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声摆手道:“那你高看我了。”
祁苑问他:“打算考去哪儿?”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我这个人恋旧,所以哪儿也不去,就在云港。”
云港市目前有两所大学,都是重本,其中医科大学往年的理科分数线基本都在六百二十分左右,而理工大学的话相对要低一点。
所以他是想……
“云医大?”
她也只是猜测,可这种感觉很强烈。
“嗯。”
祁苑愣在原地。
她以前不是没有问过他。其实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们聊起将来想要考哪所大学,陈颂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辈子打死也不学医。
“认真的?”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认真的。”
她得到这个回答确实很惊讶。
“我记得某人不是说,这辈子打死也不学医吗?”
陈颂声摇头晃脑地说:“那会儿年纪小,目光短浅,现在想通了。”
考场上会存在很多变数,不到最后一刻,哪里能确定自己一定有把握?
所以,他只有让自己学得再多一点,分数再高一点,至少心里能有个底……
“什么时候想好的?”
看他一脸决然,祁苑只能祝他成功,她听到外面有飞机飞过上空的轰隆声,本能地朝窗外看去。
“刚回云港那几天。”他说。
飞机划过天空,在天上留下一道痕迹,她回头却发现陈颂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溢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突然撞上他的目光,祁苑到嘴边的话转眼忘的一干二净,画面定格了一般,只有时钟嘀嗒嘀嗒转动的声音。
陈颂声将视线抽走,催促道:“快回去吧,再晚就不安全了。”
她恍神说道:“哦,好……你别熬夜了,早点休息。”
“我知道了。”他笑着回应她。
他把茶几上被遗忘了许久的袋子拿到房间,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熊猫香薰,造型还挺别致,包装还没拆,就在隐隐约约地散发着香气。
两天后,陈颂声回到学校上课。
晚上,他伏在桌前做题,许是身体刚恢复的缘故,他有些力不从心,写了一会儿头就开始疼了,他放下手中的笔扶额歇了会儿,台灯下那只熊猫正咧着嘴巴冲他傻笑。
他看了几秒,笑出了声,先前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他拿笔头敲了敲熊猫的头,打开香薰将它点上,飘出一股淡淡的竹香,这股香气萦绕在书桌周围。
题目做的差不多了,香薰也由雨后竹香转为茉莉的清香,他翻开另外一套试卷写了几题,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只一直傻乐的熊猫。
它抱着竹子,表情突然变了,陈颂声竟然看到熊猫在跟他说话。
“又熬夜又熬夜!考什么医科大学,你干脆住医院得了……”
明明是熊猫,却发出了祁苑的声音,逼真的就仿佛贴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陈颂声一个激灵,熊猫仍在抱着竹笑。
他回想起祁苑临走时说:
“你别熬夜了,早点休息。”
都开始出现幻觉了,看来他是该休息了。
他把熏香盖上盖子,放到了桌角,伸了个懒腰去床上躺下,鼻间还残留着那个味道,伴着他睡去……
与此同时。
祁苑点着灯在写英语,每晚都是如此。
手机定的闹钟响了,提醒她现在是凌晨一点钟了,该睡觉了,她打了个哈欠,把所有的书本和作业装回包里。
从前都是夜里十二点多睡,自从决定补英语,一两点钟基本是常态。
她连自己都做不到,还跑去劝陈颂声不要熬夜,她随便想一想都觉得好笑。
那一面过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陈颂声独自一个人坐在庭风江边,任凭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远方。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同样辗转难眠。
祁苑躺在床上,思绪纷乱如麻,明天那场考试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却如同即将上战场一样,比谁都紧张。
因为是他吗?
或者换句话说,与他有关的事情,她就这么在意吗?
