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你赶快吃吧,要不一会儿就凉了。那个,我先不和你说了,哥儿几个还在等我吃饭呢。”士兵说完,就退出了牢房。
苏墨的脑子懵懵的,士兵和她说的话,她大部分都没听进去。她的口中就像吞了一把黄连,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面前的饭食虽然比平日丰盛,可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屈膝靠墙坐着,将头深深埋进腿间。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但慕容琅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可以哭呢?苏墨不想自己的哭声引起士兵的注意,只能极力压抑着心里的苦涩,而肩膀却因抽泣而不停地抖着。
与慕容琅相处的一幕又一幕就这么不请自来地冲进她的脑海。从开始的相互猜忌、怀疑、戒备,再到后来的彼此信任、协作、默契。他们共同经历过最危险的时刻,也有过最热烈的肌肤之亲。
苏墨清楚自己早已爱上了慕容琅,只是她不愿面对,更不能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慕容琅从来不属于她,他只能是程玉姝的。然而尽管如此,当面对他订婚的消息时,她的心仍然像被人剜掉一样的疼。
苏墨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寒,间或掺杂着骨节处隐隐的疼痛,渐渐地就没有了知觉。恍惚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叠翠庵。她跟着净慈师太从山上采药回来,乳母为她卸下背篓,疼爱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吃饭时,乳母有时候会像变戏法一样,给她手里塞上一个小小的白馍,那就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我想回去……”苏墨迷迷糊糊地说着:“我好想回去……”
士兵们是过来收拾碗筷时,才发现苏墨不对的。饭食一口没动,人却倒在了地上。有个小兵伸手一摸苏墨的额头,烫得吓人。
“赶快去禀告严副将!”另一个士兵道。
“嗯!”小兵一溜儿小跑出了地牢。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谢启暄带着一身酒气来到了地牢。原来,小兵将苏墨高热的事禀告严恺后,正巧赶上慕容琅、谢启暄等人回来。由于今天是慕容琅的好日子,严恺不敢惊动他,只让谢启暄先去地牢给苏墨看看。
谢启暄虽然在宴席上喝了些酒,但人还算清醒,勉强还能诊病。他进了地牢,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的苏墨,只听她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乳母……回家……”,显然人已经烧糊涂了。
他开了个药方,让士兵照方熬药,给苏墨服下。整整一个下午,苏墨喝了两副汤药,但热度却始终没有退下来。
谢启暄看着阴冷潮湿、往下淌水的墙面,又看了看苏墨身上盖着的单薄的棉被,他一咬牙,让士兵去请将军的示下。哪知,士兵一连跑了三趟,可连慕容琅的面都没见到。谢启暄看着跑得呼哧带喘的士兵,气得一跺脚,转身便出了牢房……
此刻,慕容琅蹲在苏墨床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简陋的木板床上,苏墨依然昏迷。她眉头紧拧,脸颊因为高热烧得通红,嘴里不住地念着师父和乳母,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她本就瘦,现在更是瘦得几乎就剩下了一把骨头。
慕容琅自从被刺之后,就再没见过苏墨。现下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他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在得知当年事件的真相后,他本应立刻将苏墨从地牢里放出来,然而他却没有。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被自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姑娘,如何向她解释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有多蠢,也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有多想她。他甚至想把苏墨的样子一寸一寸地刻在脑子里,此生都不忘记。慕容琅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轻轻握住了苏墨的手,尽管他知道这样做不对。
冰凉的触感似乎让苏墨有了片刻的舒缓,她以为是乳母真的回来了,紧紧握住慕容琅的手不放,闭着眼哭求道:“乳母,别走,带我回叠翠庵,好不好……”
听到此话,慕容琅一把掀开盖在苏墨身上的被子,双臂将她牢牢抱起,快步走出了地牢……
第119章 推迟启程
苏墨一路被慕容琅抱回了她原来的房间。所幸夜已经深了,无人看到。
御风将谢启暄扛回屋里之后,便去地牢寻主子,却被士兵告知将军抱着苏墨走了。御风一听这话,便猜到主子一定是将苏墨带回房了。他快步飞奔回来,在苏墨房门口,正撞见拿着铜盆出来寻热水的主子。
“回来得正好,去打盆热水。”慕容琅对御风道。
“是!”御风接过铜盆。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哪儿敢多问。
没一会儿,热水便打了回来。御风见苏墨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衾,但人依然没有醒过来。
慕容琅将巾帕用热水打湿,轻柔地为她擦着脸和手。朔州卫没有女仆,这活儿除了他做,其他谁做都不合适。
