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光线昏暗,苏墨努力辨识着压痕的方向,随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不多时,在密林深处,杂草的压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男尸!
“啊~”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苏墨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吓得惊叫了一声,全身汗毛直立。只见男尸的五官极度扭曲,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状十分痛苦。月光透过细密的枝叶落在他的脸上,或明或暗的光斑更增添了十二分的可怖。
苏墨赶忙捂住嘴,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林中除了夜风吹动叶子的声音,再没有别的人声。她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她抚了抚心口,让心跳快速平复,随后屈身蹲下,伸手摸了摸尸体的温度。
男尸身上尚有余温,皮肉还有弹性,可见是刚死不久。但奇怪的是,他全身上下只着中衣,未穿外袍。要知道,虽然现在已经入春,但草原上依然寒冷。现下又是夜间,任何人都不可能只穿这么少就出来。苏墨心中存了疑,不由加快了查验的速度。
她翻起男尸中衣的衣角,只见衣角处有一个用红色棉线缝制的“朔”字!苏墨一骇!朔州卫士兵的衣物都是统一发放的,每一件衣衫的衣角处都会被针线婆子绣上一个“朔”字。难道此人是朔州卫的人?!
苏墨又抬起男尸的右手,细细摸着。他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是平日经常练剑而留下的。此时她心里已有了大概,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朔州卫的士兵!
男尸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她继续向上寻去,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勒痕,伤口之深几乎将脖颈勒断。
苏墨判断,此人很有可能是出来方便,却被埋伏在此处的歹人杀害,随后尸体被拖至林中。而他身上消失的札甲,一定是被那人扒去穿在了自己身上,混进了在营地值守的士兵当中。
不好!苏墨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个身影。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个刚刚跑过去的小兵,正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
事不宜迟,她当即发动轻功,接连几个蹬地,转瞬间便来到达腊的囚车近旁。一顶军帐之后,苏墨掩住身形,暗地里观察着囚车边的情况,右臂中藏着的匕首已悄然滑落到了掌心。
围在囚车外的几个士兵具已倒地身亡,脖颈处全部都是与刚才男尸身上一样的勒痕。“好厉害的功夫!”苏墨心道。只在片刻的时间里,这人单枪匹马一口气放倒了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并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四周也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巡逻的两队士兵恰好在此时与另外两队换班,因而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
“果不其然,他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把营地的作息规律摸得一清二楚!”苏墨心里想着。好在这一切皆在慕容琅的掌控之中,只是他们唯独不知道此人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此刻,那个“小兵”正在几个士兵的身上摸索着,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找囚车的钥匙。
苏墨借着篝火的光亮,仔细辨认着他。这人将头盔压得低低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但能看清楚的是,他的下颌光洁无须。而他露出的面皮和双手的肤色极为白皙,这绝不是常年在练武场风吹日晒的士兵的肤色。那一身札甲穿在他身上就像给他套了个麻袋,松松垮垮,极不合身,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燕南天!”苏墨大喝一声。
“小兵”听到这声叫喊,先是一愣,随即停下了正在摸索的手。但很快他便回过了神,低着头慢慢站了起来。
第129章 别来无恙
自从达腊被慕容琅和苏墨从离宫带走后,燕南天当晚便从定昌城逃了出来。不过,他没有回玉京,而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在朔州潜伏了下来,暗中盯着知州府和卫所内的动向。刺杀达腊的死士和除夕夜勾引慕容琅的红霞都是他一手安排,文公公和梁义被抓的消息也是他传回玉京的。
由于前几次的行动皆以失败告终,主子动了大怒,斥他办事不利。因此,这次在押送路上刺杀达腊的计划,主子命他务必亲自完成,不得假手于人。为避免人多暴露行藏,燕南天决定此次只身前来。
当下这个季节,草原上的牧草低矮稀疏,视野十分开阔,非常不利于藏身。燕南天假扮成在草原上放牧的牧民模样,赶着羊群,远远地跟在慕容琅的队伍后面。尽管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但在此期间,他摸清了士兵们在扎营过夜时,达腊马车停靠的位置和营内的布防安排。
今日,他遥遥望见押解的队伍选在一处密林边扎营,暗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待夜色渐深,他便一路疾驰,悄然飞奔至林中潜伏了下来。
燕南天只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便有个士兵一路小跑着过来小解。他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给他送上门的礼物。还不待小兵反应过来,他就从袖中拉出一条极细的钢丝,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勒住了小兵的脖颈。可怜那个小兵连燕南天的脸都没看清,就一命呜呼了。
随后,燕南天将小兵的尸体拖进密林,将其身上的札甲脱下来换上,打算用这身行头混进朔州卫的士兵当中。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从林子里跑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人,而且还是个老熟人。
“燕南天!”此刻,苏墨已经从军帐后走了出来,就站在距他不远处。
燕南天的功夫,苏墨是见识过的。那是在定昌离宫中的水晶殿,当假扮芳菲的苏墨将身上的披帛抛向燕南天,燕南天只凌空一掌便将披帛击成几段。其功力深厚,可见一斑。苏墨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但现下周围的军帐内都是朔州卫的精兵,因此,她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
事实上,在跟踪押送队伍的这些日子里,燕南天也认出了苏墨。这个姑娘就是那个在宴席上,为达腊献舞的舞姬。虽然他不清楚当晚苏墨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与慕容琅两人就将达腊从寝殿内劫持走,但他明白此人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必须极快除掉。
燕南天反应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一个闪身来到苏墨身前。他伸出状如鹰爪的手,打算扣住她的喉咙,以防她的叫声招来旁人。燕南天知道,今夜他必须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对他越不利。
苏墨见状,立刻张开双臂,腾身飞起,向后退出三尺。哪知燕南天紧追不放,目光中透露出极致的阴狠,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脖子。苏墨心里清楚,倘若自己落到燕南天手里,一定必死无疑。为此,她亟需尽快在营地内发出警示!
