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做得实在太过了!!!”慕容狄发狠地捶着床,道:“竟然还要利用琬儿和她腹中的孩儿来胁迫老夫!琬儿看不清,老夫可是明白得很。”
“琬儿也是实在无法。老爷想想看,倘若太子真的被……,且不说皇上会册立哪位皇子做新太子,但等这新太子登基,断不会留着如今的殿下。到时候琬儿陪葬不说,只怕咱们慕容家也难逃一死。咱们已是黄土埋了半个身子的人了,早已将生死看淡。可琅儿他还小啊……”说到此处,慕容夫人用帕子捂着脸,止不住地呜咽。
“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当初就不应该让琬儿嫁与帝王家啊……”慕容狄老泪横流,用拳头打着胸口,后悔不迭。
“老爷切莫过分自责,当心伤了身子。”慕容夫人紧拉着慕容狄的手,防止他弄伤自己。
他们二人明白,自从慕容琬嫁给太子,慕容家就与东宫绑在了一起,如今更是骑虎难下。他们除了帮助太子把罪责掩盖过去,别无他法。
为确保将贪墨赈灾款项的罪名加给陈大人,慕容狄以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卿均为陈大人门生、恐徇私情为由,向皇上请旨由太子监审。这样一来,原本的三司会审实际就被太子和慕容狄把持。最终,陈大人被斩首,陈家满门抄斩,家仆发配边关,永服苦役。
此事过后,慕容夫人便在慕容府自己的院中设立了一间佛堂。她日日诵经,常年茹素,就连慕容狄的几位妾室也被要求跟着她一道吃斋念佛。众人不知为何一向不信佛的慕容夫人突然转了性,只有何妈妈、秦伯这两位跟了慕容狄夫妇多年的下人才知道背后真正的原因。
……
将军府。
慕容夫人靠在迎枕上,缓缓地说着。或许是往事太过沉重,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她就像是被掏空了所有气力,一下瘫倒在床上。
慕容琅坐在床边呆愣了许久,母亲所说之事大大超出了此前他所有的猜测。慕容狄在都察院为官数十载,倾尽一生,不知查处了多少贪官污吏,守护了大周的朝纲威严。在他心中,父亲始终是一个如高山、如青松般的存在。小时候,他对父亲是怕、是畏,长大后,他对父亲则更多是尊、是敬。
他曾立志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不畏强权、刚直豪迈。然而,此刻,他却开始怀疑了。这个助纣为虐、颠倒黑白的人,真的是他的父亲么?他觉得心中的一处神殿坍塌了……
慕容琅神情委顿,他缓缓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何妈妈和秦伯正守在外面,见慕容琅出来,赶忙上前问候。然而,慕容琅却对他们二人视而不见,跌跌撞撞地走向院外。
恰好御风正迈进院门。刚才,他见天色已晚,估摸着今夜主子可能就歇在府里了,便去给慕容琅收拾房间。哪知刚一回来,就见主子神思恍惚地往外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开口要问,只见慕容琅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一下趴到他身上,对他沉声说:“御风,带我回卫所!我要回卫所!”话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哭腔。
御风从没见过这样茫然无助的主子,登时被吓坏了。“好,好,主子稍等,属下这就带您走。”他急忙回道。
慕容琅的样子显然已经骑不了马了,御风命秦伯准备了一辆马车,将主子放到马车里。他则骑着自己的马,另一只手牵着慕容琅的“踏云”,跟在后面。
等回到卫所的时候,已过了丑时。御风伺候慕容琅做了简单的洗漱,又给他端了一碗安神汤,看着他喝完才离开。
往后的几日,慕容琅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想见。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只是脑中会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母亲所说的话。
他发现整件事从头至尾,竟不知应该怪谁。父亲?长姐?太子?皇上?陈大人家的冤案,正是由这些人一步一步造成的。如果皇上没有那么早册立太子,如果太子不豢养门客,如果长姐未嫁去东宫,如果父亲不在都察院……可是太多“如果”了,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如果”呢?
然而,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想,似乎每个人的做法又都有着充足的理由和被命运胁迫的无奈。倘若大家都没有错,那么错的究竟是谁呢?