苏墨的脸瓷白如玉,但手上却布满了各种细小的伤痕和茧子。慕容琅捧着这样一双手,小心地抚着上面的疤痕红印,鼻子不由有些酸。如果不是当年自家制造的那起冤案,这双手拿的本应是针线、脂粉、香料等女孩儿家的玩意儿,可如今却只有匕首、刀剑,还有马鞭,和军营里的糙汉没什么两样。
御风见慕容琅的面色越来越沉,只得静静地在一旁站着。他现在只希望苏墨赶快好起来,否则他和主子的主仆缘分恐怕也就到头了。
“去我屋里,端几个炭盆过来。”
“泡一壶热茶,看她这样子,应是好久都没喝水了。”
“看看伙房还有什么吃的,先放火上温着。她一会儿要是醒了,也许会饿。”
“谢七开的药方可还在?再去熬一副药来。”
慕容琅一口气吩咐了许多事,御风一一应着。待忙活完,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刚想靠墙歇一会儿,只听慕容琅又道:“等天亮了,你去城里采买两个身家清白、服侍过人的小丫鬟,以后就专门伺候苏墨。”
“这……主子,您忘了,我要护送您押解达腊回鞑靼。采买丫鬟这事……要不我交代给严副将,让他安排人做吧。”御风提醒慕容琅道,显然主子的心思全在苏墨身上,已经不记得这事了。他接着又道:“现下时辰不早了,主子您再去睡会儿吧。等下便要出发了。”
慕容琅闻言一顿,片刻后,他对御风道:“去通知严恺,押送日期延后,暂时不走了。”
“啊?主子,这……”御风刚要说什么,但等他看见慕容琅瞪向他的眼神,便住了嘴,转身便去严恺房里传令了。
慕容琅坐在苏墨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想是屋里暖和,床榻也比牢里的舒服不少,苏墨喝过慕容琅喂的药,人逐渐平静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慕容琅明白自己不应该在此处多留,但他此刻却只想守着她,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苏墨这次生病,让慕容琅十分后怕,就好像险些失去自己一直最珍爱的东西,那是他承受不起的痛。直至看着苏墨呼吸平稳,面色有了好转,他才稍稍放了心。
这一趟押送达腊,路上往返要花费几个月。他担心在此期间,万一苏墨又出什么事……不行!他不能冒这个险!他绝不允许苏墨再出事了!他……他要为陈家看顾好唯一的后人,他要替慕容家赎罪——慕容琅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着——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对苏墨有爱,不是这样,而是因为责任,因为内疚。
慕容琅靠在床栏上,默默地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天上,一轮圆月偷偷从云中探出了头,洁净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泻到院中,留下一地光华。一朵桃花竟然在枝头绽放开来,红色的花瓣娇俏柔嫩,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暗香。朔州的春天终于来了……
……
程玉姝一早起来才知道慕容琅推迟了启程的日期。
“究竟是因为何事?可是他身子不舒服?”她拉着雪叶,紧张地问道。想到昨日慕容琅在订婚礼上精神恍惚的样子,程玉姝不免有些担心:“难道是他病了?”
“小姐您别乱想,许是……许是卫所还没有准备妥当吧。”雪叶含糊地回道。
今日,御风一大早过来给小程夫妇传信的时候,雪叶恰好也在堂内。她刚听完小程夫人的吩咐,让她等会儿在大家给慕容将军送行时,多劝慰着小姐,莫要让她太过伤心。
然而,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报,说慕容将军的贴身护卫御风求见。程卿筠一听是御风,便知定是和慕容琅有关,忙让下人将他带进来。果然,御风进门见过小程夫妇之后,便将主子决定将出发日期延后的事做了回禀。
程卿筠当即心里便生了疑,押送达腊回鞑靼乃是圣旨,这不仅是朔州卫的事,也是他知州府的事。虽然具体的押送日期皇上命慕容琅可根据军务自行决定,但既然日子已经定下,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他让小程夫人和其他人都退下,独自将御风留下,向他如实回禀缘由。
不过雪叶留了个心眼儿,她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众人最后。待人都走远后,她悄悄绕道屋侧,将窗户开了一道缝,伸耳努力听着。但是,她听来听去,只听到御风说是主子认为之前的押送计划有些疏漏,要等完善之后才能动身。待程卿筠问得再细些,御风便以军机不可泄露为由,委婉地应付了过去。
雪叶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待御风从堂内退出来,就将他连拉带拽地到了一处背人的角落。
“雪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御风一边走,一边埋怨。
雪叶也不理他,径直就往前走。直到两人站定,她打量着四下无人,才道:“御风大哥,你跟我说实话,大将军为何今日不走了?”
“这……这是卫所机密,不能告诉你。”御风从雪叶手里扯过自己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哼!不瞒御风大哥,我可是替我家小姐问的。既然御风大哥眼里没有她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那可就别怪我去慕容夫人那里告你的状了!”雪叶甩着手里的帕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御风一听这话,脚步一顿,立刻头大如斗。我滴个老天爷,这差事可真不是人干得啊!不久前,他得罪了夫人,昨天,他开罪了主子,今日难道还要见罪于程小姐不成?这位可是慕容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御风心里想着,只觉得自己离卷铺盖卷儿走人的日子不远了。
雪叶见御风愣神,便觉得有戏。她将语气软了几分,微微一叹:“哎~御风大哥,咱们都是做下人的,都是替主子办事。你是大将军的护卫,我是小姐的丫鬟,咱们就别互相难为了,好不好?”
