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之仁!”慕容琅开口打断了她:“本将军的决定,岂有你置喙的道理。”
达慕可汗不动声色地看着玉阶下的一切,就像在看一场好戏,觉得十分有趣。慕容琅和这个丫鬟演得不错,可惜却骗不了他。这里面的破绽太明显了,此女明明就是假扮芳菲的那个,和慕容琅一起出生入死,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他未婚妻的丫鬟?再说,既然此女是他未婚妻的丫鬟,那为何她的去留却又是掌控在慕容琅的手里?这哪哪儿都讲不通啊!
“慕容琅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达慕可汗心里琢磨着。
阿回那可敦其实也早已识破了苏墨就是“假芳菲”。她对此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要不是这个女人,她的达腊也不会被慕容琅劫持到大周,险些让阿回那家族这么多年来的布局毁于一旦!而且这个女人知道达腊被劫的经过,简直就是活着的证据!
虽然达腊好色在鞑靼不是什么秘密,但若百姓们知道他们的王子竟然荒淫到险些命丧敌手,绝对不会拥护这样的君主!她此前没抓到此女也就罢了,如今被慕容琅亲自送到手边,她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出去!
于是,还不待达慕可汗回应,阿回那可敦便道:“好!我代可汗答应慕容将军,只要将军将此女留下,我们可以确保慕容将军和你带来的士兵安全出境!”比起要慕容琅的命,她眼下最关心的是尽快让达腊回来,顺利登上王座。
“可敦!”达腊可汗立刻开腔,带着责备的语气道:“你怎可轻易就答应这个条件?”
“我只想尽快见到王子!他多在外人手上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阿回那可敦冷冷地回应,她随即挑了挑眉,故意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在乎咱们的儿子?”
“可敦说得这是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不在乎达腊?”达慕可汗解释着。
对于留下“假芳菲”,他心里有个顾虑。当初,达腊被擒就是因为在离宫中留下了这个女子,导致落入了慕容琅的圈套。现下慕容琅主动将此女献给出,焉知不是想故技重施?
不过,达慕可汗转念一想,慕容琅若是真有所图,必然会在此后再入皇城。皇城内没有大周的奸细,而他也不是达腊那个蠢货,慕容琅想要再次得手,简直难于登天!而他将此女做饵,届时便可将慕容琅一举抓获。到那时,他仍可借此向大周索取好处。既然他已无法阻止达腊回朝,但至少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然而,成就这一切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慕容琅与此女的关系匪浅,甘愿为了救她而以身犯险。否则,慕容琅大可带兵一走了之,就像他说的“以她一人性命换得全体士兵的全身而退”。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没想到阿回那可敦就率先答应了慕容琅。这让他大为光火,觉得这个可敦越来越不将他这个可汗放在眼里了。但当着外人,他必须顾及鞑靼皇室的颜面,只得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下!
慕容琅见达慕可汗迟迟不点头,像是有点不耐烦。他索性起身,向着玉阶上的两人行了一礼,道:“既然可汗与可敦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达腊王子交还一事不如日后再议。慕容琅等人告退!”
说罢,他带着程玉姝,便向殿门处走去。苏墨擦了把脸上的泪,紧紧跟在后面。
“站住!慕容将军,我鞑靼皇城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来人!给我拿下!”达慕可汗吼道。突日和听到命令,带着殿内的众侍卫立刻上前。他们手举弯刀,将三人迅速围拢了起来。殿外的侍卫则拦挡在外面。殿门被几个宽阔的身形一挡,使光线本就暗淡的殿内瞬间黑了下来。
“慕容将军,我刚才已经说了,只要将军将此女留下,我们可以确保慕容将军和你带来的士兵安全出境!”阿回那可敦像是铁了心,再次重复道。“我的意思就是可汗的意思。可汗,你说是么?”她看着达慕可汗,语气不容反驳。
达慕可汗觉得心口就像堵了上百头牛,如若不是受制于可敦背后的家族,他这个可汗也不至于当得如此憋屈。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是!可敦的意思,就是本汗的意思!突日和,还不快让你的兵退下!”
“是!”突日和打了个手势,殿内外的侍卫迅速回到了刚才各自所站的位置。
程玉姝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她刚才被几个面目狰狞的侍卫挡住去路,他们手里的弯刀晃得她目眩,现在这些侍卫突然又撤了下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程玉姝回身看着玉阶上的两人。太阳已经落山,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的身影就像两只黑色的怪兽,盘踞在殿上,叽叽哇哇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程玉姝觉得头晕晕的,眼前金星乱闪,喘不上气。她只看见慕容琅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终于,她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小姐!你怎么了?”苏墨见程玉姝晕倒,立刻蹲下,抓着她的肩膀焦急地叫道。慕容琅也急忙俯身说道:“程小姐,你醒醒!”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殿内剑拔弩张的局面得到了缓和。达慕可汗见状,心中瞬间生出一计,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弄清楚慕容琅和“假芳菲”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假芳菲”这个饵究竟价值几何?