在快速的后退中,苏墨用余光扫看着周围,试图找到一些能让她弄出响动的东西。然而,四周除了一团团的火堆,什么都没有。火堆就火堆!她急中生智,用脚尖接连踢起数块烧得通红的木炭。一块块的木炭相继飞出,在空中划出几道高高的弧线,随后便落到近处的几顶军帐之上。木炭掉落处,先是冒起了烟,继而便燃起了火。
“着火啦!着火啦!”帐内的士兵被浓烟呛醒,赶忙提剑冲到帐外,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叫着。刚刚交接完毕的巡逻小队见不远处的军帐着火了,立即敲锣示警,同时向这边急速奔来。密集的锣声惊动了营地内所有的军帐,不一会儿,一顶顶的帐内全都亮起了灯。
苏墨暗自送了口气,燕南天这次一定逃不掉了!
正在追赶苏墨的燕南天心里一震!没想到这姑娘竟然临危不乱,反应如此敏捷,难怪慕容琅走哪儿都会带上她,看来是自己大意了!他本想提速上前,快速解决掉苏墨,但是……他心念一转:如此一来,苏墨是死了,可所有的士兵都已被叫醒,他这次的任务几乎等于失败。就算他能全身而退,以后再想找今夜这样的机会就难了。倒不如……他心中忽生一计。
燕南天发动内力,如一道疾风向苏墨逼近。苏墨的轻功本属上乘,若在平时,即使是燕南天,也无法与她相较。但如今她身中剧毒,每一次运功都会周身疼痛,因此功力也打了折扣。此时,燕南天已经绕到苏墨身后,苏墨担心他要使出钢丝勒喉,立刻一个转身,挥起手中的匕首,跟着便是一个横刺。
燕南天俯身急遽闪避,苏墨扑了个空,脚上跟着一个趔趄。燕南天当即起身,一个抬腿,用力踢向苏墨的手臂。苏墨的动作慢了半拍,右臂被燕南天腿上的力道一震,一股剧痛连带着说不出的酥麻自下而上顷刻传遍整个臂膀,匕首差点从手中松脱。
“啊~”她失声脱口叫道,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颤抖不停的小臂。
燕南天忽然有些纳闷:之前还以为这姑娘的功夫有多厉害,几招下来,感觉也不过如此。想到此处,他不再有所忌惮,手上加快了出击的动作。只见他挥起一记重拳打向苏墨的左肩,苏墨左边的身子向后一歪,左手从右臂上移了开来。燕南天趁此时机,一掌钳住苏墨的右腕,用力一捏。
苏墨只觉手腕处一阵酸痛,不知是被燕南天捏的,还是从体内传来的。“啪”地一声,她手中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但与此同时,苏墨伸出左手,将燕南天的头盔拽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只在转瞬间。冲出营帐准备救火的士兵和刚刚跑过来的巡逻小队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只看见苏墨与一个士兵打斗正酣,还以为两人是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都怔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先救火,还是应该先劝架。直至他们看清燕南天的脸,才发现这人根本不认识。
“他不是咱们的兄弟!”一个士兵大声说道。
“他是燕南天!”苏墨朝众人大声吼道:“他是来杀达腊的!”此时,燕南天已将苏墨劫持,他的胳膊从苏墨的背身环到身前,从袖中拉出一段钢丝抵在她的脖颈处。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燕南天是谁,但一听说他是奔着达腊来的,还抓了苏墨,便知是敌非友。待等看到达腊囚车下面躺着的弟兄们的尸首,更加确认此人并非善类。
起火的军帐火光熊熊,但众人都没了救火的心思。
“快来人啊!”
“有歹人闯入!”
“苏墨被抓了!”