“是,雪叶姑娘,咱们有话好说。”御风赶忙陪上笑脸,继而又委屈地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只是主子有命在先。我要是说了,只怕明日就要滚蛋了。”
雪叶故意同情地看着御风,掏心窝子似的道:“御风大哥的难处,我如何不知?要不这样,你只告诉我一个,我斟酌着说与小姐。你看这样行吗?”
御风为难地挠了挠头,踟蹰地道:“我是怕这事万一哪天传到主子耳朵里,我……”
雪叶见她无论怎么说,面前这位大哥都不愿吐露半个字,不由有些急了,发狠道:“我家小姐眼瞅着就是将军夫人了,大将军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再者说,你现在不说,就不怕以后我家小姐跟你算后账?”
“也是!”御风心里想着。这事程玉姝早晚都会知道,与其让她对自己生了嫌隙,不如现在跟她那里卖个好。以后自己有什么事,没准儿她还能替自己说句话。
“那我说了,你一定让你家小姐保密,千万别让主子知道!”御风郑重其事地道。
雪叶一看有门儿,立刻点头答应道:“御风大哥放心,我保准不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大将军!”
御风无奈,只好将苏墨生病,慕容琅将她从地牢里放出来养病的事告诉了雪叶,又说只怕要等苏墨病好,主子才会走。只不过他到底不傻,没有说慕容琅是将苏墨抱出来的,更没有提在房里照顾了她一夜的事。
“就因为苏姑娘病了,所以……大将军就要推迟出发?”雪叶难以置信地看着御风。
“兴许,兴许是吧。主子想是不放心她的身子。你是没瞅见,苏姑娘现在瘦得厉害,恨不能刮阵风都能吹倒。”御风对雪叶说道。
雪叶正欲再问,御风却不想再与她纠缠,便道:“雪叶姑娘,我出来的时辰不短了,还得去将军府给夫人传话呢,就不多待了啊!”临走,他还不忘提醒雪叶:“记得,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跑没了影。
雪叶一边往程玉姝的院子里走,一边琢磨着御风的话。押送达腊回鞑靼这是多大的事,可就因为苏姑娘病了,大将军就不走了?这……她突然又想到,昨夜程玉姝告诉她,订婚礼上慕容琅曾脱口而出“苏”。
雪叶突然脚下一住,大将军的心里难道还想着苏墨?!
第120章 如何是好
雪叶莫名地冒出一身冷汗。自从她在练武场上,亲眼见到慕容琅拦腰抱住苏墨,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这位将军对苏墨是有情的。只不过那时苏墨还是个“男子”,她并不觉得这会从根本上撼动她家小姐的姻缘。
直到苏墨的女儿身被揭露,她才觉得不妙。但与此消息一同而来的竟是苏墨刺伤了大将军。她便想着,这样一来,无论慕容琅对苏小姐再怎么有情,只怕也被这照着心口的一刀给刺没了。
可如今听上去,这情分不仅没断,怎么好像还更深了呢?
“真是蹊跷!”雪叶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想着想着,人不觉已来到程玉姝的房门前。就在拉门的时候,雪叶心里忽然有了计较,御风跟她说的这些事,她绝对不能告诉小姐。小姐虽然订婚了,但疑神疑鬼的心思反而越来越重。这事倘若让她知道了,肯定又要想东想西的。她必须保证小姐在和大将军正式大婚前,不能出任何岔子。
因此,待进屋后,面对程玉姝的发问,她就编了个理由,将慕容琅出发延后的事应付了过去。同时,为了防止程玉姝去卫所见慕容琅时,看到苏墨,她又劝程玉姝:“大将军这几日想必很忙,小姐暂时不要前去打扰为好。不如,您多去将军府陪陪慕容夫人,还可以趁机学学怎么料理内宅,拉近婆媳关系。”
程玉姝觉得雪叶说的有道理,慕容琅是最不喜欢专注公务时,被人搅扰的。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于是,她便点点头,决定依言照做。
……
将军府。
慕容夫人得知慕容琅要推后几日再走,反而有几分高兴。她本就觉得军内之前定下订婚后的次日便启程,太过仓促。何况慕容琅的伤刚好,多加静养才更稳妥。她才不管什么圣旨、什么鞑靼,如今她的心里只有她的琅儿,只要儿子平安,旁的都不重要。
御风面见慕容夫人的时候,因为他知道慕容家和陈家的恩怨干系重大,加上之前隐瞒主子的伤势被夫人好生一顿训斥,因此,这回不等夫人发问,他就将苏墨生病,被主子从地牢中放出来的事如实交代了。
御风走后,慕容夫人显得心事重重,她将何妈妈和秦伯留了下来。有件事,她放在心里已经有些日子,但始终拿不定主意。加上后来忙于慕容琅和程玉姝的订婚礼,就拖了下来。现下这件事也该有个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