慕容琅彻底乱了!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为何在他当年一举摘得文武两榜状元后,执意让他弃文从武,成为一名武将。只怕就是不愿让他卷入朝堂中的这些居心险恶的争斗。与其谋算人心或被人心谋算,将自己变得不人不鬼,倒不如去边关杀敌、保家卫国来得快意。
慕容琅低低地叹了一声……如今陈墨语还被关在地牢里,以慕容家的所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对待她?只是,他又有何等面目去当面向她解释、争取她的原谅呢……
……
就在慕容琅避门不出的这几日,将军府、知州府和卫所几乎要翻了天。已经恢复精神的慕容夫人忙着与程卿筠夫妇商议订婚礼的细节。虽然朔州不比京城,只能一切从简,但两府内的布置、两家的备礼、席面的安排、宾客的邀请、物事的采买……等等,却是一点儿都不能错的。
将军府和知州府的家仆们都被调动了起来。毕竟这是两府极为重要的大事,又是喜事一桩,若是办好了,个个儿有赏。于是,大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手中的差事。虽然每天下工后,累得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脸上却都是笑吟吟的。
而严恺等人则忙着准备押送达腊回鞑靼的事宜。为免夜长梦多,他们计划,等将军的订婚礼结束,押送队伍就于次日出发。由于订婚礼就在五日后,因此,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这期间,要完成加固囚车、筛选精兵、准备粮草、规划路线、卫所守备等诸多事宜。为此,严恺和章廖两位副将每日只能睡上几个时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订婚当日。
将军府邸,门头的匾额挂上了簇新的红绸,原本的两只尚有八成新的灯笼,均被换成了金丝镶边、尺寸更大的大红灯笼,透着富贵和喜气。府内各处披红挂彩,窗棱上贴着大红喜字,树干上缠着绸布,就连下人的衣服都换上了一水的红色。
慕容琅提前一日住在了将军府。今日很早他便起来,由府里的下人为他装扮。虽然订婚不比正式的大婚隆重,但新人也要穿红。慕容琅的礼服是由城内有名的裁缝师傅为他量身定做的,昨日才做好送来。
御风打量着面前已换好衣裳的主子。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绣八宝如意纹缂丝锦袍,腰束金色革带,头戴贴金衬额花装饰梁冠,脚蹬金丝皂靴。他本就生得英武,再加上鹤骨松姿、宽肩窄腰,这身礼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他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尊崇,竟让人有种高不可攀之感。
然而,慕容琅的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喜色。尽管依旧是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俊朗好似谪仙,但他原本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却暗淡至极,没有半点往日的神采。不仅如此,他紧抿的薄唇、紧蹙的眉头,无不在表明他藏着难言的心事。
下人将他穿戴妥帖之后,便退了出去。御风站在一旁,看着主子的神情有些着急。“主子,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您得笑啊。”御风压低声音,提醒他道。
谁知,慕容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抚着额头,无可奈何地道:“御风,我也想笑,可我怎么笑得出来啊?”
“主子,属下知道您还在为那件事烦心。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难道您还想为陈大人翻案不成?那样得罪的可是太子啊。何况太子妃是您的亲姐……要我说,您干脆就忘了吧,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本来也怨不得您……”御风劝解着道。
慕容琅听御风说完,只觉得困扰他多日的头疼又加重了,他用力揉着太阳穴,对御风道:“你悄悄去后厨找何妈妈,让她把那副治头痛的草药再给我熬上一碗。记住,千万别让我母亲知道,要不她又该担心了。”
“是!属下这就去。”御风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第116章 订婚仪式
知州府。
程玉姝寅时便被雪叶唤了起来。雪叶先是伺候她用香汤沐浴,通身都为她擦上了细滑的香粉,当真是玉体香肌,兰熏桂馥。随后,程玉姝坐到镜前,让雪叶为她用螺黛画眉,胭脂染颊,口脂点唇。
其实,程玉姝姿容艳丽,不需要过多的妆扮便已楚楚动人。但今日特殊,她希望可以美一些,再美一些。何况她还有个小小的私心——苏墨扮做舞姬的模样她是见过的,那几乎是一种并非凡人可以拥有的绝色,那时她心中便存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既然她不能像苏墨那样,陪慕容琅上阵杀敌,那么在美貌上,她一定不能再输给苏墨。她要让慕容琅的目光从此只看向她一人!
这个妆足足画了小半个时辰,程玉姝对镜自顾,白皙胜雪的皮肤吹弹可破,香娇玉嫩的秀靥艳比花娇,端的是极致的雍容华贵、端庄美艳,就连在一旁正为她的礼服熏香的小丫鬟都看呆了。
为了和妆容相得益彰,雪叶给程玉姝精心梳了一个繁复华丽的牡丹髻,头上插一对累丝镶宝石并蒂莲海棠金钗,再加一只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
两个小丫鬟为她穿上一袭艳红色绣大朵牡丹礼服,细细的金线勾出精致轮廓,裙尾长摆拖曳及地足有三尺,腰带则是一条同色绣牡丹花朵图样的缎带,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等全部装扮完毕,恰好此时天光大亮。程玉姝一身金钗华服被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一照,满屋流光溢彩!
“小姐可真好看!”雪叶在一旁忍不住夸赞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小姐更美的女子了!”
“嗯嗯,小姐就像……就像宫里的娘娘。”小丫鬟不太会说话,搜肠刮肚地想着词。
程玉姝笑得灿烂,她正要和雪叶说话,突然想到两个小丫鬟还在,便掩了口,让她们先退下去。待房里只剩她和雪叶两人,她才问道:“雪叶,你说,我和苏墨相比,谁更好看?”
“当然是小姐您了!”雪叶一下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假思索地回道:“苏小姐不过就是个乡野姑娘,如何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小姐您拿自己和她相比,就如同是御花园中的海棠与山林间的野花做较,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嘛!”