几个士兵冲着营地内大声喊道。其余军帐内的士兵先是听到一阵急促的鸣锣声,而后又听到近乎狂躁的叫喊,已知出了状况。这群精兵为了防止半夜营地被敌军偷袭,即使入睡也都穿着扎甲,佩剑不离身,因此反应极快,不多时便全部寻声跑到了燕南天和苏墨近前,成合围之势。
燕南天挟制着苏墨,就像在身前挡着一个护身符,根本不惧将他层层包围的一千兵士。
“你逃不了了!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狗娘养的东西,我看你敢动苏墨一根毫毛!”
“将苏墨放开,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士兵们手握利剑,怒目圆瞪,接二连三地对燕南天怒喝道。只是他们迫于燕南天横在苏墨颈前的钢丝,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士兵们的呵斥,燕南天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会周遭愈来愈盛的火气。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蝼蚁,而他真正等的那人还没出现,他要用苏墨与那人做一笔交易!
“燕南天,你今日定是逃不掉了,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早点投降为妙!”苏墨对站在身后的燕南天道。
“哦?我可不这么认为!”燕南天哂笑一声:“有你在,我死不了!”
“那你太高看我了!”苏墨苦笑:“我没你想得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咱们走着瞧就是了!”燕南天胸有成竹地回应道。苏墨为达腊献舞的情景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样一个天生尤物,他不信慕容琅会无动于衷。而这个姑娘甘愿以已做饵,为慕容琅深入虎穴,只怕她对慕容琅也是存了爱慕之情的。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燕南天!别来无恙!”
包围圈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隔空传来。士兵们随即向两旁闪开一条路,只见一位头戴金玉发冠、身着春碧色虎镇纹软缎衣袍的青年负手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红衣劲装护卫。青年风姿特秀、容貌俊朗,远望如芝兰玉树。他走到距燕南天约莫五尺处停下,眸光冷毅。
燕南天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琅!
“托将军的福,在下好得很!”燕南天面带讥诮,直截了当地道:“我就不和将军兜圈子了。将军是个聪明人,定然猜得到我今日是为何而来。”
“自然知道。”慕容琅唇角一挑,抬眼睨视他道:“只是南天先生怕是搞错了,这囚车之内并没有你要找之人。”
“哈哈哈哈~”燕南天登时仰天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慕容琅,你是在骗鬼吗?”
慕容琅故作不闻,只对着身后的御风使了个眼色。御风会意,走到马车边,从倒地的士兵身上取出钥匙,将囚车门上的铁锁打了开来。车门四下大敞,借着周遭烈烈的火光,燕南天向里探头一看,车内空无一人!
第130章 爱谁多些
刚刚还乱糟糟的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不仅燕南天怔住了,士兵们也都呆愣在原地。
“达腊……他人呢?”大伙儿心里嘀咕着。他们明明白日里还看见他从囚车里出来,由几个士兵押着去小解,还有士兵给他递水送饭,怎么这会儿突然不见了?
“慕容琅,你耍的这是什么把戏?”燕南天一股无名火蓦地从心底窜气,大声质问道:“你把达腊藏到哪里去了?”
慕容琅“嗤”笑一声,面露嘲讽,全然不理会燕南天的怒意。
“把她放了,我就告诉你。”慕容琅指着苏墨,对燕南天说道。
“你先告诉我达腊在哪儿,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了她。”燕南天说着扯了扯手里的钢丝,钢丝发出“铮铮”地响声,在静寂的夜里听起来尤其骇人。
“燕南天,你恐怕还不清楚你目前的处境。现在不是你和我谈条件的时候!”慕容琅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果眸光可以杀人,只怕燕南天早已被劈成两半了。
四周的士兵以为燕南天要伤害苏墨,纷纷拔出佩剑。霎时间,一道道冰寒的剑光在燕南天面前闪过,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我看谁敢动我!”燕南天厉声威胁道。他相信有苏墨在手,任何人都不敢将他怎么样。
果然,慕容琅抬手,示意士兵们不要贸然行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他道。
“怎么?害怕了?”燕南天见慕容琅果然因为苏墨而投鼠忌器,心里对这姑娘在慕容琅心中的份量又加重了几分。他觉得有了手上这张王牌,今夜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这是出什么事了?慕容公子,你可还好?”众士兵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大家寻声看去,原来是程玉姝带着雪叶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今夜,程玉姝在军帐内睡得极为酣甜。连日来,她又是跟着慕容琅行军赶路,又是学习骑术,身子早已乏累得不行。她毕竟是个出门就要坐马车,晚间还要热水沐浴,睡檀木榻、盖织锦被的大家闺秀,能够忍上这么多天已属不易。
今晚她用过晚饭,眼皮就开始不停打架,本打算早早安置。但夜色甚美,慕容琅似乎兴致颇高,她不想扫了他的兴,便强打着精神,陪慕容琅多说了些话。等到好不容易可以回帐休息,程玉姝由雪叶服侍着只简单做了洗漱,便倒头睡下。因此,刚刚营地中发生了什么程玉姝全然不知。要不是雪叶将她叫醒,她可能会一觉睡到明日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