祁苑拍拍自己的脸,把头蒙进了被子里,试图强行让自己放空大脑,却变得愈加难以入睡。
那几天,她失眠了。
紧张的考试结束后,陈颂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最后望着书房的储藏间里堆了一地的书本和试卷,“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从今往后,这些东西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微信,上面的未读消息真不少,但他全然看不到其他人,划到最下面,是祁苑在四月二十五号发来的生日问候。
【生日快乐。】
【礼物已备好,等你出关。】
原来她记得自己的生日。
日期后面的时间让他看了很久,正好是凌晨零点,她是卡着点发来的。
在他不会回复她的情况下。
祁苑刚吃完饭回房,点开聊天框,见陈颂声给她发来两个字。
【收到。】
【你现在可以放松放松了。】
她回。
陈颂声还有一桩事儿没完成,他可不敢放松。
【晚上带着作业,老地方见。】
-
陈颂声的精气神简直不要太好,和上一次见他根本不是一个状态。
祁苑就不一样了,瞧着是挺好的,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凡一打开书,或者作业本一翻开来,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就差一头栽在作业上了。
“怎么我考试,你倒睡不着了?”陈颂声听说她失眠后,用手掌托起她的下巴,晃了晃她的脑袋。
祁苑哈欠连天,似乎头有十几斤重,无力地垂在那里。
陈颂声捏起她的脸蛋,拍拍她的背哄着说道:“实在困的话今天我们就不学了,陪我去外头坐坐,带你看样东西。”
太阳就要落山了,祁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眉心连跳了好几下。
陈颂声拿出那样东西,是一本相册,年代久远了些,封面都褪色了,是宋歌昨天大扫除时在柜子底下翻出来的,沾的全是灰。
他把它放在祁苑的腿上,这回祁苑稍稍清醒了点。
翻开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小孩子,模样瞧着约莫一两岁,皆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裹得像个粽子似的。
一个脸蛋红红的,手里抓着比脸还大的棒棒糖;一个扎着俩小辫,骑在木马上,脸上还挂着泪珠。
“这是……我和你?”祁苑两眼一黑,差点没认出来,太有年代感了。
这本相册应当属于高清黑历史吧。
拉出来公开处刑吗?
往后面翻,按照模样推断,这会儿应该上小学了,他们穿着校服错开位置站在一片花圃当中……
还有很多,整本相册里全都是他们俩,没有其他人。
“太丑了。”祁苑一边翻一边说。
陈颂声偏过头问:“不困了?”
“吓醒了。”
这么难看的照片,无论给谁看了都得吓一跳,何况是她本人呢?各种色彩带来的冲击让她此刻无比的清醒。
“你给我看这个,我倒无所谓,你就不怕它毁了你的形象?”
“毁我形象?”陈颂声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随即说道,“别人就算了,可貌似在你心里,我的形象没有好到哪儿去吧?”
差不多一年前,她说他丑,他记忆犹新。
祁苑想想也是,翻到后面,指着那张照片问道:“这是在哪儿拍的?”
陈颂声看过去,画面很空,他们牵着一只狼狗,站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地方,右上角有一棵形状很奇怪的树。
形状很奇怪的树?
他觉得眼熟,看向身后,它就在仓库的旁边。那不就是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吗?那棵树还是当年的样子,形状位置丝毫未变。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同样的两个人,就坐在同样的位置,中间隔了八年,就好像两个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陈颂声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相册,语气有些不同:“我考完了,两年后是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比如……想要考到哪里?”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还太早,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毕竟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不觉中它就过去了。
提到这个,祁苑的眼睛里折射出希望,她望着前面的湖水,缓缓说道:“暂时没有具体打算,但我想去江南,很想很想……”
“想去看看江南的山水,体会江南的风土人情,亲眼看一看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究竟有多美。如果能在那儿上大学,一定会是一次很不错的体验。”
陈颂声安静地听着她,将自己的憧憬与期盼娓娓道来。
他垂眸笑道:“江南很好,你已经有大致方向了。”
第15章 半生
八月初,陈颂声顺利拿到了云港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欲在月底为他举办升学宴,却被他拒绝了。
中旬,张录传来消息,称再过几天就要去外地读书了,去他父母工作的城市,以后可能不会经常回来了,说要请他们吃饭,于是三人约在了那家粤菜馆。
“学体育?”
祁苑和陈颂声异口同声道。
“是啊,以后说不定能回云港来当个体育老师。”
说完,张录歪过身子上下打量起陈颂声,撇起嘴“啧”了一声道:“我说陈哥啊,说好来给我饯行,你这穿一身黑是真打算把我送走啊?”
陈颂声踢了他一脚:“瞎说什么?”
张录贱贱一笑,打了个响指,对端菜上楼的服务员说道:“麻烦拿几瓶啤酒。”
“要走了,陪兄弟喝两杯。”
陈颂声说了声“行”,随后把那瓶椰汁放到了祁苑的手边:“你喝椰汁吧。”
祁苑乖乖点头。
服务员拿了一箱啤酒上来,张录把他和陈颂声的杯子推到一边:“杯子什么的太磨叽了,咱直接拿瓶子干!”
