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是想说陈墨语,陈小姐的事?”秦伯不愧是慕容府里的“老人儿”,一下就看穿了慕容夫人的心思。
慕容夫人念了句佛号,面上染了一抹悲色,道:“阿弥陀佛!说到底,终究是我们对不起陈大人一家。既然他的女儿还活着,又让琅儿遇到,这或许就是天意。我想着,不如将她收留在府上,认个干女儿,好生照看着,或许还能减轻些慕容家的罪孽。以后,倘若我与陈大人夫妇在黄泉相见,也好求得他的宽恕。”
“夫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何妈妈见夫人眼里蓄起了泪,赶忙劝道:“好好的,提什么黄泉不黄泉的。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只是可不能再伤心了。您这眼睛已是不大好了,再经不起伤心流泪了。”说着,她拿出帕子,为夫人轻轻拭了拭眼角。
秦伯本想劝夫人打消收留陈墨语的念头。这姑娘的来意十分明确,就是为陈家报仇来的,而且已经伤了二公子。若是将她留在府上,且不说是否会落个窝藏逃犯的罪名,只怕以后对夫人不利也未可知。
但他见夫人伤心,不知怎地,心里也跟着一扯,便转了念,对慕容夫人道:“夫人说得极是。依老奴看,二公子迟迟未下令处置陈小姐,现在又将她放了,只怕也是这个意思,您母子二人竟是想到一处去了。不过……”
慕容夫人正听得认真,见秦伯突然不说了,急着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
“是!”秦伯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是否要认陈小姐做干女儿,老奴想着,这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眼下,陈小姐的身份实在敏感,夫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慕容氏一族考虑。倘若有朝一日她的身份暴露,慕容家难逃干系不说,恐怕当年的事还会被翻出来。到时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慕容夫人闻言,手不觉一抖,竟将帕子掉在了地上。何妈妈俯身帮她拾起,掸了掸灰,交还她手上。只听慕容夫人问道:“这么看来,倒是我把此事想简单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么……”秦伯想了想,回道:“御风刚刚说,陈小姐病了,您不如找天,假借去卫所探望二公子的名义,去看看她,先探探她的态度。至于以后么,等她病愈之后,咱们再做计较。”
秦伯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知道陈墨语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夫人心肠软,不愿斩草除根,可留着她,对他们所有人都是个威胁。好在他此前当机立断给她下了毒,陈墨语活不过年底。等她一死,所有的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不过,夫人对她还是不能泄了提防。您虽无害她之心,但她却未必没有伤人之意。”何妈妈在一旁说道。
慕容夫人听着他们二人说的,微微颔首,继而又提醒何妈妈和秦伯道:“如今,陈小姐住在卫所,关于她的事,你们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切莫给琅儿招致灾祸。”
“这个夫人放心,老奴明白。”何妈妈和秦伯信誓旦旦地应道。
……
三日后,苏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她这病乃是因为急火攻心,加之外感风寒所致,只是因为病势突然,她身体又羸弱,所以当时看着有些吓人。等后来回了房,又有了专人伺候,病情便稳定了。待连服了几副汤药后,面上有了红晕,人跟着一天比一天好。
此刻,苏墨穿着簇新的中衣,披散着头发,靠在迎枕上,喝着念夏喂给她的汤药。念夏是御风去城里采买的小丫鬟之一,另一个叫敛秋,正在给苏墨收拾箱笼。
说来也怪,今年朔州的春天来得虽晚,可自从桃花开了,天气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冬日的棉衣已经穿不住了,需要将春天穿的薄衫拿出来晾晒,然后还要烫平叠好。所幸这些活计都是她们做熟了的,倒也不觉费事。
不过,敛秋好奇的是,这位苏小姐明明是个女子,怎么这箱笼里全是男子的衣衫,竟一件女子的裙装都没有?这还只是其一。还有就是,这屋里连个梳妆台都没有,更别说脂粉钗环什么的了。苏小姐虽说生得不是一般的好看,但女孩子只有希望自己更美、再美一点的,哪儿有不喜欢打扮的?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只是她这些疑惑只敢存在心里,不敢声张。主人家的事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打探的。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哪位?”敛秋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头问道。
“是我,慕容琅。”门外之人回道。
“咳咳,咳咳……”苏墨刚喝完药,正用念夏递过来的水漱口。她听到慕容琅说话,险些被呛到。她冲敛秋点点头,示意请他进来。
敛秋将箱笼的盖子盖好,走到门前,为慕容琅拉开了门。“请,请进!”
