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妍叹了口气,像是把自己绷紧的弦松了松,“侯爷,我初入江湖就和亲友走散,今日又因救人暴露,现在还要担心自己的下场,侯爷你说我言行不一,试问你当下如此行事,我如何能安?”她甚至带着些苦笑,“我真的只是想攒些银子,顺便听听府里的江湖消息,看能不能找到我师父。”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诸葛神侯府里?六扇门的消息,总是要比本侯这里多些。”
“侯爷,我官凭路引一概没有,你让我去诸葛神侯府里和让我成为自投罗网的流民有什么区别?”
“那你是怎么混进本侯府里的?”
“牙行的牙婆见我长得好看,给我弄了份身契,准备坑我一把,说我孤苦无依卖身葬亲要进甜水巷。”
“哦?那你是怎么化解的?”
楚妍脸色一黑,显然不想多提。
方应看挑眉,示意她说。
楚妍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甜水巷的妈妈没敢收下我,牙婆不愿意白出做身契的钱,所以还是把我送进府里当长工,赚了一份抽成。”
想起这件事她就来气,好歹她也是江湖名门出身,流落去甜水巷这种地方就够离谱了,更离谱的是还被人挑三拣四,最后居然挑剩下了。
方应看把这件事记下来,明天自会让人去查。不过他倒也不怀疑楚妍所说是真是假,能在汴京城里混出点名声的女人们,哪个人心里没把尺子,单凭楚妍这张脸,她们可不敢赌牙婆说的孤身一人是真是假。哪怕当下是真的,日后也必然有攀了高枝的时候,万一回来报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别人不敢,他方应看敢。
方应看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屏风旁边,“过来,替本侯把衣服脱了。”
“侯爷,您让我这样做,和我入了甜水巷又有什么区别呢?”楚妍盯着他,似乎只要方应看再动一下,她就能退避三尺。
方应看抬手,解了腰带,外衣脱了一半,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里面的金丝甲胄,“服侍本侯你还觉得委屈?”
楚妍一手搭在窗户框上,意思不言而喻。
方应看斜眼看着她,“出去,走门。”
楚妍如蒙大赦,像一阵风一样溜了。
方应看看着被关上的门,绕到屏风后面,朝着侧面连通的小屋子走去。
圣上亲封的神通侯,不止武力卓越智商超群,就连生活习惯都比旁人多了几分享受。用室内连廊穿起的小屋子,里面是单独挖的温泉池子,费尽心思引来的活水,不管春夏秋冬都是热气腾腾。池子不小,三四个人泡在里面都能撒欢,建造的时候还特意用了巧思,不怕温泉的潮热飘进卧室。
方应看倚在池子边,脑子里却还想着楚妍的事情。
来历不明,进府的原因倒也说得过去,武功不知路数,但绝不是泛泛之辈,擅用掌法,暂时看不出来是哪家的流派。一脸事实如此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听着却像话本子。
最近汴京城风起云涌,这种人不能随意放了,还是留在身边慢慢看着。若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若是真是个心傻面善的,以后倒不失为一大助力。
王忠在回廊外遇到楚妍,“你怎么在这儿?”
“啊?”
“侯爷洗澡从来不用人服侍,”王忠以为她要从侧门去温泉屋子,“侯爷睡前喜欢点龙涎香,就放在香炉旁的小盒子里,每天早上卯时一刻起床练枪,一个时辰之后吃早饭。你记得一定要提前把侯爷的衣服准备好,洗漱用具有专门的丫头送过来,服侍侯爷吃完早饭你要带人收拾房间,若侯爷没什么吩咐,你就可以休息了,晚上值夜的时候切忌不能打盹,侯爷有时候会半夜起来喝水,水一定要是温的,懂么?”
楚妍听王忠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脑子里却还是方应看脱衣服的样子。
后知后觉的想着,她刚才是不是被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为作者旧文:《[逆水寒ol/遇见逆水寒方应看]但为君故》原文修改扩写版,内容设定存在与原文一致或者矛盾之处,可作为新文单独看待。本文女主原创,第三人称视角,本文男主仅为方应看,拒绝ky,谢谢。
第3章
王忠还在耳边说着贴身丫鬟守则,楚妍急忙打断他,“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先进屋把香点上。”
楚妍重新回到卧房门口,特意确认了一下方应看不在屋里她才进了门,香炉很好找,她打开旁边的盒子,里面又有十多个小件,香铲香扫香篆等等,一应俱全。
府里的下人们总是愿意吹嘘主子的厉害之处,显得自己与有荣焉。神通侯嗜好龙涎香也算是汴京皆知,就连宫里有时也会赏出来几盒,以示恩宠。
楚妍拿出打开那个贴着龙涎字样的瓷瓶,放在鼻子下细细地嗅了嗅,和她之前在跟方应看过招的时候闻到的味道一样。
“你若是喜欢这味道,不妨以后挨着本侯近些,也好能闻个透。”脚步声由远及近,方应看从侧面进来,就见看见楚妍扭头看他,“怎么?”