念在他要走了的份上,陈颂声没有拒绝,拿起了酒瓶。
张录平日里话就多,喝了酒后嘴巴更是说个不停,出去念个书却像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一般,两瓶酒下肚后开始上头了,对他们说了一大段的掏心话。
祁苑吃着菜,喝着椰汁,作为桌上唯一的未成年,她插不上话。
饭桌上的菜有三分之二是祁苑吃的,那一箱的啤酒被他们喝的一瓶不剩。中途她有劝过让两个人少喝点,开始还听,结果聊到后面一瓶接着一瓶,她根本拉不住。
最后张录坐在路灯下,抱着电线杆儿哭了十几分钟,边哭边打电话给他手底下的一个兄弟,人家坐在理发店里染头发染到一半,尽职尽责地开着小电驴过来把他驮走了。
剩下两个人站在路边,看着张录向他们招着手,渐行渐远。
陈颂声喝的没有张录多,但也没少到哪儿去,祁苑扶着他的胳膊不敢撒手,虽然有一身酒味,但他眼睛里的光依旧清澈。
他睨了祁苑一眼,没有说话,似与清醒时无异。
祁苑看了回去。
从下午见到他开始,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吃饭前张录说他一身黑,她没怎么在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今天很是不同。
从前陈颂声几乎都是一身浅色系的衣服,而今天却穿了一件崭新的黑色衬衫,领口处解开了两粒扣子,她的视线从脸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去,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回过神时迅速烧红了脸,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两只眼珠子缓慢地往边上挪去。
似是窥探到她心中所想,陈颂声勾起嘴角笑道:“好看吗?”
她迟迟不敢把脸转回来:“不好看。”
“那刚刚脸红什么?”
“……我热。”
“不敢看我?”陈颂声继续逗她。
祁苑不服气地转过来,瞪着他道:“谁不敢看你?”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陈颂声半边脸上,浓密的睫毛又黑又长,半昏半明中,五官轮廓精致俊秀,仿佛属于少年的稚气在一夕之间尽数褪去。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那双眼睛把祁苑看愣了神,她松开扶他的手,退后两步赌气般说道:“没醉就自己走!”
陈颂声把胳膊放回到她手边:“走不了,摔了怎么办?”
“摔了自己爬回去!”
“十几年的感情了,大晚上的你就忍心看我爬回去?”他碰了碰她的手说。
陈颂声看祁苑还是不理他,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喏。”
祁苑没好气地抓住,拽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一个踉跄,连忙道:“慢点慢点。”
“嫌慢自己走!”祁苑嘴上嫌弃,实际上却放小了步子。
“去江边走走吧。”陈颂声提议道。
祁苑的眉心动了动:“都这样了,还敢提要求?”
“散散酒味,不然回去会被骂死的。”他可怜兮兮地说道。
祁苑气不打一处来:“知道还喝那么多,不骂你骂谁?”
“成年了。”他说。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挨骂?”祁苑补了一刀。
“你一定要好好学习。”陈颂声静默了好一会儿,冒出一句。
祁苑叹气,看着他说:“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想想回去怎么才能不挨骂。”
陈颂声耳边像有什么东西隔绝了外界,祁苑说什么他是一点儿没听进去,絮絮叨叨地说:“江南多好,江南那么美,你不好好学习怎么考的过去?在云港待了十几年,出去看看也好,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儿吧……”
祁苑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她听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她也就说说而已,两年后的事谁知道呢?
“听你这语气,是不想我走?”
面对祁苑的反问,陈颂声满不在乎道:“瞎说,要是把你留在云港,耽误你将来干一番大事业,我罪过就大了。”
“你不是就留在云港了吗?”
“我恋旧啊,不想走。你应该多出去走一走,看看咱们祖国的大好河山……”
陈颂声一张嘴,祁苑还以为是她爸爸回来了,大道理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喝了酒话真多。”
那天他们是怎么回去的,几点回去的,谁也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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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颂声开学比祁苑晚一个星期,是他爸妈开车送他去学校的,而她因为上课所以没能去送他,只能在下课的时候抽出空来给他发信息。