慕容琅依言走了进来。两个小丫鬟见他进来,赶忙站到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年纪都还小,迫于大将军的威名和他通身的气度,对他颇有些惧怕。
苏墨见她俩手足无措的样子,便推说花瓶里的花该换了,让她们结伴去附近山上再折几枝回来。两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赶忙冲慕容琅见了礼,齐齐退了出去。
刚才还略显拥挤的房里,瞬间只剩下慕容琅和苏墨二人。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两人。一时间,他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周遭安静得甚至能听到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慕容琅虽然进了屋,却没有走到苏墨床前,也没有立刻坐下。显然,他有些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将军,”苏墨先开了口,她一改以往“逸之兄”的称呼,而是用了极为生疏和客套的叫法。“你坐吧。”她抬手指了指离门口较近的一把椅子。
“好!”慕容琅听见苏墨说的,这才坐下。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嘴,声音撞到了一起。
“还是你先说吧。”慕容琅让了一步。
苏墨默了半刻,才道:“你今日来,可是有事?”她低着头,看着缎面被子上的花纹问道。
“我是……想来看看……你的病怎么样了?”慕容琅踟蹰地说道,修长的手指搓着椅子扶手的木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再次相见
“已经好很多了。”苏墨撑着床榻,向上提了提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谢谢你。”她继续道。这声谢包含了许多东西,既是谢慕容琅虽然将她关进地牢,却没让人对她用刑,现下还将她放了出来,再有也是谢慕容琅帮她掩藏身份,并请人悉心照顾。
前几日,严恺得知苏墨已出了地牢,便在请示慕容琅后,放出风去,称她已经执行完任务,回到了卫所。兵将们听说之后,原本都想趁操练时,问问苏墨她女扮男装的事,可哪知一连几日都未见到人。后来大伙儿才知道,原来苏墨“外出受了伤,正在养病”,只好作罢。
接着,慕容琅让伙房变着花样给苏墨做吃的,甚至下了命令,让他们至少要把苏墨喂胖五斤!这可愁坏了一群伙头兵。苏墨食素,每顿吃的又不多,能把他们每顿送过去的饭吃完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长多少肉呢?可既然将军下令,那就要执行。
于是,伙房原本一周才去城里采买一次食材,现在变成了每两日就要去一次。苏墨原本一天只吃三顿饭,如今被生生加成了五顿。除早午晚饭外,还有下午的茶点,和晚上的夜宵。临睡前,还要喝一碗牛乳。而且慕容琅还让伙房盯着,每顿饭不许有剩!也不许让谢启暄帮忙吃!弄得苏墨现在一见饭食就反胃!
房内,慕容琅忍不住打量苏墨的样子,墨发如瀑,双眸晶亮,气色也不错,“只是还是太瘦了。”他心道。
“你的伤……”苏墨转过头,抬眼看向他道。
“哦,已无大碍了。”慕容琅赶快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回道。
苏墨点点头,像是放了心,接着又道:“听念夏说,是你让御风找来的她们?”
“嗯。卫所里没有女婢,照顾你不太方便。”慕容琅支吾着道。
“给你添麻烦了!”苏墨向前倾了倾身,客气地回应着。
“不!你别这么说!”慕容琅很想向上前扶住苏墨,但终是没有动。
“你不恨我么?”苏墨低声道:“我险些取了你的性命。”
“恨你?”慕容琅一下被问住了。说来也怪,自从他认识苏墨,他对她有过怀疑、有过试探、有过气愤……有过很多很多种情绪,可唯独就是没有过恨。“这是为什么呢?”他问着自己,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
屋中再次安静了下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礼貌又疏离,就像是一对刚认识的陌生人,连屋内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让人透不过气。他们心里虽然都想打破这样僵持的状态,但又不知该怎么做。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不由莫名的都有些伤心。
慕容琅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尴尬,他应该走了,可身子就像粘在了椅子上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其实十分珍惜这样与苏墨独处的时刻,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似乎他一旦出了门,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听说你和程姑娘订婚了,你们……你们二人很般配……”苏墨终于开了口,她想说些高兴的事,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然而想来想去,好像近来也只有这件事会让慕容琅开心。她克制着内心的酸楚说着,说完便看着慕容琅的眼睛,希望他能露出一些笑意。
然而,慕容琅听了这句话,脸上瞬间变了色,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是啊,任谁听见自己喜欢的女子祝福自己与别人订亲,都不知该是喜还是悲吧?