“今日天色已晚,加上慕容将军的未婚妻身体抱恙,不如你们就在皇城里小住几日。至于慕容将军提出的那个条件么,好说,好说。”达慕可汗道。
“多谢可汗体谅!那我就当是可汗同意了。”慕容琅跪地行礼。苏墨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达慕可汗阴阴一笑,心道:“这个丫鬟的戏还真多。我们不妨走着瞧。”
第146章 入住内廷
程玉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极富鞑靼风情的房内。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只见墙面上画满了色彩夸张而又艳丽的壁画,内容都是草原上的青年男女相互追逐、嬉戏,还有牵手、亲吻的画面。
程玉姝看得脸红,心道:“原来鞑靼这个民族不讲究男女大防,成年的男子与女子如果彼此爱慕,是可以直接向对方袒露心迹、甚至肌肤相亲的。”仿佛被戳中了藏在心中羞于启齿的隐秘,她忍不住看了又看,说不清是因为向往,还是羡慕。
待她的目光移向墙壁的另一侧,只见一个巨大的野牛头骨挂在墙面正中。它的皮毛已被剥去,眼睛也被剜掉,脸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在昏暗的室内就像一头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击的猛兽,几乎唬了程玉姝一跳。
“蛮夷果然就是蛮夷!”她嘟囔着,刚刚才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程小姐,你醒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惊喜,声音却比平日提高了一些。
苏墨将铜盆放在一旁的盆架上,随后几步走到床边,轻轻拉过程玉姝的右臂,将手搭在她的脉上。过了片刻,她道:“程小姐,刚刚你因为太过紧张,导致气血上涌,所以在殿上晕了过去。不过,现下已经无事了。”
“我……我这是在哪里?”程玉姝虽然醒转,但仍有些迷糊。
“我们被可汗安排住进了内廷,这里是内廷中的一处小院。”苏墨解释道。
说话间,程玉姝被苏墨扶着,支起了半个身子。她靠在床栏上,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和慕容公子担心了。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程小姐且放宽心。你安心静养便是,其余的不要多想。”苏墨继续安慰她。
“真的?你不怪我?”程玉姝觉得苏墨说的都是些客气话,她的心里还是十分愧疚。
“嗯。说出来,程小姐可能不信。我还要感谢你呢。”苏墨笑着道:“你这一晕,不仅没有给我们添麻烦,反而帮了我们大忙。”苏墨此话不假,程玉姝的晕倒,为她留在皇城提供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帮了你们大忙?”程玉姝纳闷。她看着苏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用帕子捂住她的嘴,悄声提醒说:“苏姑娘,我忘了,怎么你也忘了?如今你是在假扮我的丫鬟,刚刚咱俩说的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是会坏事的。”
“程小姐不用害怕,我自有道理。”苏墨在她耳边低声说,说完,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的人影。
窗外,几个鞑靼奴仆正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扫着地。他们是乌卓木派来伺候慕容琅等人的,精通大周语,同时,他们也是乌卓木的心腹,奉命监视三人的一举一动。乌卓木走时曾提醒他们,对慕容将军和那个丫鬟装扮的女子要格外留意,此女恐怕根本不是什么丫鬟。
果不其然,刚刚他们听见苏墨和程玉姝的对话,这个丫鬟一口一个“程小姐”地叫着,显得极为客套。但若真是丫鬟,难道不应该称呼主子为“小姐”么?还有那个程小姐,一直在问是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这哪里是一个小姐与丫鬟说话时应有的样子?
“看来,这个所谓的丫鬟的确有问题!”几人想着。
但他们不知道,这个破绽其实是苏墨有意露出来的。事实上,在洪禧殿上,她与慕容琅从达慕可汗的举动中,已经确认他看出了自己这个丫鬟不过是为了进入皇城而假借的一个身份,自己就是那个假芳菲。
然而,达慕可汗却并没有当庭揭穿这一点。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他不满足于此,关于苏墨,他还想知道更多。既然如此,苏墨与慕容琅便决定顺了达慕可汗的意,为他继续演一出他想看的戏。
房内,苏墨用热水拧了块巾帕,轻柔地为程玉姝擦着手和脸。“对了,咱们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怎么没见慕容公子?他人呢?”程玉姝没见到慕容琅,有些不放心,刚才他们在大殿上被侍卫包围的一幕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
“将军正在外面与达慕可汗的亲信乌卓木说话,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苏墨说道。
果然,话音刚落,慕容琅就推门走了进来。
“程小姐,你可好些了?”慕容琅一进屋就见程玉姝醒了,赶忙关切地问道。