“真的?”程玉姝担心雪叶只会说好听的哄她,不禁再次确认道。
“当然是真的!”雪叶帮程玉姝正了正发钗道:“小姐今日这模样,等会儿大将军见了,只怕都要后悔没早点和您订婚呢!”
“你这丫头,我好心问你,你竟敢拿我打趣?”程玉姝噘着嘴,假装生气,实则心里早已笑开了花。
“奴婢给小姐赔罪,还请小姐,哦不,还请将军夫人,恕奴婢口无遮拦!”雪叶作势就要屈身给程玉姝赔不是。
程玉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将军夫人”弄得红霞覆面,半羞半嗔地用帕子打向雪叶,不许她再浑说。
两人正嬉闹着,小程夫人带着丫鬟推门进来。她见了程玉姝,也是一愣,几步上前围着程玉姝绕了个圈,边看边道:“哎呀,小姑实在太美了。我刚一进来,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夫人,刚刚我也是这么说,可小姐还以为是我在哄她呢。”雪叶在一旁不服气地插嘴道。
“真的好看!”小程夫人认真地对程玉姝说:“我看呀,兴许等不到回京城,咱们这府里呀就要办婚礼了。”
“嫂嫂~”程玉姝害羞地低下了头,她当然明白小程夫人话里的意思。
“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走吧。”小程夫人拉着程玉姝的手,向外走。
“就是就是,可别让大将军等急了。”雪叶凑趣道。
程玉姝瞟了她一眼,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
订婚礼不比婚礼,没有太多繁复的仪式。再加上三书六礼那些程序,慕容夫人准备回京再正式完成,因此,今日的仪程只是在各位宾客的见证下,慕容家和程家定下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婚约。
程卿筠、小程夫人和程玉姝由知州府乘轿而来。秦伯早已在府门口等着,见他们的轿子到了,赶忙命人进去通传,他则笑呵呵地上前迎接。一行人在家仆的簇拥下,进了将军府。不多时,各位宾客也陆续到来。
此次邀请的都是临近州府的官员,因此,招呼宾客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程卿筠身上。慕容夫人和小程夫人则主要负责订婚礼仪式,以及款待官员的女眷等事宜。何妈妈盯着后厨,秦伯督促下人。
将军府的席面安排在了晌午,晚间在知州府还会另开一个席面,款待晚上留在朔州不走的宾客。
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由于事先准备充分,订婚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唯一让众人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便出在慕容琅身上——虽然这位大将军看上去是在笑,但总让人觉得他笑得……不那么正常,感觉就像是,就像是生挤出来的,极为勉强。这样的感觉在一旁笑颜嫣然的程玉姝衬托下,就更加明显。然而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私下交换着眼神儿,暗自揣测着缘故。
等仪式完毕,开了席面,程玉姝就被慕容夫人带去了女眷那边。慕容琅则留在各州官员这边轮流敬酒。他就像是在应付什么一般,毫无感情地一杯一杯地喝着,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反倒是小程大人一直满脸堆笑,感谢大家远道而来,为他打着圆场。
这情景就连御风都快看不下去了。他知道主子向来不喜官场上的应酬,可这次是自己的订婚宴,怎么也能这么敷衍?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几分开心才像话啊!
终于敬完了一圈,慕容琅本就头痛,现下又添了酒醉,便想让御风扶着他回房。
“主子,宾客们还没走,您现在就离席只怕不大好。”御风为难地对慕容琅道。
“我实在难受,让程兄陪着他们就行了。”慕容琅小声对御风说。
“这怎么成?今日又不是小程大人订婚?”御风提醒他道:”您要是不舒服,不如我让谢公子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他正吃得开心,别扰了他的兴致。”慕容琅看着不远处正吃得投入的谢启暄说道。
“那,那要不这样,我先扶您回房歇会儿。等您好些了,再出来陪客人?”御风跟他打着商量。
慕容琅点点头,“也好。走吧。”说着,他扶着御风的胳膊,向后院走去。
到了房里,慕容琅摘下头上的梁冠,褪下繁琐的礼服,才觉得稍微松快了些。以往他穿重达几斤的札甲都没感觉这么累过。他靠在床栏上,喝了一碗御风端来的醒酒茶,随后便挥挥手。
御风明白主子要小憩一会儿,便将房门掩了,在外面候着。
慕容琅揉着额角,回想着订婚礼上的情景。不得不承认,今日的程玉姝确实让他眼前一亮。这位程家小姐的美貌名动京城,慕容琅如何不知?当他看着妆容精致、华服加身的程玉姝向他款款走来,更觉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然而,对慕容琅而言,程玉姝就像是一只精美至极但又脆弱易碎的瓷瓶。这样的女子只适合在深宅大院中养尊处优地供着。可他是个武将,此生注定是在沙场上征战,在马背上杀敌。程玉姝的日子,他过不了。他的日子,程玉姝恐怕也受不住。因此,无论程玉姝有多么的赏心悦目,却始终无法让他真正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