慕容琅心里莫名起了一阵火气,然而他知道站在苏墨的立场上,这么说一点错都没有。他不知该作何回应,甚至他根本不想回应。由于担心苏墨接下来又会出说什么让他不想面对的话题,慕容琅“腾”地一下从椅中站了起来,背对着苏墨道:“你……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抬脚就要走。
苏墨不明白慕容琅为何听到自己的“好话”,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还没说,“将军,请等一下。”她立刻叫住慕容琅。
“怎么?还有事?”慕容琅冷冷地回道,他不想再听到什么祝福、恭喜之类的话了。他打定主意,要是苏墨再提自己订婚的事,他马上就走,再也……不……半年……或者……至少从鞑靼回来之前,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关于我的身份,都有谁知道了?”苏墨不安地问。
慕容琅闻听此言,方知苏墨要与他说正事,这才转过身来,道:“知道的人不多。除了母亲、我和御风,还有就是何妈妈和秦伯。他们都是可靠之人,不会说出去的。”
“难道你……你不打算要我的命?或者,送我去见官?”苏墨原以为自己病好之后,迎接她的就是被处死的命运。毕竟她是罪臣之女,而这个罪臣之女还差点要了大周第一将军的命。
“噗嗤”一声,慕容琅竟被苏墨这句话给气笑了:“傻子!我要是想让你死,还用等到今天?还放你出来养病做什么?”
“可我……”苏墨刚想说话,却被慕容琅打断道:“终究是慕容家对不住你!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只是苏墨,不会有人提起陈墨语,更不会有人因此要你的命。”
苏墨从慕容琅的话里听出了一线端倪:“这么说,你都已经知道了?”
慕容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只顾着安慰苏墨,竟然失言了。
苏墨见慕容琅不说话,急着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琅后背一阵寒凉。他试图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并非他不想告诉苏墨实情,只是当年的事牵扯到东宫,若苏墨得知真相后,想为父亲翻案,势必会惊动太子。到时候不仅陈大人的冤情洗不脱,很可能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保。何况,他还要顾及他的长姐……
他想了想,此事只能也必须到此为止,不能让苏墨知道更多了。于是,他走到苏墨床前,撩袍跪地,肃然道:“让陈大人平白蒙冤,让陈家遭灭门之祸,这一切都是慕容家的错。我愿意竭尽一切补偿你!”接着,他从袖中拿出苏墨那把匕首,双手奉上,继续道:“你若心有不甘,可以再刺我一刀,我绝不还手!”
苏墨见慕容琅在自己面前跪下,实在出乎意料,她正要起身将他扶起,却被他递过来的匕首惊得怔愣住了。只见慕容琅双目紧闭,像是在等着她行刑一般。
苏墨慢慢伸出手,拿过匕首,心里却翻江倒海。慕容琅这番话说得含糊,有很多问题都没有解释清楚:慕容狄为何要害父亲?两家之间难道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仇怨?可若是如此,怎么她从未听乳母提起过?而且即便当真是有仇有怨,为什么不能私下解决,竟然要闹上朝堂,由三司会审、皇帝下旨?
慕容琅等了片刻,没有听到苏墨的动静,便睁开了眼。他见苏墨握着匕首,蹙着眉,心思飘忽,便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墨方才回过神,她见慕容琅仍然跪着,便将匕首放在一旁,抬手示意道:“将军,你先起来。我尚有一事不明。”
慕容琅见她说得郑重,便抬腿站起,说道:“苏姑娘有话直说便可。”
“既然你说我父亲是被你家所害,那你可否告诉我,我们两家可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为此,慕容家竟然要取陈家满门的性命?”苏墨逼视着慕容琅,等待他的回应。
“这……”慕容琅面上一僵,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走,便敷衍道:“你现下身子还未好全,暂时不要想这些事。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说与你听。”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想快些离开此处。
“可……”苏墨刚要叫住他,忽觉从小腿处窜起一股钻心的疼痛,“啊~”她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
慕容琅听到苏墨痛苦的叫喊,赶忙驻了足。他几步走回床前,俯下身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苏墨疼得拧紧了眉头,一时说不出话。
慕容琅见苏墨额头上疼出了汗,便想去拿铜盆架上的巾帕给她擦。可他将帕子拿在手里,刚要往苏墨头上按,手却忽地停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苏墨看出了他的窘迫,伸手将帕子接过,自己轻轻擦着。
“要不要我叫谢七过来给你看看?”若是以往,在这种情况下,慕容琅根本不会征求苏墨的意见,直接就会命人将谢启暄找来。然而现下,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器,慕容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失手打碎了,再也不得复原。因此,他不敢擅做决断,只得先征求苏墨的意见。
“不,不用。”苏墨喘了一口气,待疼痛稍减,她继续道:“我这病,找他也无用。”
“嗯?”慕容琅不解。
“我,我可能是中毒了!”苏墨咬着唇,用力克服着仍然残留的一丝疼痛。
第122章 一言为定
“我,我可能是中毒了!”苏墨咬着唇,用力克服着仍然残留的一丝疼痛:“这毒就是再高明的大夫一时也很难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