程玉姝点点头:“让慕容公子挂心了,我已经好些了。”
慕容琅见苏墨在伺候程玉姝,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程玉姝不知苏墨身中剧毒,但他却是知道的。相比程玉姝,苏墨才是真正需要被人照顾的那个,可她却……
他想阻拦却又不能阻拦,不禁皱起了眉头。苏墨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忍着身上的疼,装作满不在乎地道:“将军不必在意,你在一旁坐着就好。”
待苏墨将程玉姝的脸和手都擦干净了,有几个奴仆手捧托盘,端了许多饭食和果蔬进来。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奴道:“尊贵的慕容将军,小人奉命来传可敦口谕,今日慕容将军携家眷前来皇城,可敦本应与可汗设宴为几位接风。但由于您的未婚妻身体欠佳,因此,设宴一事暂且就免了。这几日委屈您几位在房内用餐,还请将军不要介意。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尽量满足。”
“请替我给可敦回话,就说慕容琅及家眷谢过可敦!”慕容琅回道。他与苏墨不露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心有默契:看来这个院中的奴仆中,既有达慕可汗的人,也有阿回那可敦的人。两边都在派人监视他们。
奴仆见苏墨也在,继而又对她道:“您的饭食也已送到了您的房中,请姑娘慢用。”
“好的!有劳了!”苏墨起身道谢。
程玉姝这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所住的这一处小院,只有一间正房和几间偏房。由于在鞑靼人的概念里,没有“未婚妻”这个说法。既然是妻,那就应该与丈夫同床共寝,因此,正房是给慕容琅和她所住的。而苏墨的身份既然是丫鬟,那她就只能住在偏房。而其余几间偏房则是给鞑靼的奴仆居住。
奴仆走后,苏墨将房内的油灯里又添了些火油,便也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慕容琅和程玉姝两人。
刚刚人多时不觉得,现在人一下都走了,程玉姝突然感觉此情此景,像极了大婚当夜。虽然她在心中设想了无数次那晚的情景,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让她羞于启齿却又心思向往的时刻,竟会在鞑靼皇城中的一处小院中提前到来。如此突然,又如此的……难为情。程玉姝的面上不由讪讪的。
“程小姐若是好些了,不如下床一起用饭吧。”倒是慕容琅率先打破了尴尬。
“哦,好!”程玉姝用帕子捂了捂微烫的面颊,穿鞋下了床。
几只托盘足足摆了一桌,显得极为丰盛。程玉姝一一看去,只见有炖熟的牛肉、烤制的羊肉,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肉干、肉铺,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只是都油腻腻的。只有少量的青蔬和水果点缀在盘中,作为陪衬。一旁放着的两只酒壶中,不时飘出来一缕缕的酒气,闻起来没有酒香,只觉得呛人。程玉姝蹙了蹙眉,这些东西实在引不起她的胃口。
慕容琅净完手,从怀中掏出银针,将食物仔细验过。在确认无毒之后,他一边为程玉姝布菜,一边道:“这些都是鞑靼口味的饭食,可能你吃不习惯。但就是再不喜欢,也要用一些。咱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才能出去。不吃东西,你的身子会受不了。”
程玉姝听着慕容琅的话,感觉就像一位夫君在关心着他的妻子一般,刚才还令她反胃的饭食竟然看上去都香甜了起来。她柔婉地回应道:“慕容公子放心,我多少都能吃一些的。你也多用点,今日你辛苦了。”
“好!”慕容琅爽朗地道。说着,他为程玉姝浅浅地斟了杯酒。
饭食用的多少,不止反应了一个人的胃口,还可以体现出一个人的心情。因此,身在敌国,饭桌也成了战场。慕容琅虽然毫无食欲,但为了麻痹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极为放松。
屋内,杯盘碗碟的撞击声不时响起,还有他与程玉姝说笑的声音。这些声音一起飘到屋外,飘入了正在外面候着的奴仆耳中。
一餐饭用了小半个时辰,程玉姝虽然也想多吃,但奈何她实在受不了这些肉类的腥膻气,更受不了用手抓着吃的粗鲁方式,在努力地用了几口之后,她实在咽不下了。故而,桌上大部分的饭食都是慕容琅吃掉的。
程玉姝不明究里,只认为是慕容琅的胃口好。而进来收拾的奴仆见了,却有些讶异,心想:“这位将军果然不一般,明明是被可汗看管在此处,常人都会不思饮食,而他竟然还能和自己的女人谈笑风生,还吃了这么多。”
用完了饭,慕容琅走到院中,恰好见奴仆从苏墨的房中取了托盘出来。苏墨不食肉,而且又是下人,晚饭只有一些馕饼和热汤。慕容琅见盘中所剩不多,便知她也明白用食量作战的道理。不过苏墨吃的一向很少,这些食物她应是用尽全力才吃下的。
“小姐要安置了,你去帮她沐浴吧。”他走到苏墨门外,并不进去,只高声对里面的人说道。虽然此话与主人家吩咐下人做事没什么两样,但语气却是存着几分勉强。苏墨听到慕容琅的声音,几步走出房内,冲他白了一眼,娇声娇气地道:“是!奴婢这就去!”说完,还撅了撅嘴。
慕容琅像是情不自禁,一把攥着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前,跟着就想凑上去吻。苏墨慌张地用手抵在他的胸口,嗔怪着道:“将军,你做什么,这里还有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