“这香怎么点?”楚妍举着香问。
“用火点啊,难道你还会变戏法?”方应看斜了她一眼。
“我师父鼻子不好,所以平时只用香粉,我之前虽见过别人红袖添香的样子,但到底没上手试过。”楚妍把手里的瓷瓶放好,“听说这香极为难得,被我糟蹋就不好了。”
“难得那是对别人来说,”方应看根本不在意,“这东西之于本侯,不过就是个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那我试试?”楚妍倒也有几分兴趣。
“别把房子燎了就好。”方应看说完这句话,转身去了内间,似乎又想起什么,扭头说道:“本侯所习功法,三丈之内,飞花落叶之声皆可入耳,若你今晚敢发出半声响动,难免会被我不小心杀了。”
“......”
楚妍拿起手边一个小茶杯,运足内劲甩了出去,那茶杯在屋里转了一圈,停在角落的茶几上,只见屋内屋外的两层帘子被劲风带起,等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将两人隔开。
方应看见楚妍秀了一手,便知道自己没唬住她,“你这身手,倒是可惜了。”
若是河清海晏之时,以楚妍展现出来的本事,说不定真能在江湖中闯出点名声来,可眼下朝廷内忧外患,江湖中人各怀鬼胎,她一个喊着“盗亦有道”的师门,是没办法清清白白存在下去的。
想到这里,方应看又补了一句,“反正当下你也不愿意为本侯所用,可惜便可惜了吧。”
楚妍不想理他,径自去检查一旁桌子上的东西。
特质的陶缸,大概有食盒大小,里外两层,外层填满炭火,里层里放着一个茶壶,陶缸外面还裹着厚厚的棉布,这样可以保证壶里的水一夜都是温的。这也是她曾经在厨房里见过很多次的,只属于侯爷的享受。
确定壶中确实有热水之后,楚妍才转身去点香。
这种事平日里她见别人做过多次,加上她本就擅长些细致小心的武学门道,做起来也没又太难。
香燃起来的那一瞬,突然浓郁起来的味道将她包围,好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无处可逃。
楚妍定了定神,缓缓走向榻子。
毕竟是侯爷的屋子,连下人值夜的小榻,都比仆人房的通铺睡起来舒服的多,隔着帘子,楚妍躺到榻上,有点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态度。
其实之前她不是没想过成为侯府的门客,做些成绩出来让方应看帮她找师父,只是她也观察过方应看此人的行事风格,与她先前所受教导南辕北辙,两人立场不同,她也不好说谁对谁错,既然当下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有些事她是万万不想去做的。
她此前受过的教导也好,学过的武功也罢,大多都偏向防守,轻功好可以逃命,掌法好可以保命,至于指法好,纯属是练飞刀的时候顺便练的。所学的飞刀是她唯一可以称得上杀招的把式,可就连教她飞刀的前辈,也曾认真叮嘱过她,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而且平心而论,以她师父的本事,在江湖上可比她混得开,她又何必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等哪天师父的名声传出来,她攒够也攒够了盘缠,追上去就好了。
“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本侯看,”方应看的声音徐徐响起,“脑子里在想什么?”
楚妍特意确定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我没有,我是背对着侯爷的。”
“若是本侯连这点敏锐都没有,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方应看轻笑了一声,“你的眼没盯,可你的心盯了。”
楚妍听他这么说,干脆翻了个身,真的隔着帘子去盯他,“师父带我入江湖之前,我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她也不要方应看捧场,自顾自的说下去,“若有朝一日,我杀三人可救十人,我杀是不杀?若有朝一日,我杀一人可救万人,我杀是不杀?若有朝一日,我杀一人可救自己,我杀是不杀?”
楚妍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缓,不闻一丝杀意。
突然,她又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转换成愉快的声线,“侯爷,你要不要猜猜,我师父是怎么说的。”
方应看与她隔着两道帘子,声音却像在楚妍耳边,“你师父可是男子?”
“自然。”
“年龄几何?”
“三十而立。”
“那他大概会和你说,”方应看顿了顿,声音听上去温柔又诚恳,“你跟在我身边,我这当师父的,总归不会让你遇到这种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的!”楚妍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她甚至没有从榻上起身,而是径直朝着方应看的位置飞身过去,两道纱帘落在她身后,像是九天玄女的彩衣。
方应看侧卧在床上,一手撑着头,全然换成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男人在面对傻女人提出的蠢问题,而没有办法回答的时候,都会用深情糊弄过去。”
楚妍不服,“那若是我以此问侯爷,侯爷会怎么答?”
