程玉姝的眼神。
这下程玉姝更觉不对,雪叶一定有事瞒着她!可当着慕容夫人的面,她也不好申斥。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慕容夫人:“夫人,这苏姑娘不是还在地牢里么?怎么会……”
慕容夫人听她如此说,便知有些事她还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反而麻烦。
“哎~”只听慕容夫人低声一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现下不便同你讲。总之,你不要管这些,好生待在府上,等着与琅儿完婚就是了。”
程玉姝见慕容夫人言辞闪烁,更加重了她的疑心。
她原以为她在卫所照顾慕容琅的那段日子,两人的感情已由淡转浓,这多少是让她有些欢喜的。然而慕容琅在订婚礼上,当着她的面,情不自禁的那声“苏”,让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尽管后来雪叶找个理由糊弄了过去,但那个理由并没有太多说服力,程玉姝到底是落下了心结。
此时突然得知苏墨竟然被释放,而且连慕容夫人都不追究,她顿时觉得自己此前的怀疑是对的——苏墨和慕容琅之间绝对不简单!
想到慕容琅这次一走就是几个月,苏墨若是同去,两人保不齐会发生点什么。程玉姝心里慌慌的,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她和慕容琅恐怕……
“夫人,”程玉姝起身,走到慕容夫人面前,施了一礼,道:“玉姝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夫人见程玉姝如此正式,不知她要说什么,只得道:“好孩子,切莫如此见外。有话直说便是。”
程玉姝顿了顿,接着道:“我想求夫人准允,随同慕容公子一同前往鞑靼?”
慕容夫人一愣,“这……此行不比游山玩水,一路风餐露宿,辛苦得很。你是个大家闺秀,自幼锦衣玉食地养着,怎么可能受得住?”她以为是程玉姝在知州府上待得闷了,想出去透透气,因此才一时兴起,有了这么个想法。
“嗯,夫人说得极是。可正因如此,玉姝才想历练历练。慕容公子乃大周名将,盛名在外,我作为他的……”程玉姝微微红了脸,继续道:“总不好一点军务都不通。这样日后如何对慕容公子有所助益?”
慕容夫人听了,默了片刻。她虽然同意程玉姝所说,但这随行的主意到底有些冒险。如果路上出什么事,她没法向程家交代。正犹豫着,只见雪叶几步上前,对她躬身道:“夫人有所不知,自从大将军遇刺,我家小姐总说大将军身边缺个贴心的人照顾。虽然凡事都有御风大哥帮忙打理,但有些事还是得女子做才更妥帖。只是大将军一向不用女婢,所以,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
雪叶说的不无道理,琅儿身边确实少个能服侍他饮食起居的贴心人。这次他的伤能恢复得这么好,当中少不了程玉姝悉心照料的功劳。而且,琅儿身边多一个人陪着,苏墨就会多一层忌惮。慕容夫人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