“本侯从不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手里,若有人想杀我,我必先下手为强。”方应看笑的有些薄情,“至于救人这种事,本侯想救的人,没有救不了的。那些与本侯无关的人,我也懒得理会。”
楚妍站在他面前,若有所思,“侯爷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这个世上,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没有谁必须要保护谁,必须要依靠谁的道理,若是你的实力再强上一些,手段再高明一些,今日你又何必因为本侯而不安,你大可把刀架在本侯脖子上,当这神通侯府的幕后之主。”
“侯爷,我连给自己盗些盘缠都不肯,又怎么能做出来这种鸠占鹊巢,占山为王的事情来。”楚妍说这话的时候停了一下,“不过侯爷说的也对,这世上,终究是有这种人的。”
方应看听她说话大有深意,“怎么?你家房子被人占了?”
楚妍皱着眉,摆了摆手,“鸡零狗碎的小事而已。”
“行了,你道理也听了,态度也表了,该回去老实呆着了。”
楚妍知道他这是想休息,也乖乖退出去,“那我给侯爷守夜去。”
方应看没再理会她,闭目休息。
重新躺回榻上,楚妍脑子里全是官司,她父母为了能让她有安慰日子过,从小就将她托付给了某地世家,与其说是她是江湖人,其实更像是娇小姐,虽然没有一出门要跟着八个丫鬟的排场,但婆子佣人也没缺过。本来她也应该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寻个夫家,相夫教子过一辈子,可偏偏让她亲眼看过两个有情人是如何在一场三个人的爱恋里互相伤害消磨的,带大她的世家公子形单影只远走高飞,临行前将她送到了师父面前。
所以她先学飞刀,又学掌法,倒是轻功,一日也没落下。
师父要带她行走江湖,也不是想让她出人头地,不过是觉得她长大了,该多看看自己,多见见世人,省得以后被人随随便便就给骗了。只可惜她还未走远,人便来了这汴京城里。
其实要让楚妍自己说的话,她是无所谓入不入江湖的,毕竟现成的问题就摆在那里,真让她遇见了,她杀不杀,她救不救?凭什么自己的做法就肯定是对的?若是别人给她挖的坑怎么办?
所以在从赖大娘家里离开后,她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养活自己,敢入侯府为婢,也是因为熟悉豪门后宅的规矩,只要方应看平安,那么他府里就是汴京城中绝对安全的地方。
救下琥珀,楚妍是不后悔的,刚才观方应看的态度,也不像是会把她关进私牢或者强迫她做些什么。软软的床榻配上软软的枕头,楚妍突然就不想再去想别的,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亡命天涯,反正她对自己的武功也算心里有数,说不定真能让她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天来。
楚妍闭上眼,想到日后江湖上关于楚大侠的传说,把毯子拉了拉,只觉得困顿异常,竟是伴着龙涎香睡着了。
方应看躺在床上,听着外间颇有规律的呼吸声,小声说了一句,“有些人这个月的月钱,是别想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养大楚妍的世家公子是小李飞刀李寻欢,楚妍的师父是楚留香。
我本来想延用原作写叶孤城的,但既然重新开坑,也想试试不一样的,
李寻欢和楚留香都是一等一尊重生命的人,楚妍算是绝对被两个圣父养大的
本文大概就是想展示一下我玩武侠mmo时候的一些体会吧。
第4章
楚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吃惊地从榻上起身,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方应看换下的衣服还挂在架子上,他睡过的床也没人收拾。
她没想到自己在值夜第一天就睡了半年以来最好的一个觉,急急忙忙走出房间,就看到王忠指挥着一群人在给院子里的花草做修剪,瞧见她的时候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侯爷房里里有四个丫鬟六个小厮,以后这些人都直接归你管,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还希望楚娘子拿出个章程来,别像今天这样惹得侯爷不快。”
楚妍虽然心虚自己玩忽职守,但被人当面来一个下马威,再加上方应看今天都没叫醒她的态度,心里当下就有了计较。
“王总管说笑了,一切照旧便是,毕竟你我心知肚明,眼下我这身份,不过是权宜之计。”
“楚娘子能如此说,便最好不过了。”王忠笑的诚恳了许多,“我会吩咐他们的。”
江湖人争高低贵贱自由江湖人的办法,可这豪门后院又何尝不算是一个小江湖,之前翠羽得宠,连王忠这种大管家在某些事情上都被她压了一头,这其中牵扯到的不止是在侯爷面前的面子,更有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利益。朝廷之上的贪官,贪军饷,贪税收,这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手里又怎么会真的干净。
只是方应看自己不在意这些小打小闹,在他这里,只要有足够忠心,又能把事情办好,那些身外之物,全当赏赐就是了。
王忠见楚妍表态并不揽权,自然是高兴的,若是能让他趁此机会把之前丢掉的东西拿回来,那他会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